第十七章

    痛过前几日,虞长生好了许多,便携了木子去往行宫里植下的一片荷塘。

    说好今日制莲心糕,两人便去采莲子。

    踏上幽深小径,虞长生又想起了吕非离。

    第二日早上醒来时,身旁的吕非离已消失不见,抬手摸去,剩些微余温。

    往后一连几日,他再未现身。

    不算意料之外。

    也许心软和荒唐,只限那一夜。

    想着想着,两人已至池塘边。

    虞长生抛开那些念头,掀起衣裙,打算泛舟,去池塘深处采莲。

    一只脚还未踏上去,她便被人拽住。

    虞长生回身,微微瞪大眼睛。

    “你怎么在这儿?”

    吕非离拉住她,扫一眼在水中晃悠的小船:“你去做什么?”

    虞长生指了指池塘中央的大片荷花:“采莲子。”

    “就你们二人?为何不唤船夫?”

    “船这般小,如何再来一船夫,况且木子会划船,在淮州时,我们时常去划小船玩。”

    身后的木子不知想到些什么,忽然把篮子塞进吕非离手里,对虞长生道:“殿下,我忽然肚子痛,你先和吕公子去摘莲子吧。”

    说罢,她便迈着小碎步跑了。

    虞长生只来得及朝她背影伸手,无奈只好转身看着吕非离。

    两人对望,一时静默。

    虞长生原以为不等自己去寻他,想来是见不到人的,谁知竟这样遇上了。

    不知是伪装得很好,还是抛诸脑后,吕非离看起来与平日无异,从她面上收回目光,踏上了船,再回转身子接她。

    二人上船,吕非离撑起竹篙。

    这一片日头不大,微风从水池上掠过,卷起舒爽凉意。

    到了池塘中心,吕非离不再划水,蹲下身和她一起采摘莲子。

    这时,耳边传来嗡嗡声,虞长生定睛一看,一只蜜蜂绕在她身旁。

    实在离得太近,虞长生顺手拿起手边的莲蓬将它挥走,可它却如烦人的苍蝇,又朝虞长生飞来。

    她往旁边偏过身子,蜜蜂得寸进尺,也不知是何物吸引了它。

    “别乱动,船会翻。”

    吕非离被她撞到,拎着她的后颈要推过去。

    虞长生立即反抓住他的手,口中喊道:“别推!有蜜蜂!”

    话落,那只蜜蜂换了飞行轨迹,不再绕着她胸口转,却朝她面上飞来。

    她大惊失色,顾不得吕非离的话,捂住脸反身往他胸口处钻。

    吕非离这才望见那只蜜蜂,手上荷花点水,朝它一扬,蜜蜂被打进远处。

    “好了。”他垂首道。

    虞长生微微探头,仰着一张脸望他,目光稍偏,眼中顿时一亮。

    “好大的莲蓬!”

    她欢呼着直起身,越过吕非离肩头,探向那株硕大的植茎。

    这般一动作,将小船晃荡起来,吕非离忙扶住她的腰,稳住后者身形,却听得她短促惊呼,腰身一软。

    虞长生一把按住腰上的手,不禁瘫在他肩上,哭笑不得。

    这几日她腰上敏感得很,吕非离这般一碰,惹得她发痒。

    “怎么?”吕非离拧起眉头,却不敢再碰她腰,揽住她的背让她坐下来。

    “你……身上还很痛么?”

    虞长生方要张口,话锋一转,带着试探的意味道:“还有些痛。”

    吕非离注视着她,眉头不松,但并不说话。

    虞长生没等他多久,笑说:“但已无大碍了,快些把莲子摘回去。”

    吕非离点点头,两人各自退开。

    这时,他才发觉自己竟一直抱着她,不由得烫手似的迅速撤回双手。

    未料虞长生呼痛:“哎……头发,头发……”

    原是他手中拿着一株荷花,带刺的植茎勾住她背上的长发。

    因他撤手太快,致拉扯力道不小,痛得她下意识地朝吕非离那方靠拢,不禁撑在了他腿上。

    吕非离身子立马一僵,而后不动声色地拿开她的手,再将勾缠的长发放出。

    虞长生捋起自己被扯痛的头皮。

    见状,他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那日清晨醒来的场景。

    彼时他睁开眼,发现身旁的虞长生,先是心头一震,而后回忆起昨夜种种,顿时五味杂陈。

    再仔细一看,发觉两人不知何时已搂作一团,虞长生蜷在他身前,枕着他右臂。

    朝轩窗外瞥一眼,天色尚早,回神的吕非离当机立断。

    必须尽快离开。

    他要静静起身,再抽出手臂,起到一半,发现自己的头发被虞长生压住。

    要用力扯出,却不易。

    他只好稍稍将她上身托起,再把自己的头发抽出,重新放回虞长生时,只觉温热的触感抹过喉头。

    他顿时一凛,忽有些沙漠鸵鸟的姿态,一动不动,手还托着她的后颈,细细的气息洒在脖颈上。

    片刻后,确认她毫无动静,他才敢抽回手臂起身,虞长生正酣睡着。

    不知是否他的错觉,她平素小巧的唇,今日看着更丰满些,似肿了一样。

    意识到自己的目光,他立即偏过头,压下心中乱七八糟的念头,悄无声息地离开虞长生的别院。

    眼前的虞长生轻轻蹙眉,唇线拉直,面色略有怨怼,低头揉揉后脑。

    吕非离面上不变,心中却既严肃又紊乱。

    这几日胸口总不宁息,仿若有几团气乱窜,至方才虞长生问话,他静默不语后,那几团气似凝成一股,在胸口里鼓胀着。

    虽状况百出,但也算完成采莲之事。

    两人在她的别院处道别。

    虞长生胃口不佳,晚膳只用了几块莲心糕。

    莲子入口确实清香,只是到夜深人静时,似在虞长生口中泛了苦味,恰逢肚子咕噜响起来。

    她掀开薄毯,吐出一口气,推开房门时遇上值夜的木子。

    “殿下怎起了?”

    “睡不着,”虞长生摆摆手,“去歇吧,不用跟上来。”

    她一人摸到行宫后厨,挽起袖子,准备给自己下一碗面,许久未亲自动手了。

    她先掌上灯,晕开一团暖黄的光,将一道纤薄的影子打在墙面上。

    沸水滚过一道,她下了面条,再卧了颗金黄的蛋,万事俱备后,将它们盛出,最后撒上翠绿的葱花。

    氤氲蒸汽扑面而来,携着清香,虞长生胸中的郁闷扫去几分。

    她夹上一筷子,几口气尚未吹完,忽闻门外不远处有妇人问“谁在厨房”。

    她张了张口,方要说话,门外闪进来一个人影,一把捂住她的嘴。

    虞长生目瞪口呆,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吕非离。

    他未作停留,扯了虞长生的手腕,便带人奔向后门,一撩帘子,匆匆跑走。

    见吕非离行事匆匆,虞长生不禁悬心,也卖力地跑着,仿佛身后一群追兵。

    一路跟着他,待虞长生看清眼前景物时,才发觉自己停在了池塘边。

    吕非离转身,二话不说揽住她的腰,一个旋身,已将她落坐于小船上,飞扬的裙裾如翩翩蝴蝶。

    船身微微摇晃,虞长生不禁攀住他的肩,又一手扣住船板。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虞长生一连三问。

    吕非离不答,只从她手下脱出,撑住竹篙朝岩壁一抵,小船飘出了很远。

    虞长生愈发不解。

    待二人驶入阴影处时,虞长生又往前挪了挪,扯扯他的衣角,道:“说话啊,怎么了?我们跑什么?”

    吕非离回头,居高临下地吐出一句话。

    “擅闯行宫后厨,是重罪。”

    虞长生懵了,她听懂了,又没听懂。

    “什么意思?”她困惑十足,“我?擅闯?”

    “我只是饿了,去煮面而已。”她愣愣道。

    吕非离不说话,只望着她。

    好半晌,无数的影视片段闯入她脑中,她犹疑道:“我……难道是去下毒的?”

    见他仍不言不语,她顿觉好气又好笑:“我怎么会下毒?”

    “你居然怀疑我下毒?”

    “我没说你下毒。”吕非离终于开口。

    “那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行宫厨房不能擅闯而已。”

    说来说去又绕回原点,虞长生更加不解:“我是公主,只是去吃个面,算什么擅闯?”

    “被人瞧见,解释一番就好了。”

    “你这样拉着我逃跑,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虞长生瞪着他:“明日那些侍卫把行宫翻个底朝天,便全是你的错!”

    话落,船身似受了什么阻碍,又摇晃了一下,而后两旁数不清的荷花朝她探身而来。

    “你怎么把船划进荷花丛里头来了?”

    她左右张望,躲避猝不及防鞭打过来的茎亭。

    今晨他们采莲子,都是停在大片荷花边上,这些荷花长得茂盛,比坐着的她还高上些许。

    她防不住被船身撞开又回弹的植株,不由得弯下腰抱住头。

    等船彻底被荷花丛截停,她才小心地抬起头,见吕非离正屈膝坐在她对面,这场面看了倒像是她正伏跪于他一般。

    这一路莫名其妙,此刻又见他怡然自得,虞长生心中大大的不接,猛地直起身:“你搞什么名堂——”

    话未说完,她的脑袋被吕非离摁住,拦住她起身的架势。

    “上方有刺。”

    虞长生抬眼去看,见头顶架了一株硕大的带茎荷花,便矮了身不动。

    吕非离的手下移,落在她后颈上,将她往前带,靠得近些。

    “可有受伤?”

    前倾的姿势越过了她的重心,且船身一直微微晃着,她扭扭头,道:“你放手,我蹲不住。”

    她方扶着船板坐好,一抬头便见吕非离身子前倾凑了过来,伸手拂过她散在两侧的长发,露出完整的面容与颈段,检视是否有微小的刮痕。

    虞长生直觉不对。

    吕非离醒来对她避而不见,实属正常。她能理解前者心中难免一顿纠结、自责、悔恨,必然还要骂上他自身几句昏头昏脑。

    可当下行径又毫无逻辑可言。

    “你……今夜是不是吃错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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