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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虞长生没追上吕非离。

    她沿着原路返回,穿过郁郁葱葱的后山,古色古香的道观,望着眼前盘桓蜿蜒的石阶,心中是无以复加的失落怅惘。

    她一步一步走下石阶,小腿打颤,起初尚有几分怒气撑着她爬过后山的那些阶梯,也支着她步履不停地下山,可走着走着,双腿愈发不适。

    半截身子仿佛已不是她的,酸软渐渐盘踞,勾起心底的无力。

    像是冬日里落水,厚重的棉衣成了束缚,压得她起不了身。

    最后她寻了块阶边的石墩坐下,蹙眉眺望远方。

    【容亭和陆行止在山洞做什么?】她呼唤系统。

    【商讨翻案。】系统答得言简意赅。

    虞长生不禁冷笑一声。

    【一处偏僻的悠然山,先是撞见容亭,继而陆行止,最后和吕非离一起上山,偏巧又见男女主缠绵亲密。】

    【世上凑巧的事,今日都被我撞见了么?】

    她语调略微烦躁。

    系统否认,机械音透出十足的冷静时,又带出一种让人难以忽视的淡漠。【你觉得凑巧,只是因为你身在其中,正在一件一件地经历,可这些巧合背后,早早便有了终点。】

    虞长生神色一顿,面容有些难看。

    【吕非离来自在观是书中情节?】

    【是,他替韩芷祈福,登后山石峰。这些情节最后都指向一个目的——让吕非离撞见男女主缠绵。】

    虞长生眉头拧得更紧。

    【这个情节是在推动什么剧情?】

    【吕非离75%的黑化进程。】

    虞长生的鬓发被山风吹乱。她那种种让吕非离觉得不妥的举止,仿若雁过无痕,一但秦微羽出现,所有事都被打回原形。

    仿佛猎场和行宫里耍得都是不入流的手段,只要故事往前推进,那些钻空子偷来的时间和努力皆被无情抹消。

    【我的所作所为皆是无用功么。】虞长生的声音飘然似叹息,在石阶上投下一片落寞疲倦的影子。

    【不,你确实改变了情节。】

    系统冷不丁地说道。

    虞长生目光一凝:【什么意思?】

    【看到后山栈道的那一刻,你应当猜过吕非离来此的真实意图。】

    她顺着系统的话,回想起后山的场景,那棵挂满少女少女们心意的树……

    【他为母亲祈福是真,为自己求缘也是真。】系统说道。

    【按照书中原定情节,吕非离是一人来悠然山自在观,并且带了写就他与秦微雨姓名的木牌。】

    听过系统的话,虞长生心中掀起波澜,吕非离不是一人来此,除了替韩芷祈福外,他还把她带来,为她祈福,并且没有挂自己与秦微雨的木牌!

    【……我又改变了他的情节?】虞长生惊疑不定道。

    【对。你改变了他的情节。】

    肯定的话音刚落,系统又泼了她一盆冷水。

    【但是你没发现吗,你改变了这些微不足道的情节,但改变不了大方向与终点。即使吕非离没有挂上那块木牌,他该见到的仍然见到了,应有的心理变化依旧发生了。】

    虞长生尚未欣喜雀跃,心猛地下沉。

    系统所言分毫不差,如同她自己意识到的,只要吕非离还在意秦微雨,她做再多,也抵不过秦微雨带给他的冲击力与刺激。

    【花灯节那日,你弄巧成拙拦下吕非离,欲改变他黑化50%的情节,事实是,秦微雨亲口告诉他,她心有所属,已和陆行止在一处。这项情节的效用和花灯节原版是如出一辙的。】

    【你以为自己有所改变,无非是将某个情节延迟而已,该发生的已经发生,要发生的,必然会发生。】

    虞长生四肢发凉,手指麻木。

    该发生的已经发生,要发生的必然发生。

    【这本书的主要角色,从出生起,结局已定。是这个意思么?】她轻轻地问。

    【秦微雨以为自己要极力用嚣张跋扈来掩饰她的攻击性,避免卷入权力斗争的漩涡;陆行止以缜密心思行制衡之术,欲从风口浪尖退下;吕非离不做武将不做文官,无非不想将军府树大招风,他们每个人都殚精竭虑地保住一方天地与平安,可他们要行什么路、要历什么事、要遇上什么人,在一开始便定好了。】系统的音调不高不低,却忽有振聋发聩之感。

    【你何苦挣扎,也挣扎不得。如同个人无法改变历史洪流,胳膊拧不过大腿。】

    【花灯节与悠然山,你应当明白,不要再妄图去改变他们,这是既定的宿命。】

    【那么,穿书的意义何在?】虞长生眉目见渐露颓丧之色。

    【穿书自有攻略目标与任务,无非在己与余人。若是己,则完成自己的有效目标,若是余人,要么助人成大事,要么救赎某人。以上导出的最终结果,都是正反馈。】

    【你实际上并没有穿书任务。唯一的任务便是不去干扰它的进程、改变它的形状。】

    虞长生明白系统的深意,没有任务的偶然穿书,让她变成这个故事的旁观者,当她站在了结局注定悲惨的人物那一边,她也会落得个自伤的下场。

    穿书,是为了攻略与改变。

    旁观,只能看着人物沿既定轨道,走向终点。

    出错的系统,和生情的她,一起把她推向残酷的境地。

    虞长生抱住脑袋,埋首膝上。

    无与伦比的束缚感似化作实质的丝线,将她裹得密不透风。

    分明天边云卷云舒,清风自在,她身上却像压了几百斤的巨石。

    她所做的一切,皆是蜉蝣撼树。

    不知过了多久,忽有大风起,路旁的杂草蹭过虞长生手背,她抬起头,天边一改清晨的晴朗,阴云漫过来,天幕成灰。

    看这天,免不了一场大雨。

    虞长生收回目光,决定快些下山。

    方要起身,低垂的视线里出现一片衣角。

    她怔怔抬头,吕非离停在她身前,不复上山时的惬意轻快,眉眼间萦绕着失意神伤。

    吕非离朝虞长生伸手。

    “会有雨,下山吧。”

    那一刻,虞长生心里有千言万语。

    为何回来?

    还是对秦微雨那般情深意切?

    不喜欢她了好不好?

    最后只有沉默,她压下心中种种思绪,借力起身,一前一后地下山。

    走了几步,前面的吕非离又停下脚步,微微偏头。

    “我背你。”

    他已略伏低身子,等虞长生上来。

    她看着吕非离宽厚的脊背,鼻端莫名地泛上酸意。

    下山途中,她猛地想起秦微雨。

    吕非离说秦微雨借用五子棋赢过严子阶,这是架空的时代,没有史书上的那些棋子文化,并不存在五子棋这种东西。

    她一时错乱,百转千回间,甚至想过,难道真正穿到这本书的是秦微雨?

    如果秦微雨是穿书者,未必不能改变吕非离的结局。

    心中正有思量,电光火石间,她脑中忽然蹦出一个念头。

    【书中女主的设定是穿越女?】

    下一秒,她听到系统的肯定答复。

    【是的。】

    虞长生顿时大失所望。

    【那你从没说过?!】

    【在文中并不重要,只是让女主与众不同的行为有背景铺垫与解释。】

    虞长生心不住地往下沉,又一条路被堵死。

    这时,天上落了几滴雨。

    两人默然不语,惟余耳边雨声渐大。

    吕非离不得不到路上的八角亭避雨,他们身上已覆了水汽,雨下成了断线的珠子。

    虞长生掸去身上的水。

    “回宫后记得喝上姜汤。”

    手上动作顿住,她抬起头,吕非离眸光中看不出别的什么。

    虞长生便这般毫不避讳、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终于将吕非离面容看得起了变化。

    他拧起眉头,低声道:“抱歉,我一时……怒火攻心,将你留在山上。”

    “你还是如此心悦于她?”

    吕非离眉头一动,虞长生的声音听来有些疲倦。

    “见他们这般恩爱,也不死心?”

    他垂下眼眸,不去看她:“我们从前,谈过这个问题。”

    虞长生的目光瞬间失了神采,他不死心,他爱她,很爱。

    雨势大了起来,被风吹进亭中,打湿了地面。

    吕非离余光看见她沾水的长发,怀中巾帕已被她擦手,变得脏污,未多加思量,他便解下外衫:“发梢上还有水。”

    虞长生颤了颤眼睑,陷入了完全的迷茫。

    他照顾自己,几分念在幼时情谊?几分念在那些唐突之举带来的暧昧迷乱?

    她以为,吕非离在气急之下会一去不回头,未料中途又来捞她。

    他似乎总在她以为要脱缰的时刻,又出现在自己面前。

    也许系统说得不错,她的言行举止总归对他产生了一二影响,可对于那些命定的呢?

    身前良久的沉默,吕非离抿直唇线,想叫她置气时不要和她自己过不去。

    话未出口,他猝不及防被虞长生扑了个满怀,举着外衫的手仍悬在半空。

    看着亭子外头的雨幕,虞长生双手环住他的腰背,低声道:“忘了秦微雨吧。”

    噼里啪啦的雨点中,脑中警告喧嚣。

    【警告!】

    【路人甲不得干涉主线主角。】

    她置若罔闻,隔着雨幕的眼眸似藏了说不尽道不明的心绪。

    虞长生仿若一只被野兽摁住、毫无还击之力的猎物,仍本能、却徒劳地挣动四肢。

    伴随警告而来的,是吕非离给她的答复。

    “忘不了。”

    虞长生应声闭上了眼。

    故事回到正轨。

    她重新落入无可作为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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