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藕荷恨这个傻子。

    此一遭,她如果因为受罚,香消玉殒,那么她做鬼也不会放过他的。

    赵深忘了说“求姻缘”。

    他现在找上门来,绝对是害她无疑。

    “你真的字字无误,全部都教给他了?”

    孙芙蕖坐在上首,赵深在侧,藕荷跪在堂下。

    “千真万确。”

    俯身叩首,藕荷强压住心头的恨。

    “奴婢刻意叮嘱了赵公子,您是去济慈寺求姻缘的。”

    “哦?如何刻意?”

    “求,姻,缘。”

    孙芙蕖一个眼色,菱角立马就哭了起来。

    她揉揉额,拨开了抽噎着的菱角,三两步迈至藕荷面前,反手便是狠狠的一巴掌。

    回望向不肯替她掌嘴的菱角,孙芙蕖沉了沉嗓。

    “滚。”

    菱角千恩万谢地磕头,逃命般离开房间。

    “我如何叮嘱过你?”

    不等到藕荷作答,孙芙蕖自行言道:“莫失,莫忘。”

    她坐回到屋内上首,冷冰冰再问藕荷。

    “主子做七分的事情,你何德何能,就仅做区区三分?”

    藕荷被掴了一掌。

    这一掌打得结实。她右耳里,暂听不见任何声音。

    艰难地靠着另一只耳,藕荷隐隐约约,辩识出孙芙蕖正羞辱她。

    “莫非我太过宠你,你便欲恃宠而骄?”

    孙芙蕖指指卧房。

    “倘若我是个公子,恐怕你还要爬去床上?”

    藕荷仍未有半点争辩。她知道,孙芙蕖最不喜任何借口。

    赵深已听不下去。

    这事情,责任多半在他。藕荷虽错,罪不至此。

    他看着藕荷被掌掴的右脸上,戒指割出来的那道血痕。

    孙家幺女,好轻小的年纪,好老辣的手段。

    这种矛盾……

    赵深唯想起年少入仕的相爷。

    孙芙蕖发现赵深正在走神。

    她转过脸,和颜对赵深道:“让公子您见笑了。”

    赵深摇摇头,拱手施礼,想要替藕荷开脱。

    “怪我调|教无方。”

    孙芙蕖没给他任何机会,挥了挥手,让藕荷先行下去。

    盯着她的背影,孙芙蕖无奈轻叹。

    “今若轻饶,后患无穷。”

    赵深心头一紧,倒是醒了。

    这一次,藕荷只传一句“求姻缘”,便出差错。

    孙芙蕖身在闺中,消息多要靠婢女递送。若难保准确无误,便如同自割双耳,自剜双目。

    他为男子,刚刚却妇人之仁,竟不如孙芙蕖一介女流。

    孙四她果然好冷硬的心肠。

    “赵公子您不必挂念她。”

    知道赵深舍不得藕荷,孙芙蕖出言安慰。

    “这只是小惩大诫,又不会真剥了她的皮。”

    忆起韩愫那活剥人皮的手艺,她眯起眼,笑得深沉。

    眼见着孙芙蕖展颜笑了,分明是生得明媚的人,赵深倒觉得脊背微凉。

    孙芙蕖看赵深听闻此话,却全然不信的表情,遂垂下眼,语气里染上一丝怆然。

    “我虽是孙家小姐,可身为庶出,又排行最末。藕荷、菱角,便是我唯能驱使之人。我若真罚得重了,岂不等同于戕害自己?可也正因为她们重要,我才会严加管教,不敢放松。”

    对赵深,她说出的是心里话。

    已然做到如此,孙芙蕖不信,他仍会对她提防。

    *

    赵深想想菱角,后知后觉,觉得他着了孙芙蕖的道了。

    菱角善攻人心,又受教于孙芙蕖,那么孙芙蕖定也极精通此术。

    孙芙蕖是发现了他心肠软的。

    所以她借着身世之惨,先勾起了他的同情。

    再然后,一切就变得容易起来。

    比如她求自己,伴相爷同去佛寺。

    这事情棘手得紧。

    因为他漏讲了“求姻缘”,相爷正误会于他。

    他当下不得相爷欢心,若还想跟去佛寺,难度不啻于登天。

    孙芙蕖有孙芙蕖的难处,他能理解。可反过来,她不肯体谅他。

    她说在济慈寺的初见,便是书内的第一章。

    如此一来,还未能完全信她的陆柔良,必定会紧盯住韩愫与她。

    按照书中情节,陆柔良风寒未愈,未能至济慈寺中。可哪怕无法亲去,她都会安插眼线,代为打听虚实。

    所以,赵深必须出现。

    他若不在,济慈寺只有孙芙蕖与韩愫两个,这暧昧不明的形势,定会令陆柔良加深怀疑。

    这便是孙芙蕖的难处。

    一开始,赵深是不打算答应她的。

    他甚至问她道,他若不去,她又能将他如何?

    孙芙蕖安排一次邂逅,赵深陪她骗陆柔良。到如今孙芙蕖诺言履毕,这交易也就失去了平衡。

    哪怕他此刻反悔,毁了这一桩约定,孙芙蕖也全然无计可施。

    她失了手中砝码,还怎么掣肘于他?

    可怜孙四倒真以为,他是个良善的读书人。

    君子食言而肥。至于他?

    呵。

    不提也罢。

    至于她说他正人君子,说约定乃君子之盟。

    瞧着她有些怔愣,又藏着委屈的无措样子,赵深该死地竟对她心软了。

    这么笨,可怎么去对付陆柔良呢……

    他只好恭敬施礼,哄她说“学生正直,当然言出必行”。

    孙芙蕖所言“穿书”一事,事实上,赵深并不信她。

    这其中太多破绽,太多蹊跷,陆柔良蒙在鼓里,他却因身在局外,瞧得分明。

    抛去已与他定情的假话不谈,最起码她孙四,怎么看都像是宋人无误。

    可是尽管如此,他仍有不解,比如她如何在朝议前,就知晓了三天后将有祈福法会。

    ‘你与皇帝,究竟谁先选了这个日子?’

    是她先打算去求姻缘,恰逢韩相爷奉旨祈福,还是她料到了祈福之事,才谎称要求姻缘?

    ‘有区别?反正我终归会去。’

    孙芙蕖回答他时,笑得玄之又玄。

    他觉得,她一定对他隐瞒了许多真相。可到底,她还是那个怔愣无措的可怜庶女。

    他着了她的道,对她心软,所以哪怕她满口无稽之谈,又藏着不为人知的隐密,他还是同情她,怕她敌不过陆柔良,于是答应在三天后,一定去佛寺见她。

    到这会离了孙府,出角门至巷子口,他方才醒悟过来,连连叹“悔不当初”。

    这下可好。

    为解决她的难处,他势必要为难他自己了。

    苦笑,赵深摇头。

    他怎竟如此纵她……

    *

    三日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韩愫对赵深的厌弃,扎进了骨子里。直到临行前这一晚,他都未再瞧过赵深一眼。

    “主子说,你想出来的办法不算。”

    赵深频频点头。

    “学生知道,那消息实在无用,算不得将功补过。可这一次——”

    “主子还说,他已经不想见你。”

    焚风打断了赵深的话,也断了他再次补过的念想。

    “焚风兄……学生是真的想帮相爷。”

    咬咬牙,赵深决定使出孙芙蕖所授秘技。

    这秘技,按孙芙蕖的说法,便如同江湖上最邪门的内功,杀敌一万,自损八千。

    所以她嘱咐赵深,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轻易动用。

    可赵深想,韩相爷明日便要去济慈寺了,眼下这紧要关头,绝对是“万不得已”的吧?

    他压下内心中的忐忑,孤注一掷。

    “关于孙四小姐,学生听闻了不少消息。明日有学生在侧,相爷便能够知己知彼,焚风兄你说可好?”

    “这……”

    赵深的语气实在坚定,焚风倒有些被他说动,不知该如何作答。

    “等着。”他板着脸,唤了赵深一下,而后指指院内,“我去禀给主子。”

    不一会儿的功夫,焚风出来,面色倒也和缓了一些。

    “算你走运。”

    他领着赵深进去,穿过林木石桥,停在中庭的影壁后边。

    “喏,主子他就在那了。一会儿你机灵点,主子他夜里面,向来心情不佳。”

    赵深隐约一瞬,似稍稍了悟到孙芙蕖的意思。

    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秘技一用出来,哪还有向后收的道理?

    他觉得他也许,要被孙芙蕖害惨了……

    “还愣着干什么?”

    见他原地不动,焚风催他。

    “主子说先验一验。省得你又像上次似的,办的事全无用处。”

    赵深无法,只好强打起精神,绕过影壁。

    这数九的夜,冷到刺骨。

    时方才影壁遮风,赵深他尚还未觉。

    这会儿走到了连廊之下,穿庭的宵风杂着残雪,整打在他的脸上,赵深一个寒噤,忍不住“阿嚏”一声。

    韩愫倾杯的手,便乍停在了唇前。

    酒液一晃,打了个旋,又落回到杯盏之中。

    “相爷勿怪。”

    赵深知道他打搅了韩愫独酌,连忙俯身一礼。

    “是学生无状了。”

    韩愫倒也非不通情理。

    他停住片刻,沉默,翻腕,一饮而尽了那酒。

    未同赵深计较,可是也并未理他,韩愫仍独对残月皓雪,自斟自饮。

    焚风悄悄地踱去赵深身边。

    “倒是说呀?”

    经他提醒,赵深清了清嗓,打算开口。

    可有关孙芙蕖的事情,那么多件,他要先从哪个说起?

    赵深一时哑口,又恰盯住韩愫的酒,便不假思索地道:“孙小姐素喜夜酌,最爱饮青竹酿。”

    韩愫握着酒盏的手,再次停顿。

    他看了看手中的青竹酿,终未说话,又是一饮而尽。

    焚风虽隐约觉得奇怪,可连主子都不曾出言,也就更没他插嘴的道理。

    第一件,赵深说罢,韩愫几乎没有任何反应。

    早先已压下去的忐忑,便有了散漫开的趋势。

    “孙小姐夜里面,向来心情不佳。”

    思绪一乱,赵深话脱了口,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这第二件,的确也是孙芙蕖讲给他的。

    可刚刚,恰巧在影壁那,焚风也讲了近乎相同的话。

    两句话唯一的差别,只在于前者是孙四,而后者是相爷。

    孙芙蕖是想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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