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孙芙蕖真正缘木求鱼,抱薪救火的愚笨行径,根本不在于复道下那转瞬间,妄图从韩愫冰冷的怀中取暖。

    她不断求诸己,以为只要她足够坏,就可以遭到韩愫厌弃。

    这无异于问道于盲,结果自然南辕北辙,永远都难达目的。

    以她的理解能力,就算韩愫亲口对她说出,最爱她险恶心肠,她亦会百思不得其解。

    春光愈暖,金乌悬于中天,孙芙蕖心下清楚,留给她的时间已然不多。

    按照今日这流言不胫而走的飞快速度,若她再不去御史府,同着陆柔良引咎自责……

    只怕陆柔良定是要兴师问罪,撕掉那一层不食烟火的谪仙皮囊,提上刀杀过来的。

    思及爹爹与她在书房内的长谈,那些公卿之变、双台之争,孙芙蕖灵光一闪,忽然间有了主意。

    夜长梦多,恐生变故,她不敢再耽搁,即刻动身寻陆柔良去。

    御史府中,陆柔良听得紫鹊禀告,说孙家的四小姐登门拜访,遂收起阴沉面色,换了副人畜无害的笑颜。

    紫鹊眼见着自家小姐这变脸的功夫,不自觉打个哆嗦,替撞来这枪口上的孙四小姐,隐隐地捏了把汗。

    “孙林雪春分被拐,说到底,你也算是一并遇上了那些歹人。我昨日实在是担心你,因记得书里面,你家三哥护你归府,遂去街上寻了那队缇骑。”

    因她人如其名,生一副神龛中慈悲仙女之貌,这话便更添了几分真,连孙芙蕖都险险将要信她。

    可她接下来摆弄着手中帕子,看似漫不经心,却显然是在同她探问。

    “书里面韩愫的那些同僚不提,焚风、玄渡,甚至是你三哥,个个都比赵深更出风头。你不陪着小心,难道还曾得罪你三哥不成?”

    孙芙蕖替她斟茶的手一顿。

    昨日当街,孙芳芝态度凉薄的那一幕,陆柔良显然是亲眼见了。

    见她目色沉下,似乎有口难言,陆柔良却并不打算将她放过。

    小说毕竟就只是小说罢了。昨日道旁楼上,自己见到孙家兄妹似乎交恶,还不曾彻悟此事。

    可今日里,闻得孙芙蕖天不亮去了相府,而后这至关重要的事,她才真正地无法等闲视之。

    书中记载了的情节再多,也终是有详有略,不可能巨细靡遗。

    见到孙芳芝送幼妹还家的背后波折,她不过是心中觉得有趣。可此事一旦涉及韩愫,她便整个人警觉起来,再笑不出分毫。

    这里终究不是纸上简短的几行文字,而是由交织勾缠的纷繁诸事,联结作缜密运转的庞大系统。

    无论是她,抑或是孙芙蕖,都身陷于这牢笼般密不透风的世界当中,那么这世界便难以被视为虚构,更不该被她大意对待。

    在她完整回忆出的那一份卷轴之外,仍有着无数的时间在流转,故而亦有无数的事件在发生。

    她哪怕对整部小说了然于胸,仍然须警惕隐于暗处的一切未知。

    不曾知晓孙芙蕖与孙芳芝的仇怨,对她来说虽算不得什么,可既然不知道孙林雪获救之前,孙芙蕖曾去求过韩愫,对她而言,便算是祸患般的盲点。

    “亏我穿书之前,对他印象不错。他可是你亲哥,你遇了险,他竟然半点都不紧张!”

    孙芳芝对孙芙蕖如何,洛川城有目共睹是一回事。可二人间的关系,被陆柔良当面对孙芙蕖挑明,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孙芙蕖略略觉得,陆柔良这话刺耳。

    她既不直言今日里公卿争道之事,又不明说昨日去街上仅是监视。

    二人心照不宣的东西分明不少,她却偏偏要往她心窝里捅。

    孙芙蕖将茶盏递给对面的陆柔良,本就苍白的脸,愈发不见血色。

    陆柔良见她不言不语,便也止了话头。

    她有得是手段,同孙芙蕖慢慢地磨。不先拿昨日孙芳芝的事情开刀,她如何能破开她的肺腑,挖出她的心来,辨一辨其上究竟有无韩愫。

    孙芙蕖一再沉默,甚至不质疑她到街市上守株待兔的目的,若说是心中没鬼,她半点都不相信!

    她知道孙芙蕖且等着她开口,问复道下韩愫与叶如轻的冲突,可她如何会便宜了她,主动给她台阶,任由她去行混淆视听之事?

    若孙芙蕖不先把孙芳芝那番行径的理由讲通……

    莫说是二人继续合作与否,便是孙芙蕖关于在争道时,与韩愫同坐车内的任何解释,陆柔良都断不会再费精力去考量。

    本来实验室突发临界事故,就已经让她怀疑团队里有内鬼,她被核爆直接炸来了小说中还不够惨,如今又要和其中的人物勾心斗角。

    陆柔良耐心有限,对待这一摊子烂事,懒得伺候。

    嗤笑一声,陆柔良慢慢摇头。

    “还没和你说过我家那个哥哥。如果拿他和孙芳芝比,那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陆柔良支着下巴,歪头瞧孙芙蕖每一个极细微的反应。

    “联盟第三次战争那会儿,我因为战术核武项目,被调去试验场里。当时我哥说我太小,不明白以战止战的惨重代价,可我偏不听他……”

    她眨眨眼,声音压低下来,笑着揶揄自己。

    “毕竟我那会儿青春期嘛,天才少女也不能免俗,叛逆到害他头疼。”

    孙芙蕖于她眼波流转这一瞬间,再度清晰地觉察出来,她眉目疏淡似画中仙子,但皮囊下的魂灵却恣肆张扬,如不可逼视的灼灼烈焰。

    “你知道最后他怎么办了?”

    分明孙芙蕖已经错开眼去,可陆柔良并不如她所愿,仍强迫她看向自己。

    “我哥怕我杀孽太重,不顾爸妈反对,自己跑到战区去做了军医。他枪林弹雨里几经生死,只为了替我多救回几条人命。”

    孙芙蕖记得陆柔良早先提过,她在军中做事,而兄长则与母亲一同行医。

    但她家哥哥对她这样疼宠,孙芙蕖的确还是头一回听闻。

    尽管陆柔良口中所道之事,她最多只听得懂半数,但这就已经足够在她心里,剜出深不见底的狰狞血洞。

    就算她做对了什么,孙芳芝都不可能正眼瞧她。

    更何况若她犯错,哪怕并非杀孽深重的罪过,孙芳芝亦不可能似陆柔良的兄长那般,舍生忘死,替她为任何人偿还什么。

    孙芙蕖开口一瞬,泪如断线。

    “我家姨娘过世得早,是因为与三哥生母勾结。两房合伙谋害主母未成,罪责皆推在了我们这房身上。这事情书里没写,我也是穿来后才知道的。”

    除了最后一句,孙芙蕖并未说谎。

    她自家那三姨娘,胜在美貌无双,却败在愚蠢至极。

    孙府之内,显然二姨娘与孙芳芝母子齐心,而大夫人和一对嫡出子女,则另为一派势力。这两伙人优势在谁,一目了然。

    明眼人都费尽了心力,去巴结正房夫人,唯独三姨娘不曾如此。

    若能对孙夫人表忠心,依附着主母过活,三姨娘的日子便能够容易许多。

    而既然生了女儿,就应该老实本分地夹起尾巴,三姨娘偏偏去与二姨娘共商歹计,实则却根本是被人家当了枪使。

    此计未成,二姨娘一退六二五,将他们那一房摘了个干净。

    三姨娘被正房主母家法赐死,孙芙蕖这十来年,便一直处境尴尬,在其余两房的夹缝间勉强求生。

    她本是聪明人,知晓形势比人强的道理,对正房并没有蚍蜉撼树之勇。

    怎奈何她的生身母亲实在蠢钝,就连死后,亦留下难题给她。

    大夫人亲手杀死了她的姨娘。就算她有意数典忘祖,做那没心没肺的谄媚小人,人家也防她防得滴水不漏,决不肯与她亲近半分。

    而既然为正房所忌惮,彼此间隔阂深重,孙芙蕖此路不通,便也再没了别的选择。

    毕竟二姨娘智计有限,不足与谋,她不欲惹一身腥。

    想她三房早就有一条人命,折在了二姨娘的手里。孙芙蕖未将此恨常挂于心,以她那微薄之力,同二姨娘拼一个鱼死网破,便已是仁至义尽。

    她总不至于重蹈覆辙,也被一门心嫡庶相争的二房母子,算计着当枪去使。

    孙芙蕖旁观者清,早瞧出孙坚对待这嫡庶二子的态度,可以说邪乎得如同楚人养蛊。

    都说南越在灭掉西楚之前,楚都寿川遍饲毒蛊,以破除越国巫祝秘术。

    养蛊说来无非是群虫相斗,胜者王之。

    孙坚视若无睹,放任孙竹梅与孙芳芝私底下斗得惨烈,哪里与养蛊有半点的差异?

    孙芙蕖在孙家,既不得主母待见,于阖府上下如同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则更是没有一丁点的精力,掺和到二哥与三哥的角力当中。

    她挣扎在夹缝里,周旋于双方间,极力地保护着自己不被任何事端波及,却难做到出淤泥而不染,于无尽的是非里,习得了满身不入流的“本事”。

    可她就算如何的下作不堪,却自认为,没有对不起过孙芳芝分毫。甚至因二人同为庶出,她更是宁愿帮他,而不帮孙竹梅的。

    韩愫北征乌夷,孙竹梅想要借机沾光,与韩愫同为郎舅的孙芳芝便不想么?

    二哥三哥皆有意随韩愫立下战功,孙坚夫妇偏心嫡子,孙芙蕖却为庶兄,难得地向韩愫说了软话。

    孙芳芝赢过了孙竹梅,得以随军扫北,去实现他的抱负,可她又得到了什么呢?

    莫说一声多谢,或是一瞬笑颜……

    将士们凯旋归京,她除了身上流着血的刀口,便什么都没有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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