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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孤木不成林,但好在众擎易举,有陆柔良在与孙芙蕖互为照应。

    她简简单单的一句“酥酪卖完了”,便就圆上了孙芙蕖先时的谎,令套环摊前的二人皆未起疑。

    余光里,孙芙蕖瞥见又有路人掏出铜板,走向那卖酥酪的货郎。

    她赶忙接上了陆柔良的话,说为庆贺韩相爷百发百中,赢得套环摊的头彩,她们做东去茶棚那儿小坐。

    孙林雪与韩愫不疑有他,同意了孙芙蕖的提议,走在前面。

    茶棚老板吆喝着自家新焙的鲜嫩春茶,招徕经过的川流游客。他这番洪亮高声,显得茶棚离套环的摊子极近,可这段路对有些人来说,却漫长得甚至煎熬。

    陆柔良未预料到,孙芙蕖会这么早,就引韩愫走向那处茶棚。

    事情进展太快,她稍有些未准备好,不得不急急给自己鼓气。

    她不断安慰自己,默念虽然韩愫会在茶棚遇刺,可毕竟书里写得清楚,孙芙蕖救下他时,只受了轻微擦伤。

    如今她代替孙芙蕖,去抵挡荣帮余党的剑,只不过是把同样情节,换个人践行罢了。

    绝对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一点儿小伤,换韩愫的真情,这买卖稳赚不赔,她不做就是傻子……

    陆柔良用力点头,垂眼去看韩愫亲手为她赢来的彩头。

    抱紧了怀里那一罐照夜清,她便觉得,似已将韩愫的心,都一整个稳稳地捧在了手里。

    孙芙蕖虽说主动提出了要去茶棚,却实则心内同样毫不轻松。

    韩愫解救了孙林雪时,荣帮匪盗存在漏网之鱼。那人杀回马枪,埋伏于庙会之上,势要杀韩愫以复仇。

    彼时场面混乱极了,因茶棚倾倒而尖叫四起,整一个天昏地暗,鬼哭神嚎。

    于是也就从不曾有人留意,这其中奋力挣扎,欲逃出生天的她。

    孙林雪因曾被掳,是先于韩愫与孙芙蕖,警惕起那个腰藏软剑的江湖人的。

    她认得那人面目,故而不着痕迹地先行退避在旁。

    孙芙蕖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头一世时,她刚好走在韩愫与刺客之间,而韩愫的另一旁,孙林雪早已不见。

    离韩愫最近的唯剩下她,韩愫几乎是毫不犹豫,便扯住她的胳膊,将她挡在了自己身前。

    孙芙蕖来不及破口大骂韩愫,就已被刺客以剑划伤。

    剑尖破空的那一霎,她被锐气逼得根本无法睁眼,却似乎已于刹那阅遍短短一生,争觉得此命休矣,恨透了拿她挡剑的韩愫。

    后来宋皇赐婚,她被迫嫁给他,终被他拖累至死。本以为重活一世,再遇刺客时她必能应对自如,命运却远不似她想得那般简单。

    无论是被韩愫扯住胳膊、揽过腰肢,还是被狠狠揪住她衣袍的后领,总之她一世世妄图逃避躲闪,却一世世被他无情地锢于身前。

    韩愫比孙林雪更加残忍,并非高高在上地藐视她如草芥,而是拿她当虫豸刍狗一般,冷血地玩弄于股掌之间。

    庙会茶棚这遇刺一幕,无论经历几世,都仍会唤起她挣脱不得的屈辱恐惧。

    既是抗争不过韩愫,她甚至还曾想过,做个彻头彻尾的蛇蝎毒妇,对此间她唯能触及的孙林雪下手。

    可奈何孙林雪亦非省油的灯。

    春分杨柳林间,那妮子被她推过一把,早对她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有几次刺客拔剑之时,她提早想去拉孙林雪过来,却当即被人家反推一把,重重地跌在韩愫身前。

    而若是她在更早的时候躲远,也照样会被孙林雪一报还一报般,推回到韩愫手边。

    其间又有着极为古怪蹊跷之事,令孙芙蕖每次思及,都觉背后生寒。

    她分明牢记下了那刺客的面貌。可每一次重生回来,于此间行刺韩愫的人,便不再是从前那个。

    孙林雪因被荣帮劫持,故认得当下的行刺者,可她却只记得上一世刺杀韩愫之人。

    如此一来,她想要比孙林雪更早地躲开刺客,难度胜于登天。

    那刺客出招颇快,行刺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孙芙蕖周围只有韩愫与孙林雪,却一个拉她掩护,一个推她自保。而她自己,唯能凭借着短短一瞬,草草应对。

    要于瞬息中以一敌二,孙芙蕖累世身处劣势,陷在这危机里无处遁逃。

    但当下她抬眼,便能望见走在她前方的陆柔良。

    陆柔良本来稍拖沓的步伐,这会儿已极轻快。显然比起她来,陆柔良自信而又乐观。孙芙蕖欣慰一笑,心中稍暖。

    此世有陆柔良仗义相助,主动挺身代她。韩愫那杀千刀的狗贼,再害不得她被伤分毫。

    待会儿若是陆柔良打退堂鼓,临阵动摇欲逃,她不介意慷慨施以“援”手,送陆柔良去“护”韩愫周全。

    虽然这行径当须对陆柔良隐瞒,可若她不得不亲自出手,推陆柔良去挡剑,那么哪怕此举可能被陆柔良识破,她亦甘心去铤而走险。

    眼见着几人已然行至茶棚,孙林雪神色稍滞,开始向旁边悄然挪步。可陆柔良恰正端详怀内萤火,未收到孙芙蕖的眼色。

    孙芙蕖只见到立柱隐约摇动,茶棚将坠未坠,却根本辨识不出,食客里哪一个才是荣帮余党。

    她急忙间只得狠推了陆柔良一把,催促她赶快回神。

    陆柔良猝不及防,撞在了韩愫身上,琉璃罐脱手后重重摔落,“砰”的一声引得所有人侧目望来。

    四方暗卫皆被惊动,隐有拔剑上前之势。

    原本蛰伏的刺客低啐一声,知道已然被坏了好事。他遂当机立断,平地暴起,朝韩愫飞身而来。

    陆柔良因孙芙蕖那一推,脚下趔趄不稳。好在韩愫伸出手扯她入怀,她方不至于摔在那琉璃残片之上。

    她扭过头欲朝韩愫道谢,不及开口,便觉得身前疾风忽至,胸中剧痛钻心。

    那刺客一击不中,拔出插入她左腹上方的剑,便要再刺她身后的韩愫。焚风却已先于其余暗卫,凌空纵跃,现身在此,出手打落了他的软剑。

    陆柔良受伤之处,鲜血随软剑拔出而喷涌,汩汩不止。她只觉得耳内轰鸣,天旋地转,根本辨不清周身众人是在频频唤她,还是在语无伦次地惊惶叫嚷。

    孙林雪早就避去了倒塌的茶棚对面,远远地闹中取静,不为这纷杂是非所扰。

    因受惊而忙着逃命的无辜百姓,潮水般相互推挤着涌出茶棚,却被已然赶来的相府暗卫们驱散,不得靠近韩愫与陆柔良的身前。

    孙芙蕖站立在两方之间。

    作鸟兽散的民众,与她擦肩时偶有不慎,害她踉跄。

    但她仍旧呆滞不动,失魂落魄地望向身前地上,韩愫怀里已昏厥的陆柔良。

    直到执金吾手下的缇骑们闻讯而来,安抚百姓,陆柔良被韩愫送医救治,焚风则调配暗卫将刺客押解带走,孙芙蕖却仍呆愣着站在原地。

    陆柔良流了好多的血。

    照夜清在琉璃罐落地时,尚未全部死掉。这会儿仍有零星小虫,奄奄一息,于血泊中抖动被沾湿的双翅,挣扎着欲要飞起。

    它们奋力尝试着逃出生天,闪烁萤火却最终暗淡熄灭,被一地黏稠猩红的血浆吞没无踪。

    几十世的重生,孙芙蕖总算是第一次,没有被韩愫拉去挡剑。这本该是大肆庆贺的好事情,可她笑不出来。

    她挡了那么多世的剑,故而比所有人都清楚,陆柔良虽因挡剑受伤,却不该伤重至此。

    本应被浅浅划出伤痕的人,为何换作了陆柔良,便这样血流成河,触目惊心?

    琉璃罐碎,照夜清亡,这些显然都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她看着那些挣扎求生却终究死去的虫,看着绚烂琉璃而今只剩残片,凄惶恐惧齐齐涌上心头,只觉得那些虫似陆柔良,亦极似她。

    如果陆柔良因这次的剑伤而死,她该要怎么办?

    是不是她与陆柔良终究逃脱不掉命运,是不是她永远也摆脱不了韩愫?

    孙芙蕖不肯死心,不想放弃,缓缓地蹲下身去,抖着手,拾捡出血泊中破碎的琉璃。

    泪水无声坠落,打湿残片上的血渍。

    她哭泣到颤抖脱力,视线模糊,却仍强忍着心底森寒惧意,执意拼凑起原本的那只瓶罐。

    似乎只要这罐子还在,陆柔良便也必不会丧命一般……

    缇骑们正在重新支起茶棚,疏散其中百姓,以稳民心。

    血气方刚的一众军爷,因这次不在马上,瞧孙三的这位幼妹便越真切一些。

    早在春分时街市之上,孙芙蕖泫然而泣的动人模样,他们便已然见过。美人儿不是第一回哭,却仍旧勾得这一众百炼钢,皆成了绕指柔。

    她这样楚楚可怜,简直是哭在了他们心上。

    只因为碍于孙芳芝亦在此,他们才不敢上前,对人家的妹妹疼惜劝慰。

    手下人纷纷心猿意马,茶棚遂搭建得慢了下来。

    孙芳芝顺着他们的目光,瞧见血泊旁正低哭的孙芙蕖,眉头拧起,三两步便走来她的身边。

    他伸出手,一把狠掐住孙芙蕖的腕子,将她从地上扯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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