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蕖亲眼见得，丞相您伸手拉她，故而害她不得不为您挡剑。”

    韩愫还以为，孙四她急着见他，是要说什么不得了的重要事情。

    她这样洋洋得意地盯着他瞧，韩愫却只是浅笑，等待她再说下去。

    “相爷犯下那么大的过错，芙蕖却也仍闭口不言，将这秘密替您对外人守着……”

    孙芙蕖隐隐觉得，韩愫的反应极怪。

    他不仅好整以暇，笑着听她讲话，更是目藏精光，似蛰伏着，正窥伺向猎物的虎豹。

    被自己揭穿恶行，他竟然都不慌么？

    反观向孙芙蕖她自己，倒是因韩愫此番情状，说话时底气渐渐弱了下来。

    “哦？”

    见她迟疑停顿，韩愫终开了腔。

    “怎不说了？”

    他似乎心情甚好，耐心劝她，诱她将心里的打算尽皆道明。

    孙芙蕖定住心神，默念着邪不胜正。韩愫是理亏之人，自己则手握着道德权柄，她还不是可以任意地审判他？

    “所以，为了相爷您可以将功补过，陆姐姐大病初愈，该当被您接过来好生照料才是。”

    韩愫再忍不住，轻声笑起。

    孙四她此刻图穷匕见，算盘打来他丞相府里，他真不知是该赞她精明，还是嘲她蠢笨？

    可是这跳梁小丑，若轮到了她来扮演，倒也有些许的可爱之处。

    她带着惊诧不解，瞠目结舌地瞧着他笑得开怀，倒是令韩愫内心越发愉悦。

    “相爷……不是芙蕖多嘴，是真心想说句公道话。陆姐姐舍命救您，这恩情怎可不报？更何况她会受伤，又是您一手所致。您就算不偿此恩，也该要赎清此罪。”

    见韩愫仍是在笑，孙芙蕖心下着慌，愈加色厉内荏。

    她加重了语气，来不及细细思索，几近威胁着朝他开口。

    “相爷若不赎罪，芙蕖可就难保不将陆姐姐‘挡剑’那一幕的实情，为外人道了。”

    被她以此事相要挟，韩愫却只是再笑。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她真以为，只有她放冷箭时，是天衣无缝的么？

    但韩愫瞧她有趣，耐心甚好，陪着她继续演戏。

    “陆小姐若是来此，你呢？”

    孙芙蕖并未料到，韩愫竟问起她来。

    她不解韩愫何意，正暗自犯着嘀咕，便听到韩愫再言。

    “前面她在陆府，你只差与她同吃同住。今朝她若来此……”

    韩愫毫不客气地嘲笑起孙芙蕖。

    “你岂不是要登堂入室，赖在本相这儿不走了？”

    孙芙蕖受此侮辱，险些便压制不住火气。

    谁要登堂入室？

    谁要赖在他这里不走？

    韩愫真以为他为陆柔良所倾慕，便也合该被她孙芙蕖喜欢着么？

    “相爷您错解芙蕖了。”

    孙芙蕖用尽了一切修养，才没有对韩愫忿然高声。

    她福了福身，想要不伤和气地解开这个误会。

    毕竟若真的惹恼韩愫，她不仅没有好果子吃，还会断送陆柔良暂住相府的机会。

    “芙蕖并非有心常来相府，才请求相爷还陆姐姐恩情。相爷当知，从前是陆姐姐病情危重，芙蕖才成日里伴她左右。如今她已然好转——”

    “可你心里面盼着她死，又嫌陆家人多眼杂？”

    韩愫自以为看透了孙芙蕖的把戏。

    毕竟前面陆柔良濒死之际，她不来他这儿讨要公道。如今眼见着人家病情好转，她倒是打起了歪主意，想让陆柔良早日离开陆家。

    在陆家她不曾得到机会，对陆柔良下毒手，今时状况有变，她就又生毒计，打算在相府内害死陆柔良么？

    孙芙蕖并不懂得，韩愫缘何竟这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诚心诚意地撮合着陆柔良与他，一片真心却被他如此歪曲抹黑。

    “芙蕖的的确确盼望陆姐姐好，此心天地可鉴！”

    孙芙蕖急急跪下，连连摇头。

    “相爷您对不起她，芙蕖却问心无愧！”

    韩愫亦极不解，孙芙蕖如何能昧着良心，说出这样堂皇虚伪的话来。

    “因为本相拿陆柔良去挡剑，便就要接她来府中休养？”

    他试图按照孙芙蕖的逻辑，将一切来龙去脉厘清。

    孙芙蕖听闻他总算松了口风，连忙点头附和。

    “相爷若肯如此，芙蕖定当将真相埋藏心底，守口如瓶。”

    “孙小姐不是也在当时，推了她一把么？”

    韩愫再问向她。

    这云淡风轻的一句话，骇得孙芙蕖转瞬变了颜色。

    见她如此，韩愫摇头再笑。

    孙芙蕖总算明白了为何自始至终，韩愫都笑着与她讲话。

    他分明是在嘲笑她罢了。

    “你只见本相作恶，却丝毫不觉得自己对不起她？”

    韩愫假意替孙芙蕖叹惋，却实则揶揄讥讽，瞧她笑话。

    “你我不过是一丘之貉，都是害她濒死的元凶。可你却还想要威胁本相，就不怕你背后推她之事，被她知晓？”

    孙芙蕖本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却是被韩愫反将一军。

    她明明清楚自己如何也斗不过他，适才却竟妄想，能够逼他妥协，同意她提出的要求，将陆柔良接入相府。

    韩愫眼见她这样不自量力，自然是会忍不住嘲笑她的。

    但事情并未止于她丢尽颜面的这一刻。

    “你若想让她前来相府，倒也并非不可。”

    带着玩味笑意，韩愫打量着她，如同打量着囊中之物，好似她全然逃不脱他的掌心。

    伸出利爪的虎豹，并不急于将到手的猎物封喉。

    容她继续存活，不断累积恐惧，才是他真正觉得有趣之事，也是他真正残忍无情的体现。

    “你既曾亏欠她，便且与她同来。”

    孙芙蕖闻言急于拒绝。

    韩愫冷笑，不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

    “否则……你我所言‘真相’，你猜她会相信哪个？”

    陆柔良有多迷恋韩愫，便有多戒备着孙芙蕖。

    韩愫如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孙芙蕖威胁他的手段，如数施加在她的身上。

    他们同样有要对陆柔良隐瞒之事。

    可若是陆柔良受那剑伤的真正原因，被他们公之于众……

    陆柔良绝对会视孙芙蕖为凶手，而觉得韩愫只是被无辜冤枉。

    孙芙蕖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偷鸡不成却蚀把米，被韩愫牢牢制住。

    瞧她这敢怒而不敢言，终只能颔首应下的忿恨样子，韩愫笑得愈发明朗。

    孙四接下来与陆柔良同在相府，那么他也就有了机会，于近处观瞧她如何暗施诡计，去谋害陆柔良了。

    彼时庙会当中，她将陆柔良推向刺客之举，未逃过他的法眼。接下来，她就算使出何种手段，也都将瞒不过他。

    孙芙蕖与陆柔良一并住进相府，随后将发生什么，韩愫颇为期待。

    *

    这一次孙芙蕖留了心眼，并未将前往相府之事，再教陆柔良听闻了去。

    她与韩愫的暗中交易，被她牢牢地掩藏起来，陆柔良既不知晓，也就无从介怀她私下去见韩愫，甚至是因此而“得以与韩愫朝暮共处”。

    这住进相府的天大美事，孙芙蕖根本就毫不稀罕！

    好在她不至于又得费尽口舌，才打消陆柔良的疑虑。

    陆柔良只是听闻，韩愫主动递帖子到御史府，说要请陆柔良到他家中养病。

    这与书里面孙芙蕖挡剑后的情节，并无差异。

    至于帖子最后稍带提及，让孙芙蕖前去与她作伴，顺便照料之事，陆柔良亦不疑有它。

    毕竟比起书中情节，她受了更重的伤。而孙芙蕖近日来对她悉心看护，人们皆有目共睹。

    故此，韩愫会想要孙芙蕖一同过府，继续伴她左右，亦不奇怪。

    二人各自打点行装，分别带了紫鹊与菱角，前往相府。

    身为大总管的玄渡，对她们亲自相迎，安排好了住所，又带着她们熟悉府内各处。

    相府东侧为长史、诸曹等吏员所在，西侧为府内门生住所，以及相府中的重地，闲人不可入内的沁水斋。

    丞相与心腹门生议事，皆在此地，玄渡特意叮嘱了陆、孙二人，切莫误闯其中。

    她们的客房临近北堂花园，与南面厅事正堂，内外有隔。

    府中别无女眷，平日里相府北堂之中，除了韩愫所住屋舍，尽皆空置。玄渡特意将她们安排在花园以北，远离韩愫那主屋的地方。

    毕竟一来女儿家当须避嫌，二来此境僻静，有益于陆柔良安心养病。

    再者相府花园当下树木葱茏，芳菲未谢，正是游逛的好时节。她们离花园近些，也好经常入内赏玩，不算辜负了那番美景。

    “我年年精心打理北堂旁的花园，可惜丞相只醉心于庙堂事，那些奇花异草，空自盛放却又凋零，好生可惜。”

    玄渡带着轻愁，同两位客人温声细语地抱怨。

    可孙芙蕖却知道，此人除了对待丞相主子之时，耐心周到无微不至，却决不对任何的旁人假以辞色。

    她们是沾了韩愫的光，才见识得到玄渡这伤春悲秋的无害模样。

    他外表似极了温文尔雅的彬彬君子，实则惩治起下人来，严苛冷漠不讲情面，与韩愫根本就如出一辙。

    孙芙蕖过去作为丞相夫人，与玄渡一同打理相府，便没少见识过他管教奴仆婢子的凌厉手段。

    陆柔良却丝毫不知道要警惕玄渡。

    她甚至与他套起近乎，更是顺便对他提起了赵深。

    “有劳与大总管您相问，不知道我与孙小姐的客房，哪一个更接近府上门生们的住处？”

    “门生中住在相府之人不多，想必不会打扰到两位小姐起居。”

    “这样说来，是皆离门生们不算近了……？”

    陆柔良因为身子尚还虚弱，被孙芙蕖搀扶前行。

    她凑近孙芙蕖的耳边，笑着朝她揶揄。

    “若是所隔甚远，你倒不好与赵深常相见了。”

    孙芙蕖被她打趣，本就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更令她为难的是，这话又当场被玄渡听到。

    “赵深与孙小姐之间的事，在下倒亦有耳闻。孙小姐若有意与他住得近些，在下自当去另作安排。”

    两个人齐齐望她。

    本是与赵深假作|爱侣的孙芙蕖，汗涔涔哑口无言，争觉得骑虎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