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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御史丞所言,显然韩愫在剿灭荣帮,将孙林雪救回之时,便从那些匪寇的口中听闻了羿妍之名。

    他们不肯供认幕后主谋,却至少未像御史丞这般缄口。

    那些人将一切推到了羿妍的身上。

    似乎只要韩愫找到羿妍,此案潜藏的所有真相,便皆会浮出水面。

    至少孙芙蕖听着御史丞的吼嚷叫骂,暂且拼凑出的实情,即是如此。

    由此,韩愫实则在庙会遇刺之前,便已在找寻羿妍的下落。

    这恰巧可以解释,孙芙蕖守在陆柔良病床前时,从赵深那儿听闻的“无稽之谈”。

    行刺韩愫之人,虽是荣帮余党,却实则因受陆遗山的指使,故才埋伏于庙会当中。

    那时孙芙蕖想不通,陆遗山抱着何种目的,竟然不惜犯险,也要杀死韩愫。

    她实则早应该想到的,毕竟每一世里,她都亲眼目睹过御史丞被拷打的场面。

    可怎奈赵深到陆府见她之时,她心思全部在陆柔良的身上?

    陆柔良重伤不醒,她终日惶惶难安,故没有旁的精力,去琢磨陆遗山欲杀韩愫的动机。

    单从此案的结果而言,实则她轻易便能想到,既然羿妍致使陆遗山被问斩,那么任何追查羿妍下落的人,对陆遗山而言,皆算是致命的威胁。

    这其中,便显然包括韩愫。

    毕竟荣帮之案表面上已了结,可韩愫却得到新的线索,知晓了羿妍是证明御史台涉案的关键。

    那么他继续追查羿妍的下落,才是使得陆遗山派出刺客,于庙会上取他性命的真正原因。

    孙芙蕖当下亲眼得见,韩愫甚至囚御史丞于相府,不惜以此来获取羿妍的下落。她心中遂已经全然明了,韩愫是打定了主意,誓要彻查此案。

    他的这番决心,孙芙蕖累世都在一旁瞧着,故如何会不懂得,陆遗山要杀韩愫,的确是事出有因。

    御史丞大骂韩愫,说他如野狗一般,死咬着羿妍这条线索不放。

    无论庙会之前,还是之后,韩愫都没有放弃过找出羿妍,更是不曾放弃彻查此案。

    他的这些举动,将陆遗山逼得太紧。作为此案的重要推手,陆遗山唯恐韩愫查到自己身上。

    走投无路之下,陆遗山故才对韩愫起了杀心。

    孙芙蕖如此推断,总算是大致想通,陆遗山会派刺客暗杀韩愫的缘由。

    但她却始终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念头,二人明明是来日里的翁婿,陆遗山难道真有必要对韩愫赶尽杀绝?

    若韩愫真的找到羿妍,得以确定御史台与荣帮的暗中交易,陆遗山都或许尚可逃过一劫。

    更何况现在一切都暂未成为定局,羿妍当前下落不明,陆遗山何至于急急对韩愫痛下杀手?

    除了杀人灭口这极端的手段,陆遗山难道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于此案中保全他自己么?

    又或者说,韩愫与陆遗山的关系之中,尚还隐藏着孙芙蕖不知道的事情,致使陆遗山非要将韩愫除掉不可?

    孙芙蕖想着陆遗山和韩愫间的恩怨,目光虽落在御史丞的身上,却实则早已经暗自出神。

    凤知白瞧她盯着御史丞看,甚至目不转睛,心内倒是奇怪。

    孙芙蕖竟真的不觉得此番情景可怖,半点都不感到害怕么?

    早先韩愫道此女不同寻常,他还不以为意,当她仅是有一点儿小聪明罢了。

    可这会儿既入刑堂,她都能面不改色,久久未哭泣求饶,更未企图逃掉。

    凤知白有些明白过来,难怪韩愫会对她另眼相看。

    先时他曾预判,孙芙蕖在刑堂里,待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韩愫虽未表态,却显然也同他一样想要看看,孙芙蕖若是进了刑堂,将会是何种反应。

    如今她没有被吓破胆,想来韩愫就更会觉得,她不似寻常女子,甚至会对她颇为器重。

    思及此,凤知白更是觉得,孙芙蕖惹人厌恶得紧。

    刑堂本来是他的地盘,孙芙蕖敢与他抢风头,便只有死路一条。

    问讯逼供,岂是妇人家可以参与之事?

    孙芙蕖哪怕静静地从旁看着,凤知白都嫌弃得紧,觉得她碍他的眼。

    为了将孙芙蕖逼走,他随手取过一件刑具,朝孙芙蕖递去。

    “相爷是在为孙小姐的姊妹帮忙,你若有心报答,总不好一直袖手旁观。”

    孙芙蕖还在想着陆遗山的事情。

    凤知白说了什么,她实则并未留意去听。

    待她回神,韩愫亦已经停了手,同凤知白一道向她看来。

    就连奄奄一息的御史丞,都勉强乜斜着眼,无声狞笑,已然在等待看她的好戏。

    孙芙蕖不知道凤知白说了什么,以至于密室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汇在她的身上。

    因为不知所措,她下意识开了口,便又是假意逢迎起韩愫,以化解眼下极尴尬的僵局。

    反正无论她如何夸赞,他都必定会照单全收。

    孙芙蕖知道凤知白唯韩愫马首是瞻,甚至是敬韩愫如若神祇。

    她在凤知白的面前,对韩愫说上些好听的话,便必然不会触这二人的霉头。

    至于御史丞将会作何感想,孙芙蕖已然顾及不上。

    “韩相爷惩恶扬善,实乃我朝一等一的好官。无论您行刑的何种手法,都教芙蕖好生钦佩,瞧着实在是极其喜欢。”

    凤知白暗道此人无耻至极。

    可既然韩愫闻言轻笑,他总不至于跳脚,对孙芙蕖冷声斥骂。

    至少他是真心崇敬韩愫,故而孙芙蕖刻意这般谄媚,他却也姑且容她再言。

    待孙芙蕖表过敬意,他笑着附和于她。

    “相爷手段了得,你我皆望尘莫及。不过孙小姐莫要灰心,凡事总是有第一次的。”

    适才的那件刑具,被他塞到了孙芙蕖的手中。

    “你若真心敬佩相爷此等手段,那么便于当下追随践行。想必,这绝非是难事。”

    孙芙蕖总算明白过来,凤知白刚刚同她搭话,是已经迫不及待,要逼她对御史丞施刑。

    他以为仅是如此,就能令她心生退意,惧怕到逃离这间刑房?

    凤知白因对她不够了解,到底是小看了她。

    莫说她的确并非纯良之辈。哪怕是为了自保,不被凤知白变本加厉地戏弄、强迫……

    甚至是为了让韩愫知晓她实非善类,进而愈发地厌弃起她……

    许多世里,她分明不等到凤知白逼她出手,便已经主动拷问起御史丞,替孙林雪去追寻羿妍的下落。

    面色平淡地接过刑具,孙芙蕖轻掂了掂,未带着任何犹豫,朝御史丞走去。

    *

    凤知白知道,他未来的师母,是御史大夫家的千金。

    但那晚孙芙蕖去过刑堂之后,他心中便暗自称其为“小师母”了。

    自家相爷,若娶此等的女子过门,才算是真正的般配。

    凤知白虽然觉得,在孙芙蕖施刑之际,他忍不住吐了一地,好生丢脸,但他却也因此,对孙芙蕖心服口服。

    此女在审讯之事上造诣颇深,合该整个的廷尉衙门,都以其为楷模。

    当着孙芙蕖的面时,凤知白不肯坦言对她已然改观,但他举止上添了些许恭敬,孙芙蕖多少能够觉察出来。

    今夜这白衣书生再度相邀,带她离开这白露院,总算不再似上次那般,对她不由分说地拖拽推搡。

    孙芙蕖瞧他面色比衣袍更为惨白,心中大抵猜到,这厮必然未能忘记,她是如何对待那御史丞的。

    凤知白此人近乎豺狼一般,奸邪阴险,对于弱者从无分毫怜悯,唯在强者面前摇尾乞怜。

    每一世里,孙芙蕖直到踩在他的头上,方能博得他零星的好感。

    既见二人间关系缓和,她便打起主意,欲从他身上套话。

    “那人受刑日久,只怕是活不长了。羿妍今时何在,相爷可已经同他问出?”

    “他就算如今有心交待羿妍下落,却也太迟。”

    凤知白摇摇头,勾唇哂笑。

    “相爷有意暂且留他一命,奈何御史台却要亡他。”

    “这么说来,他是已经死了?”

    孙芙蕖脚下一顿,留意到凤知白引她前往的,并非是那处刑堂的入口。

    她转瞬间明白过来,凤知白提及那御史台,所言何意。

    御史丞被困相府,每世里濒死之时,皆已经成为了烫手山芋。

    陆遗山一党担心他吐露羿妍之事,故而要封他的口。可他们明知道他在韩愫手中,却找不见他的下落。

    既然活不见人,陆遗山遂生出借刀杀人之计。

    他手下唯二副职,除了近身辅佐的御史丞,便是直参百官的兰台丞。

    因为兰台丞风闻奏事,虽无实据,却参韩愫私设刑堂,囚御史丞于相府,故而韩愫与凤知白别无他法,再不能对御史丞审问下去。

    唯有将此人尽早甩开,才能够避免引火烧身。

    故而一旦兰台丞将折子递进宫里,韩愫便必会取御史丞的性命。

    其后的一切事情,便无非是两方抢夺先机,斗智斗勇的连番较量。

    韩愫私设刑堂,未能够瞒过陆遗山,而兰台丞密折专奏,亦瞒不过相府。

    至于御史丞的死尸,该被藏于何处,既是丞相要盘算的事情,亦是御史要破解的谜题。

    毁尸灭迹的行径,若是做得利落,韩愫方能够保住官途。

    戕害京官的表奏,唯有证据确凿,兰台丞才不会被降罪。

    他风闻奏事之举,究竟是不是以权谋私,对韩愫诬蔑倾轧,唯有御史丞那具尸体,才足以做出无声的证明。

    御史丞当下既死,韩愫为了脱罪,必将尽快抛尸。凤知白带着孙芙蕖所前往的,故也不再是那间密室刑堂。

    中宵寂静,残月映落在后花园的水塘之中。

    孙芙蕖跟随着凤知白,在水畔的廊榭处停下脚步。

    等候她已久的韩愫,回首朝她望来。

    他噙着笑,说要给孙芙蕖看世上极有趣的事情。

    孙芙蕖的目光,却落在他脚边处,那残破的死尸上。

    宵风骤起,裹挟水塘逼人的寒气,扑面而来。

    满园花木,无尽芬芳。

    她却恍惚闻到了熟悉的,仿如地狱般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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