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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非今日相府之内设宴,众人齐聚一堂,孙芙蕖也不会这么早便悟到,偏偏陆柔良剑伤深重的原因。

    她瞧过主位上的韩愫,复又垂眸,看向自己执箸之手。

    两个人恰皆以左手夹菜,而远在当初的庙会上面,韩愫也是以左手将陆柔良扯去身前。

    孙芙蕖明知韩愫是左利手,却直到今日这情境中,才蓦然回想起陆柔良中剑时的细节。

    至于从前那许多世,孙芙蕖无比清楚地记得,韩愫从来皆以右手将她拉住,去挡那刺客的剑。

    看起来极相似的场景里面,韩愫实则用了不同的手,将她或将陆柔良拖去挡剑。于是她们中剑的位置,剑伤的深浅,便也就由此而天差地别。

    既同为左利之人,孙芙蕖如何能不清楚,累世里韩愫在拉她挡剑之时,实则早已经心有算计。

    而唯独这一次,他拉陆柔良去挡剑,是下意识的仓促之举,根本没来得及多作考虑。

    孙芙蕖将手中的筷子放下。

    满桌珍馐,已再勾不起她任何的食欲。

    从前韩愫用右手拉她之时,是在算计着什么呢?

    以累世中的结果而言,他自然是想她不要受太重的伤,却也想着在她受伤之后,以报答她为借口,将她强行地带入相府。

    名义上,她来到相府养伤,却累世不过是被他困在手边,随意地捉弄折磨。

    就好像猫在抓住了老鼠之后,绝不会轻易将其咬死,而是要慢慢地享受支配猎物的快乐。

    但对于陆柔良,韩愫甚至连这份心思都没有的。

    这或许是好事,毕竟他没有将陆柔良带入密室刑堂,没有令陆柔良对他畏惧、厌恶。

    但这也或许是件坏事。

    至少在他拉过陆柔良挡剑的一瞬间,他不在乎她是生是死,只是纯粹地拿她作为保全己身的工具。

    必要之时,他无所谓是否要牺牲陆柔良。

    孙芙蕖明白,这实则是韩愫的本性。她与他做了那么多世的夫妻,哪一次没有被韩愫坑害出卖,狠狠地利用与伤害过呢?

    但若是当下,韩愫便有意无意地,或会害陆柔良死去,对孙芙蕖来说,却是万万不可以发生的事情。

    陆柔良需要将命保住,需要活得更久,需要韩愫对她更为重视,更为喜欢一些。

    在陆柔良为韩愫挡了刺客,差一点与世长辞之后,现时现地,韩愫是否已不同于庙会之时?

    孙芙蕖想知道,韩愫这会儿可有对陆柔良改观,将其视为何物,对其有怎样的感情。

    陆柔良自从入了相府,处处与人为善,也借机笼络人心。

    如今府内上下,皆对她交口称赞,就连玄渡也敬她已如主母。

    可这些尚还不够。

    最为关键的是,她在韩愫心里,如今是何地位。

    孙芙蕖回想着近几月中,陆柔良与韩愫的那些交集。

    她虽有意常常与他亲近,可他公事繁忙不说,好容易得了空闲,却也是对她不冷不热。

    两个人最有情绪波动之时,却还要算是他被官差押走,她趁机恸声哭泣,对他依依惜别。

    那一场芦笋小队的关键行动之后,韩愫与陆柔良又一次的交集,便是今日里她殷勤为他设宴。

    望着高坐主位的男女二人,相互间似有若无的你来我往,孙芙蕖迟迟无法确定,韩愫如今脱罪归家,是否已对陆柔良有些喜爱。

    她与陆柔良谋划盘算,忙到如今,究竟是有了些许成果,还是根本就徒劳无功,实则皆不过竹篮打水?

    因为悟得陆柔良深受剑伤的根本缘由,窥得韩愫曾经待陆柔良是何态度,孙芙蕖有了颇为强烈的危机感,想要急着去证明什么。

    陆柔良时至今日,至少该是与累世里此番时节当中,孙芙蕖她自己在韩愫心中的位置,已大致相互齐平才行。

    当初在她们拟定的卷轴之外,孙芙蕖另替陆柔良暗中选定了一些事件。

    这些情节小说中虽然未提,却对于她和韩愫而言,昭示着二人间的关系,俨然已更进了一步。

    不过在各色事件当中,唯独不久后便将发生的那个状况,她原本并没有纳入考虑。

    如果可以,孙芙蕖并不想陆柔良去替她做那件事情。

    既然陆柔良本也对其毫不知情,孙芙蕖甚至希望,可以在这一世,将其神鬼不知地规避开去。

    若非必要,她没打算将局外人拖下水来,害陆柔良过早地替她背上罪孽。

    但现在她对自己与陆柔良从前一切行动,皆已心生动摇。

    为确保她们先时的所作所为,是在朝对的方向上努力,孙芙蕖迫切地想要知道,陆柔良究竟有没有走入韩愫的心里。

    这答案关系到今后,她该要如何调整芦笋小队的计划,也关系到她们的作战能否成功,她最终有无可能摆脱自身厄运。

    孙芙蕖狠了狠心,终于决定下来,与其保住市井中登徒子的一双眼睛,不如先保全她自己的性命。

    从前每一次韩愫出狱,孙芙蕖并没有陆柔良这般好心,刻意地为他摆下宴席。

    因为两个人同样喜欢飘香轩的米糕,孙芙蕖便天不亮就起来,带着菱角去排长队,总算买到了两笼回来。

    她本是打算借着送上此物,顺便对韩愫辞行,尽快回孙家去住。韩愫倒是受用了他的那笼米糕,却偏偏不肯松口,将孙芙蕖继续留在了相府之中。

    孙坚自然是乐得她长住于此,韩愫又不放人,她便只好继续与菱角住在府上。

    只是她并未料想过,那天买米糕时横生的枝节,却会延续下去,成为她又一场可怖的噩梦。

    清早的飘香轩门口,天不亮已经挤满了人。

    米糕因在蒸制,菱角于人群中替孙芙蕖排队,孙芙蕖远远站在街角,被附近游荡的地痞无赖盯上,险些遭了调戏。

    好在恰有一队巡街的缇骑路过,将那几个泼皮赶走,孙芙蕖只是被拽破了衣袖,最终有惊无险。

    她本也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但事后没过几日,韩愫将她请去了他那立夏院中。

    街市上曾欲轻薄她的几人,尽皆跪在回廊外的那一处空地上。

    他们连连叩首,说再不敢胡乱瞧别人家的漂亮姑娘,但韩愫并没有饶过他们,而是当着孙芙蕖的面,命焚风剜下了他们的眼睛。

    轻薄孟浪虽是罪过,罪不至死不说,甚至是不至于被人剜眼,以作为惩戒的。

    孙芙蕖被韩愫的行径逼得没有办法,反过来替那些泼皮求情,却也终未能帮那些人保住眼睛。

    成片的哭嚎惨叫之中,韩愫指着那些人眼眶中的血洞,满意地对孙芙蕖笑起。

    她记得他轻声说,那些人的招子,留着也是祸患。

    还有,他说可惜了她被他们扯坏的袖角,明明她穿着那衣裙甚美。

    最后,他温柔拭去她悲愤交加的泪,将唇凑近了她的耳朵,悄然地告诉她。

    “有资格看你的,就只有我一人。”

    其实,韩愫根本就不是替孙芙蕖打抱不平,不是为吃了小亏的她讨还公道。

    明明事情不值得大做文章。

    他剜那些登徒子们的眼,只是不悦除他以外,还有人敢觊觎孙芙蕖罢了。

    也许这可以勉强称之为欲念,但却尚且与真正的爱恋,有着一天一地的差别。

    韩愫根本就不懂得如何去爱别人。

    孙芙蕖得以入他的眼,是她命数里极大的悲哀,极大的不幸。

    至于他后来在何时何地,动了念头,想与孙家结亲,彻底将她拥有……

    孙芙蕖不知道,亦不想去探寻。她宁可他厌恶她至极,也不愿他有心娶她为妻。

    那一日飘香轩门口的事情,她打定了主意,要推给陆柔良去实行。

    唯有如此,她才能根据事后那些登徒子的结局,来判定韩愫究竟对陆柔良抱有何种心思。

    陆柔良因不知晓内情,被她三言两语,骗去了飘香轩门外。

    天色实在太早,那姑娘睡意朦胧,孙芙蕖便让她先去街角等着,自己排在这队伍里面,替韩愫买米糕。

    陆柔良不疑有它,独自一人过去,果然撞见了从前盯上孙芙蕖的那些混混。

    随后缇骑们闻声而至,将她及时救下,孙芙蕖亦装作慌张模样,提着买到的米糕匆忙赶来。

    陆柔良本也就未受什么惊吓,她又极为关切地好生劝着。待将人家哄好,她遂引着陆柔良回了相府,带上米糕到立夏院去求见韩愫。

    孙芙蕖生怕韩愫会不知晓,适才在飘香轩外发生过什么事情。

    她特意牵起陆柔良被扯破的衣袖,对韩愫告起那一伙无赖的恶状。

    “相爷您是不知,陆姐姐为了讨您欢心,亲自去买这米糕之时,竟被那些人妄图轻薄。”

    陆柔良见她递来眼色,从善如流地可怜哭起,孙芙蕖拍抚着她,又对韩愫再言。

    “好在有缇骑们为姐姐她做主,不然这事情只怕不得善终。相爷您莫要辜负了姐姐她爱您之心,该当给登徒子一些颜色看看。”

    韩愫打量着陆柔良送给他的这份米糕。新鲜出炉,馥郁精致,倒的确算是有些诚意。

    至于孙芙蕖的慷慨陈词,他实则不为所动。

    此女诡诈,今日事只怕没有她所言那样简单。

    他姑且相信一半,却也是看在陆柔良这米糕的面子上。

    她遭人撕破了袖子,再没有从前那种,猫儿般亮出利爪的劲头,这会儿哭得倒也的确可怜。

    韩愫遂也就随口接过了孙芙蕖的话来。

    “那么,孙小姐是想要本相如何替她报复?”

    他漫不经心地掀眼,朝孙芙蕖望去,玩味一笑。

    “若将他们的招子剜下,孙小姐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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