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孙芙蕖与赵深皆极清楚,陆柔良会在红笺上写下“韩愫”。

    那么这会儿,孙芙蕖恰见到的,赵深手里面正拆开的那张笺纸,属于何人便就自不必说。

    “你——!”

    她急急喝住赵深,要去夺她的笺纸。

    赵深却已是快她一步,回过了神,赶忙将纸张完整地摊展开来。

    “你怎么能偷看我写在笺上的字?”

    孙芙蕖忿然斥责于他。

    赵深本因为纸面上的内容,再次愣神,瞧见她这番恼羞成怒的样子,遂便无奈嗤笑。

    “所谓‘写字’,便就是什么也不写么?”

    他抖了抖那张红笺,伸到孙芙蕖的面前,让她自己去看。

    “孙小姐既然一字未写,学生又何来‘偷看’之说?”

    “不告而拿便为偷!你要看我的笺纸,可有问过我准不准许?”

    孙芙蕖暗恨赵深卑鄙。

    他偷看她的笺纸,人赃并获都还拒不认罪,全然没半点悔过之意。

    “亏你还是读圣贤书的君子,却竟然——”

    “学生屡受小姐抬爱,可真真是愧不敢当。”

    赵深全然一副谦恭文生模样,对孙芙蕖深深作揖,却实则耐心欠奉,笑着打断她那番指责。

    “可是孙四,你有没有想过,我若真乃那磊落光明之人,又何来帮你一同欺师灭祖,算计陆柔良与相爷?”

    他缓缓将孙芙蕖的红笺叠好,揣在了自己袖内。

    孙芙蕖这会儿面对着他。

    她只辨得出远处凉亭依稀映照过来的灯火,却辨不清逆光而立的赵深,脸上究竟是何种神情。

    赵深这挑明了一切的问话,她实在答不上来。

    不同于往日里,他戴着君子面具,对她无尽纵容。

    他这会儿懒得再与她逗趣儿,因藏身暗影之内,便就彻底卸下了所有伪装。

    她不回答,他遂步步紧逼。

    “你既看到了我拆红笺,便该识趣,趁早对我这伪君子相告,你本欲写下何人之名?”

    孙芙蕖点了点头。

    赵深拆她的红笺,想要的,也不过是看看她会写谁罢了。

    毕竟她总是对他反复谈起,自己不爱韩愫,不想嫁进相府。

    如此一来,赵深会对她所求姻缘好奇,孙芙蕖自然理解。

    于是,她对他点过头后,复又摇了摇头。

    赵深见状,更是沉声一笑。

    “你与我既不相恋,又何必对我相瞒?不过一个名字而已,值得你不肯开口?”

    他在暗处,亦在高处。

    孙芙蕖哪怕瞧不见他神色,亦能从声音里,听辨出他凌驾于她之上的情状。

    这样似浸淫在骨子里的傲慢,才是他的本性。

    赵深哪怕看得清迎着光影的她,却甚至懒得分辨她适才那瞬摇头,代表着何种意义。

    孙芙蕖并非不答。

    可赵深唯要她拱手呈上他等待着的答案。

    这世上本便有一些人,是不需要纡尊降贵,去猜另一些人心思几何的。

    孙芙蕖既已在明,便是身陷于劣势之中,没有资格被赵深平等对待。

    “还是不答?”

    赵深极轻慢地啧了一声。

    其实他本应该施舍些许耐性,但他并没有给孙芙蕖分毫。

    孙芙蕖正踟躇着。

    她没来得及去习惯,屈居于赵深之下,更没来得及周详解释,她为何对他摇头。

    赵深却已然颇为残忍地对她再度相逼。

    “你若不说,咱们便折回去。这空白的红笺,也好教相爷与陆小姐一并看看。”

    在他选择与她共乘贼船的同时,他便也有了任意支配她的权力。

    孙芙蕖迄今的全数心血,只要他掌心翻覆,便足以尽数毁去。

    可他却说得这般漫不经心,这是一种不同于韩愫的,恶意微浅却残酷至极的藐蔑。

    孙芙蕖恍惚地意识到,她与赵深,或许从根本上,便就是殊途异命之人。

    她不该招惹他的。

    韩愫在她之上,因视她为刍狗,故而玩弄磋磨。

    孙林雪亦在她之上,鄙夷她如草芥,却不足以伤她。

    赵深与他们皆有相似,但也皆不相同。

    他俯首,容许孙芙蕖入他眼中之时,她之于他,不过茫然天地间一只微渺蜉蝣。

    不费吹灰之力,他便能够将孙芙蕖轻易抹杀。

    在比孙芙蕖站得更高的三人之中,唯独赵深同孙芙蕖相去最远,却也最具备无上权力,足够伤她最深。

    孙芙蕖知道赵深有好手段,又喜韬光藏拙,故而她并不似陆柔良或者韩愫那般,小觑此人。

    但她从前,始终以为赵深是与她朋比为奸的同伴。

    她从没有想过,若是他们的贼船倾翻,她该要如何防他。

    正因从未提防,今日里她愈发慌张无措。

    见赵深转身欲走,朝着来路返回,她死死拉住他的袖子,情急之下,将他扯入了假山暗门之中。

    此处密道所通刑堂,自从御史丞重伤故去,便就空置起来。

    这会儿他们站在暗门背后,密道的入口一端,远方长路幽邃,伸手不见五指。

    孙芙蕖是决不能容忍赵深回到亭中去揭发她的。可相府后花园里,凉亭的不远处,怎是她对赵深坦陈一切的地方?

    有些话,不当在此间宣之于口。她本欲另寻合适时机,与赵深私下再谈红笺一事。

    赵深逼得她没了办法,故而她只得带他躲来这密道中,方能够当即同他言明心意。

    厚重暗门,随着二人进入,再度紧闭。

    机关严丝合缝,不透光亮,亦不透风。

    夏夜微凉,但两人一同凑在这逼仄的入口,孙芙蕖又仍还紧扯着赵深的胳膊不放。

    本是诡异阴怖的刑堂入口,气氛便湿腻胶着了起来。

    赵深胸口微闷。

    他久久适应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如同盲眇不能视物般的漆黑,却也因此越发清晰地感知到,他恰与孙芙蕖相面对,彼此的间隔几近于无。

    那姑娘一时慌神,奋力地将他拽入此地,哪里还有空顾及得到,她自己行止间可有失礼?

    无论是与他相贴的裙裳身段,还是扑在他衣襟上的温热气息,都令赵深不知该如何是好,既急于想要将她推开,又怕他不慎将她伤到。

    他从没有来过这里,故而并不敢动,只怕稍一退后,便或许害得孙芙蕖磕碰了哪儿。

    但她正与他站得这样靠近。

    年轻书生虽不自诩为“正人君子”,但男女间的礼教,他倒是恪守得分明。

    赵深羞赧,只觉得口干舌燥,愈发不能够畅快呼吸。暗门后的气氛,遂也就更加潮热与暧昧了起来。

    反正此间无光,他干脆阖上了眼,努力维系清明,深思他究竟被孙芙蕖拖来了哪般境地。

    这里大概就是巡犬们遍寻不获,当初关押着御史丞的地方?

    听说兰台丞带人搜后花园时,孙芙蕖亦在当场。

    那么韩愫最终未被坐实“私设刑堂”之罪,看来是她使计,暗中包庇了他?

    赵深原不知相府中密道何在,却也大抵了解韩愫与凤知白那些勾当。

    他唯独没有想到的是,孙芙蕖早已窥得了韩愫的隐密面目,甚至是曾经来到过这处刑堂。

    如此一来,她倒是也难怪会对韩愫,对丞相夫人的身份皆极抗拒了。

    毕竟仕途险恶,韩愫踏遍无数人的尸骸,方有今日这番风光。他虽是能臣贤相,却对任何女子来说,都算不得良配,不该托付终身。

    赵深知道什么该说,什么该当瞒下不谈。

    恰巧孙芙蕖与他有着颇为相似的默契。

    她见赵深并不开口问她,这假山缘何有机关暗门,这密道通往何处,于是她便也一并沉默下去,并不主动提起刑堂密室的事情。

    赵深不问,便是多半对这里早已知晓,故才根本就不觉得惊疑。

    孙芙蕖回想起那位颇为特别的陆柔良。她记得那姑娘喜欢赵深,也记得在谈及赵深之时,那姑娘都曾对她说过什么。

    赵深在书中出场的次数不多,每被提及,总是与同窗们在沁水斋里,参与韩愫的那些朝堂密议。

    他这人常常多听多看,并不曾主动出言议事,故显得无甚大用,整个人平平无奇。

    可是至少,他入得了沁水斋,那么韩愫便不至于将刑堂的秘密,对他彻底地隐瞒起来。

    如此,赵深这会儿被她带入密道,却不开口相问,倒也不足为奇。

    孙芙蕖与他心照不宣,他不问她,她遂也并不反问,他缘何竟早已知晓这密道的存在。

    毕竟,她对他的认知,是来自她无法解释其存在的,从前的那一位陆柔良。

    更何况,她尚有着更要紧的事情,亟待向赵深讲明。

    “我不在笺纸上写任何人的名字,只是因为我本也就并无所求罢了。”

    暗室拢音,她轻声地开口,便足以令赵深清楚听闻。

    实际上,她的确并未想过,日后究竟能够觅得怎样的如意郎君。

    只要是可以不必嫁给韩愫,她哪怕孤独终老,都已算谢天谢地,又哪里曾奢求过嫁给旁的什么人呢?

    闻得她这番解释,赵深总算明白,她适才对他摇头,并非是不肯相告,而是她根本就没有答案,可以坦陈给他。

    她心中从不曾留下过任何男子之名。

    或许因彼此无法相见,黑暗里,赵深与她皆已是有所放松,渐渐卸了心防。

    带着些闲谈语气,他亦轻声开口,极温和地问她。

    “可你至少祈求着不要嫁给相爷。或许对意中人,你也至少曾有过散碎且模糊的设想?”

新书推荐: 沐野星辰 挽深渊 我带无敌系统在修仙界打魔人 穿到虐文里当太医 继女拿到了男主剧本?! 心在说谎 应宥你的世界 小户女炒茶致富日常 Dalliance game 脑洞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