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依照菱角之见,似乎是先有了京兆府的孙林雪,故而才有了御史府的薛凌霜。

    将大小姐孙林雪的闺名颠倒过来,听着便竟然像极了陆御史的新妇。

    更何况,自家小姐的乳名唤作“霜娘”,薛夫人那“凌霜”二字,教菱角难免联想去孙林雪的身上。

    藕荷却与菱角的想法截然不同。

    她只忙着抢在孙芙蕖的前面,喝止菱角这没规矩的丫头。

    毕竟若真等到四小姐对菱角发了话,菱角便一准儿将吃苦头,领些并不算轻的责罚。

    “大小姐平素交往的皆是贵女,如何会与贫贱的女儿家是旧识?你这话若教外人给听了去,岂不是有辱大小姐的闺誉,暗指她私下里极不检点?”

    藕荷连番质问,堵得菱角语塞。一旁的孙芙蕖虽未出言,不置可否,倒是脸色沉凝。

    下人们本不该轻易议论主子,菱角有关孙林雪的一番言论,轻则算是揣测,重则可谓“编排”。

    她得了藕荷警告,哪里会不知道,四小姐因她之言已然不悦?小姑娘极会猜人心思,赶忙清了清嗓,转而朝孙芙蕖赔罪。

    “奴婢若真有心妄言,便会在适才当着陆小姐的面,把这些话问出。既然小姐您不觉得薛夫人有蹊跷,便是奴婢的错,奴婢再不敢胡乱猜想。”

    她认错认得干脆,倒是语气里实在委屈。毕竟此事中她虽有错,却也没胡闹得过了头,在陆柔良告辞之前,把这些不该问的疑惑道出。

    薛凌霜的闺名,按菱角的说法,倒也的确与孙林雪有些相似。

    至于那名讳是否取自她这位长姐……孙芙蕖蓦地轻笑。既然二人同岁,又生平无交集,恐怕薛夫人与孙林雪在名讳上的相似,就仅是个巧合。

    倒是菱角之错,并无大碍。小丫头有些眼力,可惜却尚不够而已。

    在审时度势的功夫上面,比起藕荷,她还是稍欠了些火候。但她暂且年轻,而孙芙蕖又有精力去教导,日后此错,想必她不会再犯。

    孙芙蕖笑意加深,未教这姑娘继续不安下去。

    菱角见状松了口气,朝她谢过,又朝藕荷递了个感激的眼色。

    一室三人,皆未再深思薛凌霜与孙林雪的干系。常理而言,那两位本也就该毫无关联。

    就连菱角自己,都笃信藕荷与孙芙蕖的观点,觉得是自己想错了。

    她原不知,自己在直觉上每每无误,更不知对错从来无关乎同道者的多寡。

    无人认为她所想是对的,可事实上,薛凌霜的确早早便知晓孙林雪的存在。

    菱角若能再坚定一些,莽撞倔强地固执己见,而不是去瞧藕荷与孙芙蕖的脸色,那么隐密便将会就此揭晓,而许多人的命运也将会通往新的方向。

    *

    永汉三十四年,新春伊始,薛凌霜作为继室,嫁入御史府中。

    陆柔良当日便收拾好了行装,俨然离家出走的架势,邀孙芙蕖同住进济慈寺里。

    虽说是负气之举,但好在她也替薛凌霜留了颜面。名义上,她是与孙芙蕖同去寺中祈福,愿陆府阖家美满,人皆平顺安康。

    新年热闹,孙芙蕖本不爱陪陆柔良去寺里,吃斋念佛,清净苦修。

    奈何孙老爷乐见她与陆柔良多多亲近,更何况孙芙蕖恰忆往昔,想起来自己手里尚有本《楞严经》未归还。

    陆柔良中剑濒死之际,惠通借给她这卷经书,劝她时常对陆柔良诵读。

    可惜她与陆柔良二人,皆实在无甚佛缘。那经书被她弃置,许久皆未再碰过。

    到如今孙坚催促她前去佛寺,父命难违,她也就带上书卷,与陆柔良同往寺中。但实际上,她二人在济慈寺内住下,礼佛祈福是假,共商大计是真。

    今秋宋皇将往御苑围猎,这情节本也在卷轴之上,是芦笋小队计划中的重点。她们探讨推敲,排布预演,逐一细化环节,忙于拟定万全之策。

    惠通收了布施,名义上授这二人佛法,却至今都不曾真同她们讲过半句经文。她们这花钱的虽不在意,惠通那拿钱的,倒是非要择日,为她二人讲经。

    陆柔良本也不信这些东西,哪里会有闲心,听惠通讲佛法?

    孙芙蕖亦打算拒绝,只将当初惠通借给她的经卷,笑着递还了过去。

    “施主既诵此经,不知可有心得?”

    老和尚碰了她们的软钉子,倒是不疾不徐,含笑朝孙芙蕖发问。

    “恕我愚钝,仅读过寥寥数行,又还一窍不通。”

    孙芙蕖嘴上歉疚,却回答得理直气壮,全然未将学佛一事,放在心上。

    陆柔良在旁掩唇偷笑,与她一同冷眼瞧惠通的笑话。

    惠通却仍不恼,口念佛号,对孙芙蕖循循善诱,姿态端的是好整以暇。

    “阿弥陀佛,施主如今仍旧不通佛法,老衲只恐您来日里露了怯,被人拆穿。”

    陆柔良尚还听得莫名其妙,孙芙蕖已然后背发寒,再笑不出半点。

    惠通所言在理。

    同样的亏,她已然在韩愫那儿吃过。当初就因为未习佛法,她答不上韩愫的问话。

    人家问她,与陆柔良一同在惠通那儿,“都学了什么经”。

    她只得拿“神佛无稽”去仓皇地搪塞,又暗自于心中咬牙切齿,发誓要学佛经。

    当初她搪塞韩愫之时,分明已下定了决心,若有幸不被拆穿,回头便去抱惠通的佛脚,好好地补学几段经文。

    孙芙蕖不是那种“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投机之辈。

    长久以来,她未向惠通讨教佛法,是因为始终不曾得闲。陆柔良庙会遇刺,她二人久居相府,去岁里又长住疫区之中。

    接下来秋日围猎,她们难保不被韩愫再问修佛一事。今逢惠通主动讲经,孙芙蕖便也不再推三阻四,点头应了下来。

    对陆柔良,孙芙蕖只劝她银子不能白花。左右围猎之事,大体商议已毕,她二人有此空闲,听一听惠通讲经,又有何妨?

    陆柔良勉强应允,惠通便翻开了手中经书,当即对这二人施授点拨。

    “寺内僧众修习佛法,即是为了摆脱轮回。老衲今日便借着这《楞严经》,讲一讲如来弟子阿难好了。”

    阿难因欲出离生死轮回,故向如来启请修行之法。

    依照惠通所言,佛告阿难,众生不知本心,不识真相,故而久困痛苦轮回。

    孙芙蕖既闻此话,难免思及她无休止的重生,与一世世近乎无异的残忍劫难。

    “哪怕受尽累世凡尘劫难,轮回痛苦,也不过是徒劳枉费,修行却仍不得正果。”

    惠通仿佛知她所思一般,目中含着微笑,解释经文的言语未停,却转头望住了她。

    “因为‘用诸妄想,不知根本’,故如同烹煮河沙,又怎可能做成珍馐?”

    《楞严经》载,“生死相续,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净明体。用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轮转。”

    此经又云,“错乱修习,犹如煮沙欲成嘉馔,纵经尘劫,终不能得。”

    孙芙蕖本没多想,未将这些话语,与自身联系起来。但惠通一番释义,听在她的耳中,却实在太像是同她示意着什么。

    这和尚笑得玄之又玄,在她这有心之人看来,绝对是话里有话。

    若说被困于无尽重生,是因她心有不真妄想,那么她错以为的事物,实则是什么呢?

    难道她累世所做皆错,如同在以河沙烹制佳肴,故而遭累生累劫之难,从未能得偿所愿么?

    最令孙芙蕖不解的是,她过往种种经历,惠通又缘何知晓?

    当下这老和尚所言,仅仅是在对她与陆柔良讲经,还是在暗示她来日里该当如何纠错?

    孙芙蕖打好腹稿,正待向他探问,坐在她身侧的陆柔良,忽然冷声嗤笑。

    “若绝妄想,识明本心,便能跳脱轮回,大师您为何今时仍在这俗世里呢?”

    陆柔良就算亲身穿书至此,却不相信来世,更不信六道轮回。

    她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静听这老和尚的胡诌,却还是悄悄地打了哈欠,觉得无聊至极。

    他传授打破轮回的玄奥秘法,她却满脑子都是孙芙蕖昔日所说,惠通自夸为百世的比丘僧。

    “听闻大师羁留凡俗多年,每一生皆入空门,看来是连本心都未参透,更不知怎样才能摆脱掉轮回了?”

    陆柔良虽有耐性,却不愿听一个被困于轮回的人,教授她该怎样跳脱轮回。

    这纯粹是在浪费她的时间罢了。

    惠通遭她发难,却只摇头笑笑。

    “既已修佛日久,老衲岂会不知,轮回终了止息,即为‘究竟涅槃’?”

    “那么欲达到‘究竟涅槃’,又该当如何去做?”

    陆柔良紧咬着惠通所言,立即反问。

    “所谓‘究竟涅槃’,当是‘咫尺之间,不睹师颜’。”

    “何解?”

    “涅槃之际,光有万丈,纵然相隔咫尺,亦目不能视物。”

    陆柔良待要再问,惠通却先开口,朝她与孙芙蕖二人问起。

    “既是‘不睹师颜’,师与弟子彼此面对,两位施主以为,此境何解?”

    孙芙蕖起初不懂,惠通何必要问,她们对这句话的见解。

    纵然至“究竟涅槃”之境,即可以摆脱生死轮回,但她与陆柔良皆从无入空门的念头。

    直到后来,她真的在陆柔良的对面,目睹了万丈的“涅槃之光”。

新书推荐: 是你 独宠 [排球]和及川君交往失败后 我小猫咪也绝非善类 佞臣 明夜以东行 【娱乐圈】偶像成长手札 沐野星辰 挽深渊 我带无敌系统在修仙界打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