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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焚风勒马,停在步下高台的姿晴面前。

    姿晴为大长秋,乃皇后手下一等一的女官,虽是中宫侍者,却不啻于外朝九卿。

    时至黄昏,入林中行猎的男儿们多已返回,焚风满载着自家主子今日的战利品,不解姿晴所来是为何事。

    他匆匆翻身下马,朝她见礼。

    姿晴一笑,免了他这番虚礼,只悄悄指了指身后高台。

    台阁高起,纱幔重重,焚风看不清其内景象,却知晓幔帐之后,是本朝最尊贵的公主。

    二公主乔继矜贵,极受帝后爱怜。这一日行猎当中,唯她至今仍未露面,始终隐于高台帷幔之内。

    “我是代那一位来瞧瞧,韩相爷都猎了哪些稀罕玩意儿。”

    姿晴越过焚风,向马背上望去。

    “毛色最好的这只雉鸡,相爷已特地为二公主她备下。”

    焚风赶忙替自家未归的主子带话,不敢劳动姿晴开口索要。

    只是这愣头愣脑的莽撞人,倒会错了姿晴之意。

    她打量过那只最出挑的雉鸡,掩唇再笑。

    “呦,若不是公主想在了咱们前面,你家相爷可就要得罪人了。”

    焚风全然摸不着头脑,姿晴无奈地摇头苦笑。

    “公主特意吩咐,今次的围猎不比往昔,教韩相爷机灵着点儿,将本打算呈给她的猎物,送与难得来此的准夫人才对。”

    陆柔良身份不比乔继,按规矩,韩愫本不当如此行事。焚风不懂姿晴所言何意,更不懂乔继为何会有这番吩咐。

    “女儿家的心思,莫说是统领您了,就连相爷都不比公主更懂。您且按着公主的安排去做,准不会得罪到陆御史的千金就是了。”

    乔继为人宽厚,素来和善周到,焚风知她必是一番好意,虽尚不懂,却也朝姿晴点头应下。

    二人说话之间,陆柔良已拖着孙芙蕖,朝焚风这儿兴冲冲地走来。

    姿晴不动声色,悄然退开,返回台阁之上复命。

    陆柔良遥遥地指了指她,对孙芙蕖咬起耳朵。

    “到底是最得宠的公主,排场厉害得很,一整日高坐阁中不说,使唤起皇后手下女官,就和支使自己的宫人一样。”

    密林边缘,马蹄之声渐近,韩愫已携最后的一批猎物返回。

    他身后稍远处,则是三太子乔络,扬鞭催马,迎头赶上。

    四公主乔纵见着自家皇兄的身影,提裙疾跑,比陆柔良的脚步更是快了许多,与孙芙蕖擦肩而过,向着乔络迎去。

    孙芙蕖待她经过,方才悄声回陆柔良道:“毕竟要在这日头底下曝着,又还刀剑无眼,天家与皇后娘娘,皆舍不得二公主遭一星半点儿的罪。”

    相较于陆柔良,孙芙蕖更是明白乔继所受荣宠。

    毕竟她虽然累世皆无缘得见帝姬凤颜,却一次次听闻过宋越和亲,乔继被嫁与太子云朝,成为了越国未来国母之事。

    “说得可不是么?”

    盯着乔纵远去的背影,陆柔良附和着她,冷冷哂笑。

    “谁家得圣宠的公主,真同乔纵一样,在这围场边上,独自东跑西逛?”

    二人已行至焚风马前,孙芙蕖这会儿距离乔纵极近,自不敢再戳她的脊梁。

    陆柔良也适时地住了嘴,不言乔纵,而是笑问焚风,马背上这些猎物,都将被如何处置。

    焚风一时迟疑,因见韩愫已至,忙去替他牵马,借机附耳,禀告了先时姿晴的话。

    “她倒不争,会卖人情得很。”

    韩愫满不在乎地轻笑了声,将本欲进献乔继的那只雉鸡,执鞭点住,转头看陆柔良。

    “本该送二公主的,但因你在,便就不送她了。”

    焚风从善如流,替他将所猎雉鸡取下,亲自递到了陆柔良的怀里。

    “准夫人您回头攒个羽扇,准是要羡煞京洛所有女郎。”

    直到这会儿,焚风总算悟透了乔继此举意图。

    人家是在玉成韩愫与陆柔良的好事,焚风遂也帮衬,将这一对璧人撮合。

    韩愫见陆柔良娇羞笑起,遂也满意一笑,拆下腰间匕首,掷给焚风。

    “去把鹿角割了。她卖人情,本相总该要还上些许。”

    一只雉鸡,换得一对鹿角,这份礼并不算薄,配得上乔继的贵女身份。

    孙芙蕖早先该当在焚风恭维陆柔良时,便就锦上添花,也朝陆柔良美言上几句的。

    但因为出得猎场之人,并不只有韩愫,她隐隐地白了脸,颤栗未能成言。

    到这会儿,韩愫那一把匕首稳落在焚风手里,却如同砸在她的心上,愈令她几近窒息。

    偏偏她早已错目,死死望住策马奔来的太子乔络,故而几人之中,倒是乔纵最先发觉了她的异常。

    这姑娘骄矜自满,误以为她是被自家皇兄的阵势吓住,毕竟乔络虽归来得颇迟,却俨然是捕猎最多的一个。

    “怎么样?三皇兄他骑射的功夫,可是了得?”

    乔纵只差朝孙芙蕖扬起鼻子,等着听她怎样对乔络夸赞。

    孙芙蕖仍旧说不出半个字来。

    她虽然已启口,却是双唇轻抖,喉咙里唯余气音。

    马蹄踏起尘烟,乔络疾停于众人面前,视线轻轻扫过一圈,游移于陆柔良与孙芙蕖的身上。

    陆柔良一下子,便就什么都明白了。

    孙芙蕖怕的是他——

    这大宋的三太子,日后于京城中肢解女子无数,被百姓传作“开膛厉鬼”的乔络。

    若非韩愫设“请君入瓮”之计,在东宫内,人赃并获,乔络只怕还要奸杀掉更多的无辜之人。

    可是现在,乔络看起来就与任何的常人无异。

    孙芙蕖会怕他,想来只因为与她一样,是读过原著的穿书者罢了。

    乔络甚至连她们是谁,都尚不知。

    引着哥哥下马,乔纵一边清点他今日所获猎物,一边将她们的身份介绍给他。

    “皇兄瞧她二人眼生,也是正常。这一位是韩愫未过门的夫人,旁边是孙坚的庶幺女。”

    一个她极憎恶,一个不足挂齿,乔纵随口提过了这二人,方又对乔络送上笑脸。

    “适才孙芙蕖倾慕皇兄,激动得都说不出话来。皇兄你呀,可是远远将韩愫给比下去了呢!”

    她点数过乔络所猎之物,乜一眼韩愫那边,遂极高声地嗤笑。

    “我家皇兄果然风光无两,绝非区区韩愫便可以匹敌的。”

    陆柔良简直觉得,自己的火气已然蹿出了头顶。

    乔纵她凭什么当着面,就这样诋毁自己心目中的神祇?

    她以为既与太子同出一母,是其唯一的同胞姊妹,她就能够这么狂傲嚣张,完全不把三公之首放在眼里?

    要不是皇后所育二子皆亡,唯剩下乔继一女,乔络和乔纵这一对妃嫔所诞兄妹,哪里有今时这咸鱼翻身的光景?

    帝姬当中,连最尊贵的乔继,都还对韩丞相礼让三分。乔纵她口无遮拦,简直是活得腻了!

    五皇子一行浩浩荡荡,于山林中悠悠归来。

    随从全部皆无所获,唯乔绎一人单手持缰,另一手屈臂横于胸前,食指上歇着一只山雀。

    鸟兽有灵,因陆柔良与乔纵之间,剑拔弩张的紧迫势头,惊起飞跃。

    乔绎本是含笑逗弄着这小东西,见它飞走,蹙眉望过林外众人一眼,朝身旁随从使了个眼色。

    鹞鹰振翅,因得随从放飞,箭镞般窜上半空,一口叼住了扑扇翅膀的雀鸟。

    它咬着那只山雀,打了个旋儿,回落于乔纵手臂之上,利爪如钩,深深嵌入主人的腕套当中。

    果然,猎到的野物再好,也不如自家豢养的乖顺懂事。乔绎颔首,轻柔至极地对它笑道:“赏你了。”

    鹞鹰似亦有灵性一般,乔绎话落,它便张口,骤然活吞了哀鸣中的山雀。

    伸臂将鹞鹰递给一旁的随从,乔绎催马出林,正赶上陆柔良与乔纵间的口角。

    二女尖着嗓子你来我往,吵得他一时头大。

    五皇子无心朝政,却最是爱插手这些闲事。

    陆柔良认为自家的准相公,在射御之技上此世无双,四皇姐则认为东宫太子更胜一筹。

    女人们之间虚荣攀比,在场众人皆是束手无策,不敢得罪双方。唯有他抚掌而笑,做起了和事佬来。

    “不如便赌一盘?”

    五皇子斗鸡走狗惯了,母妃既是宋境最富有的皇商之女,他在宫外,自是经营了颇多不正经的店面。

    倌馆乐坊、当铺赌场,京洛中凡是风月之处,十之八九,皆是他乔绎的产业。

    这一位自金银堆中长大,声色犬马,嬉戏花丛,端的是同辈皇子里那不肖纨绔。

    乔绎的精明之处,在于钱财算计,生意经营,这些通通为皇室所不齿,更是得不到宋皇的半点器重。

    他倒也毫不在乎,似乎与其得到父皇重视,却不如账上结余了的银钱,更使他觉得满意。

    五皇弟本是俗人一个,说什么要组赌局,乔纵睙他,目中满是不屑。

    倒是陆柔良来了兴致。因本就知道韩愫会在这行围之际,与三太子乔络较量一番,故而她点头称好,赞同这二人尽快比试。

    “太子您若不应允,便好像是怕了我们相爷一样。”

    见乔络迟迟未答,陆柔良出言激他。

    乔纵当即圆睁杏眼,欲替自家兄长,破口回敬于她。乔络则并不恼,只抬手将怒气正盛的乔纵拦下。

    他眸色沉静,轻轻掀眼,朝着陆柔良的方向望来。

    “既是作赌,本宫与韩丞相,总应该各有彩头。”

    同样的话,孙芙蕖累世里,已听过不知道多少遍。

    陆柔良仅仅读过原著,虽知今日里必有一赌,可是此番枝节,却并不似她般懂得。

    孙芙蕖悄然挪步,瑟缩着躲去了陆柔良的身后。只因在场众人,尚唯有孙芙蕖,明白乔络未道出的心思。

    “东宫您说得对,这场比试,本也该有赌注。臣弟坐庄,总不能亏待了您与韩相。您且当先说说,看上了相府里哪样东西?”

    五皇子抚掌再笑,只觉得这热闹,变得愈发有趣。

    三太子乔络亦笑,容色依旧浅淡,缓缓抬手,指向了孙芙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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