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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芙蕖强忍腿上伤痛,本是抿唇抱臂,久久沉默。

    到了这会儿,对上围观者一众鄙薄目光,她忽然不禁有些想笑。

    如果韩愫也同众人一样,认为是她故意害陆柔良,便就好了。

    孙芙蕖扬起脸,朝高坐在马背上的韩愫望去。他眼中并无情绪,只是眸色极冷。

    因觉察她暗藏的笑意,他森寒的视线,警告般轻掠过她。

    果然……

    她唯独希望韩愫,会错以为她对陆柔良作恶。

    可他却不同于此间众人,唯独明辨真相。

    这世上最被她恨着的人,倒偏偏最懂她。孙芙蕖心生无力之感,勾唇,终是忍不住极戏谑地笑了。

    人群中咒骂着她的声音,随之愈盛。

    她偏转过头去,错开与韩愫的对视,却撞上一道更冰冷的目光。

    暗夜未至,但那道目光之中,却凝着宵风骤雨,蕴藏极压抑的狂怒,迫得她不能呼吸。

    仅仅是一个眼神,赵深并未对孙芙蕖开口。

    但孙芙蕖乖乖收敛起了笑意。

    这却为时已晚。

    周遭有下人们提灯秉炬。无论是谁,都看见了她讥诮且冷蔑的笑。

    她的笑意,如此不合时宜,与陆柔良的悲泣相对比,愈衬得她无情而又恶劣。

    “伤了何处?”

    韩愫将火把递与焚风,催马上前,于陆柔良身侧停下,俯身问她。

    人群诋毁着孙芙蕖的声音,随之渐小。

    众人皆竖起耳朵,想听清韩愫与陆柔良的低语。

    陆柔良仍跪坐在地上,泪水稍止,颤声答他。

    “虽是没有伤到,可柔良被吓得没了力气,腿脚发软……”

    如此作答,她实是在暗示韩愫,想要被他抱起。

    韩愫并未下马,仅是将身子压得再低了些,朝她伸出手去。

    陆柔良虽在面对韩愫之时,颇为爱娇小意,但又极识时务。他既然无意亲自下马抱她,那么她便也未再任性下去。

    韩愫给她台阶,她遂赶忙接住。

    握上了韩愫的手,她顺势站起身来,遂被韩愫施力,抱坐到了马上。

    她侧身偎在他的怀里,闻得他在耳边轻哄。

    “莫再哭了,带你去看萤火可好?”

    他抬手为她揩泪,动作虽算不得温柔细致,但陆柔良仍还是破涕笑了。

    她期待地点点头,韩愫遂打马离去。人群尚来不及再看热闹,今次事件的主角们,三人里已只留下了一个。

    韩相爷虽没有对孙芙蕖动怒,倒是也极偏颇陆柔良。他没对前者追究,却始终极关心着后者。

    至于陆家小姐那受害的一方,所历之事终归有惊无险,又还当着大伙儿的面,止住眼泪笑了。

    因无人真的受伤,此事再没有什么可观瞧的。韩愫既已将陆柔良带离,众人遂也皆匆匆散去。

    朦胧昏暗的草地之上,原本齐聚的众人当中,唯独剩下赵深。

    孙芙蕖因为天光已暗,越发瞧不清他的眸色。

    她回想着适才,赵深那冷峻的目光,遂莫名生出来浅浅惧意,于是更不敢妄动分毫,只依旧牵住马,静立原地。

    实则她不晓得,赵深对她,尚还是客气些的。

    陆柔良被韩愫带离之时,他盯着陆柔良的目光,远比朝孙芙蕖望来那瞬,要阴恻可怖得多。

    他既为韩愫门生,从前伪装作好脾气的模样,她们便皆以为他文质彬彬。

    但事实上,赵深始终就不是什么君子。

    似他那样的身份,七情六欲皆极度克制,可一旦被触怒,后果却绝非是寻常之人,有能力去承受的。

    在面对孙芙蕖时,赵深仍有些顾忌与收敛,但对于陆柔良,他已然不打算再忍下去。

    “不是都与她定好了,换她乘你的马,而后摔下去么?”

    他问得沉且喑哑,情绪似乎极低,孙芙蕖不敢怠慢,赶忙答他。

    “她临时心有顾虑,害怕像替韩愫挡剑那会儿,出个什么闪失,赔上性命。马又不可能完全听人指示,未待她骑上去,就先惊了。”

    闻得孙芙蕖竟然替陆柔良辩解,赵深埋下脸去,微微勾唇,默默哂笑。

    这笑容掺杂着一点儿血腥意味,残忍暴戾,严酷无情。

    但他这番笑意,是因陆柔良而起的。

    至于对孙芙蕖,他仍算极有耐心。

    他知道的,孙芙蕖素来笨得可以。故他循循善诱,帮她将陆柔良的算盘,逐一摸清。

    “你就没有想过,她故意拖时间,好将你留在这儿,惹得众人误会?”

    至于误会什么,孙芙蕖虽不聪明,倒不至于全未觉察。

    赵深点到为止,是希望孙芙蕖自行醒悟,却只换来她频频摆手,摇头微笑。

    “她不会有泼我脏水的恶意,我相信她。”

    毕竟这事情损人却不利己,除了害孙芙蕖被人非议,陆柔良得不到半点甜头。

    孙芙蕖知道陆柔良并不愚蠢,故想当然,认为陆柔良绝不会白费力气地抹黑她。

    可她忘了,陆柔良对韩愫,尚且不够熟悉。

    她与赵深皆知,韩愫不会为表象所惑,必定一眼看出,她无心害陆柔良。

    唯独陆柔良不懂韩愫,于是便会妄想,靠着几滴眼泪,毁坏韩愫对孙芙蕖的印象。

    孙芙蕖既失察这处关节,又还错以为赵深不够了解韩愫。

    她半是敷衍,半是哄骗,对赵深笑着劝慰起来。

    “无论陆柔良有意与否,至少这样比原本的计划,成效更佳。哪怕我真的暗做手脚,企图害她,但我仅仅得个恶名,被韩愫更加厌弃,却换来韩愫对她同情呵护——”

    “你是真的不懂,还是故作糊涂?”

    赵深声音愈哑,在孙芙蕖满不在乎地提及韩愫之时,终是耐心耗尽,出言打断了她。

    孙芙蕖不解自己有何不妥,是哪句话说错,惹得赵深似乎心情更糟。

    她愣愣地遥望向他,哑口无言。

    赵深回望着她,目光晦暗涩然,因她这一番呆笨模样,不由轻声苦笑。

    前面韩愫那一连串的行径,看来她真的通通不懂。

    可他赵深生性卑鄙得很,偏不肯就此逐个挑明,教她知道。

    无论是韩愫确认陆柔良并未受伤,哄陆柔良开心,还是带陆柔良离去,都意在不着痕迹地回护孙芙蕖罢了。

    他有他的立场,无法站在孙芙蕖那一边,为她主持公道,遂利用着陆柔良,将今夜发生的这场误会,迅速地大事化小,替孙芙蕖平息风波。

    赵深有着与韩愫类似的心情,故始终看得最为明白。

    韩愫从没有厌弃过她,今夜也没有对她误会,更是帮她挡下了围观者的恶意,做了赵深没能去为她做的事情。

    丞相他其实已有婚约,并不能将孙芙蕖明媒正娶。他哪怕的确对她有意,却并非她最好的归宿。

    赵深这样对自己暗中说服,忍住向孙芙蕖挑明一切的冲动。

    但其实他明白,这只不过是极度虚伪的借口。

    他坏了韩愫与孙芙蕖的姻缘,为的不过是自私地将她留住。

    固然韩愫不值得她倾心,可他自己,却更没有资格被她爱慕。

    这样的他,又有何种立场,阻止她去爱别人?

    他能做的,其实就只有一再护她,直到他不得不与她分离。

    却也正因如此,赵深气急了她对陆柔良并无防备的样子。

    今夜陆柔良害她名声有损,她却分毫都不在乎,只关心陆柔良在韩愫心里,是否已有了更紧要的意义。

    被人设计暗害,她倒还一再为那人着想,更是坚持着帮人家说好话。

    赵深怒其不争,虽无奈却无法弃之不顾。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平复呼吸,再次朝孙芙蕖温言提点,劝她对陆柔良小心防备。

    “你该在意的并非成效,而是她的确诬陷了你。”

    前面他所问“真的不懂”,抑或“故作糊涂”,因他未再解释,孙芙蕖顺理成章,以为他意在这句规劝罢了。

    于是她倏忽觉得,他二人虽还在京西上林苑里,此间情境,却仿佛回溯至相府当中。

    彼时七夕洗晒,她代替陆柔良落了水,纵身跃入横塘。

    赵深警告她“凡事当有底线”,她眼下为陆柔良犯险,来日里不知又将要做到何种地步。

    那一次,赵深的担心尚还有些多余,她实则并非是为了陆柔良而拼命。

    但此后,她与陆柔良的交情一再笃深,如今就算说二人交心,亦不为过。

    更何况,今时非同往日,陆柔良已捱过原本死期。计划进行到了关键之处,她该当为陆柔良拼尽全力,助陆柔良也助她自己成事。

    原来赵深的眼界这般深远,早在她跌落横塘之际,便已预见了她必有今朝。

    可是人生在世,每每身不由己,孙芙蕖自己都有些道不明白,她这一路走来,如何便踏进了这番田地。

    回头再看,孙芙蕖方觉心惊。事到如今,赵深那番担心,正在渐渐应验。

    但她却没得选,明知已然涉险,却唯有在这条路上,一再前行。

    “共入疫区之时,我与陆柔良毕竟结下情谊。既曾相互照应,历过生死,她如何会诬陷我?想来是你多心,思虑过重罢了。”

    孙芙蕖摇头再笑,刻意不去想坠马前后,陆柔良有哪里不自然。毕竟时至今日,她除了全心去信任陆柔良,再没有旁的选择。

    卷轴上的计划将至尾声,她们胜利在望,就快要皆大欢喜,彼此都得偿所愿了。

    陆柔良已与韩愫同去赏照夜清,事情顺利进展,她何必庸人自扰,对陆柔良一再生疑?

    唯有全力去配合陆柔良,她们的计划才能尽早结束,她也才能彻底从累世困苦当中解脱。

    赵深虽是好意,可孙芙蕖只当他多虑,曲解了陆柔良。

    太多的理由,她不欲与赵深逐一细讲。就如当初她横塘落水,被赵深耳提面命之时,孙芙蕖向他狡黠一笑,以同一句话问他。

    “你这样担心我,莫非是喜欢上我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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