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狱

    时节已入深秋,此时虽是白天,但寒风凛冽,俨然已有入冬的迹象。

    凛冬将至。

    杜月钲在囚车的摇晃中醒来,即使有黑布盖着,也挡不住囚车外愤怒的百姓,接连不断的鸡蛋和菜叶子搭在囚车的栏杆上。她脑袋昏沉,僵住的思绪渐渐恢复。

    她正在被押往皇城金鳞卫的途中。

    一个月前,她的父亲,安东王杜冉,拥兵谋反,自藩地崇州樊城起兵,横跨临、蓟、丰三城,战火四起。不仅如此,还传闻他勾结突厥人,打开丰城让突厥人长驱直入,突厥骑兵借道丰城,泄露郴州的城防图,到郴州锦城大肆杀伤抢掠,幸得西南边境平西王长子纪舟及时赶到,这才不至于让锦城数万人被屠杀殆尽。

    安东王杜冉想南下直攻入京,后及时又被纪舟联合郴州州府另外几城护城军逼退到安东王府所在的临城,自知事成无望,竟提剑杀尽府中姬妾儿女,一把火焚了安东王府。经人员清查核对后,唯有爱重的嫡子杜煜年在丰城帮杜冉坐镇,最后突厥人狗急跳墙,还是丧命于突厥人的铁蹄下。另有一子一女,因其母被杜冉厌弃,常年不在府内,逃过被杀的命运。

    此二人正是杜月钲和她的同胞兄长杜煜川。

    他们逃过了被生父斩杀的命运,却逃不过大乾国的律法。

    此去京都,不死也要流放。此等情境,也不比死在生父的手中更好一些。杜月钲因幼时长居寺庙,却和另一辆囚车里面的杜煜川一样,也脱离不了安东王府的名头。

    说来好笑,安东王杜冉的子嗣尽数被他自己所杀,只爱重嫡子杜煜年,派他去分管丰城诸事,也逃不过一死。

    唯有她与兄长杜煜川两人,一个被云游的道士说命格不好,与长辈相克,亲缘淡薄,被送往寺庙;一个是庶子,不受重视,被扔给府中教习师傅,不管不顾。

    临了临了,整个安东王府,目前活下来的,只有这二人。

    杜月钲在金鳞卫所中被反反复复的鞭刑,拷打,硬要她和那个倒霉催的兄长交出杜冉通敌叛国的证据,但她久居静月庵,着实一无所知。

    杜冉老狗一把火把安东王府烧了个干净,还是从书房烧起的,信件一类,自是找不到的。外面传言甚嚣尘上,杜冉通敌似乎已成事实。

    杜冉谋反一事已经没有办法狡辩,身在皇家,杜冉有谋反之心属实正常,但是通敌叛国,是大乾国所有人都会唾弃的。谋反之罪已定,现在要审的,就是通敌叛国之罪,以及朝中与之相关的官员,有没有与杜冉勾结的。

    杜月钲不知道杜冉通没通敌,同谋是谁,但是审她的金鳞卫头头,是铁了心要把叛国罪安到杜冉头上,她说不知道一点都没有人信。杜煜川比她的情况更严重,兴许也是意识到审讯人的不对,也一直死咬着牙,拒不承认杜冉通敌。

    胃部的酸水涌到喉口,全身的骨头好像都要被碾碎了一样,杜月钲渐渐从这种身体的痛疼中感受到了恐惧,身体对疼痛的记忆让她不停的发抖,好几次,险些就要喊着杜冉的确通敌叛国了,好在所剩无几的理智告诉她,她一定不能认罪,否则,她一定会死,对面那个据说是她同胞哥哥的人,也一样会死。

    她连续几天昏沉沉的,身体的痛疼由麻木到清醒,再趋于麻木,反反复复。杜月钲的身体其实并不好,先天有疾,一直都有心悸的毛病,这些年经过调理,已经好了很多,但是终究比不上正常人的强壮。

    杜月钲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了,心悸其实已经发作过了,甚至已经犯过了阙症①,她的师傅告诫过她,犯了阙症很惊险,需要吃药好好调理,否则阙症严重的时候,很有可能呼吸不过来晕过去,若运气好,能醒过来还好,若是一个不好,怕是再也醒不过来。

    只是杜月钲自小学医,也按时吃药,已经调理的与常人无疑,极少在发作了。她这病最忌讳大喜大悲,杜月钲自己也清楚,绝大多数时间也能控制,但是这段时间却频繁发作,有些蹊跷。但杜月钲只以为是自己身体受刑,医术不精之故,并未做其他想法。

    在有一次清醒的时候,她有听到隔壁有人与杜煜川说话。杜煜川声音很激动的叫了一声“师父”。在此之前,杜月钲都没有听到杜煜川说过话。杜煜川明知自己是他的同胞妹妹,也没有丝毫要搭话的意思。只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杜月钲喊他,他也从来没有搭理过。

    杜月钲知道为什么。

    杜煜川长年跟随在教习师傅跟前,同安东王府并没有什么感情。在他心里,只有他的师父师娘还有师兄才是亲人,其余的杜氏族人,一概与他无关。包括这个流着杜氏血液的同胞妹妹。

    杜月钲亦然。她同样对杜府没有任何感情。只是对这个同胞哥哥,还存有了一点期待。

    杜月钲是被大夫人找来的云游道人说命硬与她相克,才被赶出府去的;而杜煜川,是他们的母亲李眉,在还受宠的时候,就安排了教习师傅,后来李眉死了,杜煜川被发配到偏僻乡下,教习师傅及妻子受过李眉恩惠,请辞后与杜煜川毗邻而居,一直在教导他。照顾他的嬷嬷病死后,教习师傅薛堂干脆把他接到自己家里,和他的妻子儿子一起生活。这些,在杜月钲出师前就知道了。

    杜煜川恐怕恨死杜冉了,因为杜冉,真正视他如亲子的薛堂和柳氏,还有兄长薛岸,一起埋葬在了丰城的那个乡下村庄。

    这声“师父”,难道薛堂没死?这算是这些天来的唯一一个好消息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召见他们了。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杜衡,他们名义上的伯父,迟迟等不到他们招供的消息,终于要见他们了。

    金鳞卫为了不让他们在御前失仪,还把他们收拾了一番。

    现实来不及让她多想什么,她是完全被拖拽出去的,杜煜川比她身体好太多,还可以勉强站立。

    他们二人被金鳞卫提着到了太和殿前,暮秋的风宛如刀子一样,吹在身上是刻骨的冷。

    通传的太监已经进去。

    金鳞卫首领在外面躬身叩头:“圣上,人已带到。”

    杜月钲和杜煜川,被架了进去。杜月钲低着头,眼角扫到前方一双明黄色的靴子,想必就是当今圣上,永和帝杜衡。

    永和帝皱了皱眉,没有叫起身,却是询问后面跪着的锦衣卫指挥使姜武:”你审了有三日了吧?怎的还没有什么结果出来?”

    姜武又叩了头,说:”回圣上,这二人问什么都说不知道,抵死不认。“说完又恐圣上降罪,补充道:“这庶子虽说了一些,但言语中尽是为杜冉、为自己脱罪之词,皆不可信。”

    永和帝说:“把供词呈上来。”

    姜武将供词双手递呈给走上来的随侍太监。

    永和帝在供词上面看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踱步走近,:“你们两个,没有什么话说吗?”

    杜月钲和杜煜川一起磕头。

    杜煜川的声音满是惶恐:“罪臣确实不知。我二人从小不在府中,并不知道父亲的事情。”

    永和帝淡漠的声音响起:“既如此,杜冉谋反之罪已定,便拖下去吧,送他们一家人团圆。”无用之人,留着也没有什么必要了。

    杜月钲此时却觉得呼吸困难,她心里清楚,阙症犯了,死死的捂住胸口,意识逐渐模糊,不等金鳞卫上前来拖人,门外传来太监的通传声:“太后娘娘驾到!”随即一位身着宫装的中年妇人缓步踏入。

    “圣上,我听闻安东王还有子嗣活下来?”

    “是,母后。这便是安东王的第五子和第四女。”随着太后的到来,周边的金鳞卫便也没有再动。永和帝面色不虞,却很快恢复正常,接下太后的话茬。

    太后面露哀色,叹道:“冉儿糊涂,都是兄弟手足,怎么这么想不开。”

    兄弟手足?永和帝微哂。只是心下已经明白太后的意图,太后这话,是要保他们了。

    连夜审问这二人,只是为了让他们指认首辅及朝中与杜冉勾结之人,拿到太后一党谋反的罪证。

    太后的父亲安阁老与杜冉一向关系紧密,随着永和帝亲政的时间越久,与太后的关系每况愈下,只是因为孝道,面上维持着平和,前朝却已斗得如火如荼。

    如今这二人虽已无用,但就这么算了......永和帝暗中咬牙,心中还是不甘心。

    “母后,到底是谋反之罪,这么轻易掲过,怕是不好吧?且传闻安东王通敌叛国,把突厥人也引了进来,锦城数万人惨死,这么轻易就放了他们,让我如何向锦城百姓交代?”

    “不是还没有证据么?你若是拿到他们勾结突厥的证据了,我也不好阻拦。只是可怜这两个孩子。”

    “暂时还未拿到。只是就这么放了,恐怕难堵天下悠悠众口。”

    “凡事都要讲究一个证据确凿,谋反这事确是冉儿的错,但冉儿也已经伏诛谢罪,连孩子都......”太后似是不忍在说下去,只拿了帕子拭了一下眼角。继续说到:“如今,冉儿只剩下这两个孩子,你竟忍心让他血脉断绝么?”

    此时太后身边的太监声音小心翼翼道:“娘娘,这四小姐似乎晕厥过去了。”

    太后一惊,一边差人去看,一边令人去喊御医。一名太监上前查看过后,慌张回禀:“娘娘,四小姐似乎已经没有气儿了。”

    太后微微斥责皇帝:“怎的如此狠心,好歹也是太宗皇帝的血脉,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能知道什么谋反通敌的事,竟还上这么重的刑。”

    金鳞卫首领姜武连忙磕头请罪。恰在此时,太医到了,诊断过后,方才解了姜武的围。确是因为杜月钲本身身体不好,自小有心疾,这才没挨过去。

    太后本也不看重这丫头,杜煜川没事,便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只斥责几句就放过了姜武。

    太后面带悲意,似有些疲惫,与永和帝说到:“你打也打了,审也审了,既没审出什么来,还是给冉儿留一条血脉吧。只可怜了这丫头命薄,受了父母所累,竟挨不过这刑法,想是天意如此。但这小子,还是留他一命吧,他命大,受了刑也不危及性命,总要给冉儿留个后的。”

    永和帝因杜月钲在殿前没了气息,为着孝道,也不能直白的忤逆太后的意思让杜煜川直接去死,此时也不再反驳,便只得同意。

    太后见他同意,目的已经达到,并不在多言,只面露哀色,似是因为杜月钲的死有些悲伤,草草道了声“乏了”,便与皇帝告辞离开了。

    注释:①阙症就是现代的休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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