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左肩出现了非常严重的机械性伤口，直径七厘米，深度为完全贯穿皮肉。”金手指系统语气波动，口吻关切，“周围目测并没有能够处理伤口的医疗工具……”

    凌苋脸侧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半侧发丝，褪去血色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鹰身女妖再次尖叫着冲来，她的位置完全暴露在外，必须往上爬几寸，才能翻进入口处的隧道内部。

    凌苋反手一剑砍入石壁中，咬着牙控制力度，握起前方长矛，发力把还在旋转的矛头从身后的石壁上拔出！

    借力短剑，她硬撑着单手引体向上，躲过尖利鹰爪，又拔出刀刃，身体绷紧向上一跃，出刀劈入更高的上方。

    反复五个来回后，她总算能够上入口边缘，忍着因大幅动作而反复撕扯伤口的巨痛，一个翻身跃入了隧道口。

    洞外，鹰身女妖发现自己的蛋和偷蛋的人都不翼而飞了，怒气值拉满，锋利如钢的鹰爪伸不进狭隘的洞口，只能泄愤般挠起洞口的石壁，发出石破天惊的怒吼！

    伤口处的血不停地往外冒，痛感有如千针并发一样直刺神经。凌苋低头瞟了一眼左肩处几乎深可见骨的血洞，神情不改，撕掉外衣进行包扎，思绪难得分神游离了几秒。

    ……这个画面，具体来说，是这个位置的伤口竟然有几分熟悉。

    .

    “砰！——”

    同样是在一个黑暗狭小的长廊里，三枚高速燃烧.弹从不同方向呼啸着射来，少女颇为极限地躲开了两枚瞄准心脏的子弹，估摸着第三枚子弹的轨迹是直冲左肩，并不致命，于是索性放弃无谓挣扎，等待着预料之中的疼痛传来。

    然而右前方极快地闪过一道身形挺拔的人影，左肩恰好挡在她的心脏前！

    燃烧.弹毫不留情地穿肩而过，灼热的热气瞬时弥散开，人影向后踉跄两步，替她挡了子弹的左肩血流如注。

    少女眸光一动，借着这一机会侧身出手，举枪连中三个怪物。但等怪物都倒下后，她再转身寻觅那个人影，想帮对方处理一下伤口，或至少说一句空洞的感谢，却已经什么都找不到了。

    这是梦里5000号第三次违规救1号的场景。

    .

    凌苋咬着撕下来的布料，在左肩缠上最后一层，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脱力。

    ……原来当时他有这么疼。

    她阖上眼，轻呼一口气，很没来由地想，那时他一声不吭地躲了起来，也不知道有没有止住血。

    从梦境后续的结果看，显然是没有。下一个任务中，少女把他从漂流艇里捞出来，惊诧地发现对方身上多处缠着绷带，尤其是左肩的伤口不断地渗出血。

    累计三次违规救人，除了受到精神力惩罚外还要去做额外的惩罚任务，也难怪他当时开局就直接昏了过去。

    ……太笨了。凌苋不近人情地想。系统一定通告了救人将受到惩罚，并且鼓励他们自相残杀，他为什么要一次次救下一个根本不想活下去的人？

    “凌苋！”许久没得到她的回应，通讯器那头语气急迫，“我听到了，你被袭击了？等着，我很快——”

    “我没事，现在暂时安全。”剧喘得到平复，凌苋攥紧通讯器，终于能嘶哑开口，“你在哪，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那就好。我在……”奇怪的是，姜凛卡了一下，像是不知道怎么形容，“我这里也暂时安全，不过被一个有点棘手的怪物缠上了，它好像长了角，还会哞哞叫，但又有人的身体，像是……被拼接改造后的人。”

    ——牛头人。他在迷宫的钥匙那里！

    凌苋一口气提上，语气快速，把开局遇到的门和上面的图案清晰地复述了一遍。

    不待她说完，不学无术地翻了三年野史书的姜凛就反应了过来：“我明白了。这个迷宫大概还原了古地球时代神话里的弥诺陶洛斯迷宫，很难找到方向。你在原地别动，等着我拎着它的头过来……”

    他大放厥词的话还没说完，就狼狈地没了音，估计是被牛头人追击了。

    凌苋蹙眉，听到他那边怪物发出的可怕长啸，“……你管这个叫哞哞叫？你一个人搞不定吧？”

    对面全身上下嘴最硬，被追得四处跑，却仍然坚持道：“谁说的，当然能搞定……你别乱扔激光炮啊牛头兄弟！能不能先聊两句再打！”

    通讯器另一端传来巨大的爆炸声，姜凛的声音卡出了电音。可能是不小心被炸到了，通讯器传来“嘟嘟——”两声，愉快地罢工了。

    凌苋：……

    显眼包。

    她好气又好笑地收起通讯器，侧头时看到左肩的伤口已经自主止血了。

    “您的伤口愈合速度超过了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金手指系统评估道，“虽然我早在之前就感受到了这个事实，但还是不得不感慨……您的身体各方面机能堪比改造人。”

    凌苋目光微顿，嘴上却随意道：“这是你新学的别出心裁的骂人方式吗？”

    “并不是。您何出此言？”

    “改造人目前已知的就两个。”凌苋向洞口外一抬下巴，“一个鹰身女妖，一个牛头人，你是说我像和什么动物的合成体？”

    金手指系统讪讪：“……您想多了，我是在称赞您的身体素质，您没发现第一次因为任务总分低于九十而降低的精神力已经恢复了大半吗？您——”

    凌苋打断它：“你有点吵，我头疼。乖，安静会。”

    金手指系统依言委屈地沉默了。

    凌苋扶着墙缓缓起身，敏锐地感受到自己的体力确实如涨潮一般在回升，方才脱力的感觉消失了大半。

    姜凛那边的情况不是很乐观，越快赶到越好，她想。

    留给她恢复体力的时间不多了。凌苋再次合上眼，修长的指尖抚上短剑方才被崩出缺口的利刃，回想起第二个任务结束时这把剑的制造者留给她的话：

    “其实剑是不是最利的不重要，再利的剑也会撞上更硬的盾。但是如果你和它建立起了一种关联……非常特殊的关联，你就能更加自在地操纵它。所想之处，便是剑锋所指之处。”

    建立关联……

    凌苋闭着眼，感受了片刻，“唔”了一声，低声道：“原来是这个意思。”

    为了省力，她只用两指，松松地拎起剑鞘，探身走出隧道，整个人全然暴露在日光和鹰眼下。

    “想要这个吗？”

    凌苋偏头冷声问，另一只手里端着圆圆的蛋壳，当着怪物的面向上一抛！

    栖在树上的鹰身女妖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来送人头，并且还敢耀武扬威地拿出蛋，当即一声怒唳，握着长矛，尖利的鹰爪闪着光扑向她。

    晃眼的光下，凌苋浅茶色的眼眸寒光一闪，尖利的短剑乍然脱手，在强大精神力的操纵下直削向怪物的人身与鹰爪连结的地方！

    伴随着一声凄惨的鹰啸，血淋淋的鹰爪坠地，怪物重心不稳地下降好几米，又挣扎着挥动沉重的鹰翼往上飞。

    ……竟然真的是改造体。

    凌苋垂眸看向失去爪子后狼狈不堪的怪物，想起在军事学院上联邦法律史课时，曾经提到过在新星历113年，经过全民公投，联邦通过了人体改造法和星际扩张法。

    .

    教联邦法律史的昆图教授是个年纪很大、头发花白的老头，讲课时语气毫无起伏，只是生硬地背诵课本内容，因此年年霸占了学生私下评教中“听课不如自学”“睡得最香的课”两榜之首。

    昆图教授也不管桌下趴倒了一片，念经似地重复：“星际扩张是为了找到更宜居的星系，而外出航行则会遇到无法预估的极大危险，需要对人体进行必要的改造。因此人体改造法和星际扩张法的出台标志着全新的星际航海的大时代的降临，远远超越了古地球时代的新航路开辟……”

    凌苋坐在第一排，手里的笔一转，把“人体改造法”和“全民公投”几个字圈了起来。

    她对着这两个圈沉思片刻，课后去了一趟图书馆，下节课在课前堵住教授，问：“这方面相关的详细记载很少，但据我查到的资料来看，人体改造法和星际扩张法的前五次全民公投结果都是反对票数呈压倒性趋势，第六次的民意支持率为什么毫无理由地高达98％？”

    教授一顿，混沌的目光从镜片后缓缓抬起，答非所问道：“孩子，你叫什么？”

    凌苋报了名字，然而昆图教授的神色变了，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握了一下她的手。

    那天，昆图教授告诉她，新兴历110年，联盟常住人口最多的宜居星系持续发生天灾，导致人口骤降，联邦公民逐渐认同了需要扩大生存边界的事实，因此支持星际远征的人数高涨。

    “那人体改造呢？”凌苋蹙眉，“这种不人道的方式也被大众接受了？”

    “……因为最终版的人体改造的法案限制条目非常多，保证了仅用于军事用途。人体改造法保证了完全尊重被改造者的意愿，不会强迫任何一位士兵进行改造，并且是完全基于全体公民利益的必要手段。”

    凌苋被灌了一耳朵课本上的原话，抛出最后一个问题：“书上说人体改造现在的技术已经臻于成熟，那么以前的人体改造是哪种？”

    老教授忽然沉默了。

    她刨根问底地补充：“我在一个资料上看到了人兽合成体的图片……据说这是最早期的人体改造技术，这难道是合法的吗？”

    昆图教授眼神复杂，叹了口气：“不是什么正经途径拿到的资料吧，你怎么也看到了？”

    凌苋若无其事地清了一下嗓子：“您别告诉许校，不然又得为了查禁书的事找我。”

    昆图教授低头摘下老花镜，像是在内心权衡了很久，才开口：“最早的人体改造大致分为两类，人体机械化、人兽结合体。

    现有的人体改造已经突破了早期研究局限，能够在不改变人的外表下使人体发生进化，然而早期的改造失败了许多次，尤其是人兽结合体，始终有一些非常大的问题，例如兽类和人体的连接处十分脆弱，智力受到影响，且寿命极短等等。”

    说完这些，昆图教授就擦完了镜片，重新带上眼镜，“……这些不在我的专业范畴之内，我只知道这些，今天就说到这里吧。”

    他话说了一半就匆匆转身走了，留下一头雾水的凌苋站在原地，对着刚刚掉落在地上的两滴水渍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