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测量，刚过十三岁零八个小时的小主人身高为169.8厘米。”玄武严谨地回答，“非常遗憾，您距离一米七还差零点二厘米。”

    小凌苋满心的期待都已经膨胀成了气球，忽然被这个噩耗给戳破，当场一抿嘴，小金豆就要从大眼睛里掉出来。

    差点在生日当天的早上就把女儿惹哭的年轻父亲乱了阵脚，好说歹说，哄了近一刻钟都没成功，只好妥协让她现在就连接玄武试试，结果此话一出，小凌苋泫然欲泣的神情瞬间消失了，漂亮的眼睛一弯，嘴角勾起了特大号的弧度。

    凌璟舟按着眉心想：……对什么感兴趣不好，偏偏喜欢机甲。

    他和洛沅商议过这件事，都觉得让女儿晚点再接触机甲比较好。在中枢星系，大多数孩子在七八岁入学前就测试过了精神力，家长恨不得让孩子在刚出生就和机甲培养感情，赶鸭子上架一样想尽办法提高人机契合度，这样才能把孩子塞进联合学院里，将来才能有个好出路。

    不过好出路显然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作为反面案例的凌上校就深知代价的深重。加上联邦内部的朽坏程度一年比一年严重，他和洛沅并不希望女儿成为那个被盯上的“出头鸟”。

    想到这里，他扫了一眼小凌苋被宠出来的“混世魔王”的模样，多少有点啼笑皆非——她这个动不动就哭的性格，恐怕也受不了太空军的高压训练，估计也忍不了联邦内部的欺压。

    所以啊，即使她以后碌碌无为，安心在家蹭吃蹭喝，他和洛沅也养得起。

    凌璟舟这个爹当得多少有点便宜，既不事先为女儿铺路，也不鼓励她上进，反而一心溺爱，对女儿的唯一要求就是平安快乐，也难怪把她养成小魔头了。

    “小魔头”小凌苋并不知道父亲在想什么，一心都在玄武身上。

    好不容易得偿所愿，她兴高采烈地问玄武：“我应该怎么连接你？”

    玄武正好做完了饭，转过身，把九只爪子一收，终于有个正常仿真人的样子了：“您把手伸出来，我先测试一下您的精神力。如果精神力过低，我不建议您连接我，这很可能造成不必要的精神力创伤。”

    小凌苋霸气伸爪，一掌按在玄武手心。

    玄武的胸口中间的缝隙自动弹开，露出一个电子屏幕，上面显示出了量尺似的刻度。

    小凌苋好奇地瞅过去，看到一个水波状的线条不断上升，先是越过了D级，又超过了C级、B级、A级，最后甚至漫过了最上方S级的刻度，冲顶而去。

    而左下角还显示了预估的人机匹配度，小凌苋盯着那个“99％”的数字懵了一会儿，看到它还在不断上涨，竟然变成了“101％”，呆住了：“老爸……”

    凌璟舟原本想着任她折腾，毕竟A级以上的精神力少极了，放眼三大星系也不超过一两个学院的人数，因此下意识觉得她应该是B级及以下，就等测出结果以后找理由说“精神力不够高呢，咱换个兴趣，玩玩别的”。

    结果女儿超S级的精神力属实给了他一个大惊吓，惊得他当场被凉茶呛了个透心凉——他当年的精神力也才刚到S级，第一次连接玄武的时候匹配度是95％，训练磨合了好几年才勉强到99％。

    凌璟舟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几个同级别精神力的人，更别说超S级了。

    他甚至来不及拽张纸擦擦被弄湿的衣领，急忙操纵玄武把刻度和匹配度往下一压，硬生生压到C级和5％的匹配度，然后一脸抱歉的笑了一下：

    “小乖，这……”

    小凌苋也觉得自己是眼花了，带着怀疑伸手又按了好几次。但是无论她再怎么按，这两个测试的结果都没有再发生变化了。

    “宝贝，我们先去拆礼物好不好？”凌璟舟生怕她质疑这个结果，擦了一把冷汗，想尽办法转移她的注意力，“你的小伙伴们马上就该到了，我们小乖的生日派对——”

    他的话才说了一半，玄武原本正常的黑眼睛就忽然一变，闪起了红光：“警报，检测到陨石群正朝宜居星系袭来，预计十分钟后到达帕特莫斯星表面！”

    凌璟舟的神色瞬时变了，一把抄起自动变成一柄剑的玄武，两步并作一步，拉开了家门。

    听到响声，二楼卧室的门开了，面色苍白的洛沅站在门口，只来得及隔着栏杆与他对视一眼。

    匆忙之下，凌璟舟犹豫了一秒，想着今天零点前应该能赶回来，于是没说“生日快乐”：“蛋糕给爸爸留一块，我很快就回来。”

    他走后，洛沅打开个人终端查看情况，发现这场陨石群的评估竟然是百年难遇的一级天灾，心里顿时沉了下去。

    这时，来参加小凌苋生日的小伙伴们刚到门口。由于收到了天灾预警，家长们也都惊慌失措，陆续跟着来了他们家里：“怎么回事，我们应该怎么办？”

    “完了，一级天灾什么来了都不好使……更别说我们这里连保护系统都没有，今天都得死在这里！”

    洛沅深吸一口气，有条不紊地指挥慌乱的人们：“大家冷静一点，璟舟已经带人赶去处理了，预计能拦下来几批陨石。听我说，十八岁以下的孩子们跟着凌苋往地下室躲，那里有一批紧急物资；剩下的人跟我来，拿两只营养剂，躲在承重墙后面——”

    分别的时候，洛沅吻了一下小凌苋的发顶：“小乖，生日——”

    小凌苋遇事不慌，已经机警地完成了安排其他小伙伴的任务，甚至还反过来安慰母亲，比了个“嘘”的手势：“妈妈，待会再说，很快就能再见了，别担心我。”

    上方，几滴泪水滑入了她的衣领，冰冰凉凉的。

    小凌苋的十三岁生日就在这片兵荒马乱的天灾中度过了，准确来说，是在地下室度过的。

    她一直很馋蛋糕，尤其是这次挑的冰淇淋蛋糕。但是直到冰淇淋化了，变成一片粘稠的液体，她也没吃一口——她答应过要给老爸留一块的，也答应要过听妈妈在吃蛋糕前说“生日快乐”。

    地下室已经是隔音最好的地方了，但是这群紧缩在一起的小孩依旧能听到外面传来的巨大轰鸣声，以及频繁出现的强烈震感。

    那天很多约定都没生效，比如说凌璟舟承诺的“吃蛋糕前回来”，又比如说洛沅答应她的“待会见”。

    终于能从地下室里出来的那天，已经是她1月21日生日的后两天了。

    小凌苋走出门，看到外面全是坍塌的房屋，地表上残留了许多陨石和陨石坑。

    赶回家的凌璟舟陪她补了半小时生日，又被迫抽身去忙紧急修复工作了，洛沅也与他一同离开。小凌苋敏锐地捕捉到他们对话间的关键词“反叛者联盟”“保护系统”，大概明白大人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于是似懂非懂地坐回沙发上，百无聊赖地自己和自己玩。

    而那天也像是拉开了天灾的帷幕，此后的两年内，大大小小的天灾不断，危险的阴影撒向了三大星系，伤亡人数直线上升。

    这两年被称为“灾难年”，三大星系里都冒出了许多骇人听闻的言论，声称人类已经无法在现有的星域里居住了，需要拓展出更大的生存空间，星际扩张法的民意支持率一路上涨。

    然而，总有一部分声音没有跟从大众，不仅执着于投出反对票，还执着于讨论天灾频发的原因，将矛头指向了联邦内部，尖锐揭露出这是一幕自导自演的政治阴谋。

    由于自杀人数过多，联邦不得不于新星历114年1月废除了安乐死，并将帕特莫斯星改称为一座监狱星球，陆续将谋反的政敌都关押到其上。

    同年8月，无数战舰包围了帕特莫斯星，一大批穿着护卫军白色军服的人带来了莫尔中将的指示，称他们为“反叛军”，不由分说地要以“反叛罪”为由对全体居民进行清洗，只留下十八岁以下的未成年人一条性命，押送至联邦中枢等待处理。

    对此，这座星球上的人其实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这天来得这么早，这么突然。

    以洛沅为首的科学家们倾注心血创建的保护系统一朝被毁，以曾经的联邦上校为首的反叛者们战死在家门前，一如诗中承诺过的“誓死捍卫脚下的土地”，只是还是没能阻挡住反目成仇的联邦将魔爪伸向他们想要保护的的亲人。

    年仅十五的小凌苋被押上运输舰，拼命要扒着舷窗往下跳，却被一群护卫军强行拖住了，只能眼睁睁地看到邻居家总是给她送各种甜点的阿姨被注射了一针颜色漂亮的粉色试剂，随后在短短十秒内里，骨血消融，化为了无形的气体。

    而那个士兵抽出另一支同样的试剂，走向了被绑在一旁的洛沅。

    ……不。

    小凌苋死命挣扎起来，喉咙像是被直直刺入了一把刀，不上不下地剜进五脏六腑，痛得她无法喘息，整个人都在剧烈发抖。

    她满心只有一个念头，从未使用过的精神力猛然爆发，延伸向离洛沅最近处的机甲，就要无师自通地硬接进去——

    然而下方的洛沅似有所感，抢先一步，占据了对接口。

    她抬起头，隔空对女儿无声地摇头，神色淡然而坚毅。

    就像刚刚小凌苋要放精神力帮凌璟舟时，身负重伤的父亲也同样对她摇了摇头，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在他们面前使用你的精神力。”

    小凌苋泪水流了满脸，无处可用的精神力乍然散了。她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没有早早接触机甲，痛恨自己只有C级的精神力，痛恨自己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

    一针“禁果”下去，温柔美丽的母亲就这样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就连一点存在过的痕迹都没留下。

    而洛沅最后留给她的只有六个字，在短短一分钟内对着她重复了十几遍，口型清晰极了：

    “小乖，妈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