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凛的反应和凌苋预想中的差不多。

    她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也不喜欢替人做决定，于是并没有多劝说，只是点了一下头。

    然而话虽如此，回想起那个记忆里通讯对面那个面容锐利刻薄的男人，凌苋还是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

    她小时候其实只见过那人一次，就是在不小心撞到大人们的加密通讯那天。

    当时父亲告诉她，这是他的老战友，是可以托付身家性命的兄弟。

    再听到“许郴”这个名字，是在她被父亲强行塞进漂流舱的那天。那时的凌璟舟已经决心战死战场，按计划托孤把她送到许郴那边，只是没想到整只漂流舱中途被拦截，所有孩子都被带走，作为被试扔进了系统。

    ……许、郴。

    凌苋蹙了蹙眉，总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

    她正要细想，两个人工智能系统就“滴滴滴”地响起来了，异口同声地开口，向两人扔下一个惊天霹雳：

    “检测到当前环境安全，同时两名宿主的记忆已恢复，现按程序设定，与另一端进行通讯连接，请做好准备。”

    ……什么通讯连接？！

    刹那间，凌苋和姜凛僵在原地，对视一眼，难掩惊讶。

    凌苋最先反应过来，转身对埃利斯扔下一句：“我们有点事，你先走。”

    说完这句，她扫了一遍四周，拽起姜凛，随便挑了个空房间就进，“砰”地关上门。

    “不是，什么……”

    埃利斯刚关了通讯，就一头雾水地被关在了外面，只好揉了一把差点被撞到的鼻尖，简直莫名其妙：“你们不是刚结束吗，怎么又开始了？！别秀了！！”

    门内的两人却并不像他想的那么轻松愉悦，面色都不太好看。

    “果然不是意外。”姜凛拧着眉，沉着俊脸，“我们被传送到这里来，是有人设计好的，是吧？”

    如果所谓的“金手指”系统实质上是人工智能，那么必定是有人暗中谋划了三年，在入学第一天就给他们绑上“系统”，又故意让他们组队训练，才能让他们“意外”重回系统。

    “您很聪明，姜先生。”人工智能玄武假装听不出他的怒火，转而对凌苋开口，语气显然温和了几分，不再是之前公事公办的态度，“小主人，很高兴能再见到您，您还记得我吗？”

    时隔多年，孩提时期的回忆终于回归，凌苋轻呼一口气，点了点头。

    玄武雀跃起来，满心期待地等着她往下继续说，却听到她残忍开口：

    “从专属战斗机甲到家庭煮夫，再到什么资料都查不到的‘debuff’系统。这么多年没见，你还真是出息了。”

    玄武：……

    它被小主人口中血淋淋的现实噎了个透顶，无力反驳，只好干巴巴地说：“您现在和小时候真是不一样了，您——”

    凌苋大概已经知道它接下来要说什么报复的话，制止未果，就听到玄武继续说：“您小时候我还抱过您呢，比现在可爱多了。”

    ……

    姜凛紧绷的唇角略微放松，轻笑一声。

    然后在凌苋凌厉的眼刀刮来前，他迅速收敛了笑意。

    就在他们方才的对话间，重重加密的投影通讯已经连接成功了，人工智能连接上了房间的操控系统，一道投影光束“刷”地映到了墙上。

    两人同时看了过去。

    立体投影将另一端的环境也原封不动地映了出来：整洁的办公桌上摆着公文，两侧墙壁上挂着毕业生的电子合照，许多幅照片的黑底上映着严肃的脸，整体氛围冷峻肃穆。

    凌苋眯起眼，越看越觉得眼熟。

    这不是校长办公室么？

    桌前伏着一个人影，正握着笔在屏幕上批阅文件。通讯连接成功的那一刻，他精准地抬起头，锐利的视线向投影的另一端扫过来。

    看清他长相的那一刻，凌苋怔在原地，瞬间认出了他的身份。

    是校长。

    记忆里，似乎也有过一个人出现在模糊不清的加密通讯中，向墙角不经意地一瞟，犀利的目光惊得她直往后缩，随后冲她的父亲道：“你家姑娘长这么高了？”

    时隔多年，这个人变了很多，前额发根处全然变白，面部冷硬的轮廓变得柔和下来，就连身形也不复以前的挺拔伟岸了。

    唯有鹰隼般的目光未变。

    在学院的那几年里，凌苋和校长的接触仅限于几次颁奖。她性子冷，对任何训练以外的事都不怎么上心，对校长的了解也仅限于表面，连知道校长姓许都是进系统后听姜凛说的。

    她现在才恍然发觉，军事学院的许校，就是她记忆里父亲的老战友许郴，那个仅凭一面之缘就被她打上“冷酷薄情”标签的人。

    也是……姜凛不想再见到的那个生父。

    她余光瞥了一眼姜凛，看到他神情平静，似乎并不觉得意外，甚至还出言打了个招呼：“许校，终于肯见我们了？”

    凌苋略微松了口气。

    也对，他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

    “小凛。”许校长——许郴面色平和，方才眼中明锐的神色淡去，深深地看了姜凛一眼，“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难猜么。”姜凛漫不经心，“大概是从白泽和玄武互换‘宿主’的时候。三年前，我和小苋统一被植入了这两个人工智能系统，大概只有您这位校长有这么大权限吧。”

    “而且推论起来，在学院的时候，我和小苋本来应该不认识对方，是您硬找了个理由让我们组队去模拟器，而偏偏这个模拟器又出了意外——把两个学生传进系统可不是寻常的‘意外’吧，您说呢？”

    许郴嘴角弧线轻微一扬，对他这么快就猜到事实似乎也并不意外：“你说得对，是我做的。”

    “那就请您坦诚一点吧。”姜凛站没站样，索性找了个地方松散地一坐，最后一个字却咬得很重，“您从三年前就开始谋划这一切了，目的到底是什么？”

    许郴深沉的目光掠过他，落在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凌苋身上。

    他没急着回答姜凛尖锐的问题，而是先对凌苋点了一下头，神情和缓：“还记得我吗？”

    凌苋一顿，余光又瞥了一眼姜凛，没说话，点了下头算作回应。

    碍于姜凛在场，她没有多问，只是问道：“玄武的机身在哪？凌璟舟……我父亲走后，玄武被联邦收回了？”

    许郴颔首：“放心，目前我还能替你保管一段时间。等你出来，我就会把它还给你。”

    大概是因为提到了旧友，他的神色沉了下来，兀自出神片刻，才重新提起另一件事：“白泽是我的专属机甲，小凛，等时机到了，我希望你能接管它。”

    “我和玄武是同一批的机甲，九大‘神兽’之一。”人工智能白泽适时出声宣传自己，“联邦第一科研院‘方舟’第一批研发出来的全新多功能机甲，仅供A级以上精神力连接，S级精神力拥有者才能激发全部功能。”

    被这么一个“天降馅饼”给砸中，姜凛却没有一点喜出望外的神情：“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只有你们重回系统，才能恢复以前的记忆，这也是你们的心愿吧？”许郴终于正面回答了他的问题，“至于其他的目的……我希望你们彻底把系统毁了，顺利活着出来。你们大概也看出来了，这个系统现在有了自主意识，就连曾经的创造者也无法窥视到里面的情况，这给你们提供了机会。”

    “还有？”

    “剩下的等你们出来再说。”许郴沉声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不用怀疑我的立场。我和你们一样，都希望替凌璟舟和洛沅洗清罪名……联邦现在——”

    他话音未落，眼眸忽然一动，很突然地止了声。

    来不及解释，他伸出手，一把抓起桌前纽扣状的小投影仪，迅速将那枚闪着光的“纽扣”一转，别在了自己的衣领上。

    由于他的动作幅度过大，通讯的另一端的视角天旋地转，被迫充当一枚无声无息的“纽扣”。凌苋拧起眉，顺着许郴起身的动作往外看——

    办公室的门外传来一声面部解锁的轻响，忽然自动打开了。

    “西瑟里·赫卡忒来访。”办公室的智能系统一板一眼地汇报，“人脸识别通过，很高兴见到您，长官。”

    门外的人难得没有穿那身研究院的白衣，而是一身严丝合缝的浅灰色军服，胸前金色胸章上挂着三枚闪闪发亮的星徽。

    她没有进门，只是冷淡地抬起眼，深潭一样令人发寒的目光直直落在许郴脸上，略微下移，扫过那枚纽扣，不经意间对上了通讯另一侧的视线。

    视线相对的那一刻，凌苋攥起指尖，紧紧咬着牙，才能勉强压下心里瞬间被点燃的仇恨与痛苦。

    西瑟里·赫卡忒。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女人的视线只在纽扣上停留了一瞬，大概是没发现异样，重新落回许郴身上，重复了一遍他刚才未说完的话：“联邦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