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时分，花满溪见到了那个宿在陆小凤房里的姑娘。她是金鹏王的女儿，上官丹凤，丹凤公主。

    陆小凤跟在她的身后，餍足地伸了个懒腰。

    花满溪向他打了招呼，“薛冰姐姐在看着你。”

    老大哥在看着你。

    陆小凤下意识捂住右耳，那是薛冰生气时爱咬的地方。很快他便放下了，因为薛冰不可能在这。

    上官丹凤见状，怎么不明白薛冰也是陆小凤的情人。她咬着唇，幽怨而哀伤地看着他。

    花满溪笑了，那是玩笑得逞后的得意，也是没人理解的叹息。

    花满溪道：“你已经接下这个麻烦事了。”

    陆小凤道：“我已经接下这个麻烦事了。”

    花满溪道：“你现在要去找西门吹雪了。”

    陆小凤道：“是的，西门。我需要他的帮助。”

    花满溪道：“七哥与你一同去么？”

    陆小凤摸上了嘴唇上方的眉毛，“江湖人可缺不了钱袋子。”

    陆小凤笑了，花满溪也笑了，只剩下上官丹凤在一旁迷茫着。

    花满溪又道：“自找麻烦，有趣么？”

    花满溪是真诚的。她原以为是麻烦就该避开，就像她之前对江湖的逃避。现下却突然对这藏在算计下的秘密起了好奇。

    她本不该好奇的，好奇是一切事故的开端。可她偏又好奇了，就像这无解的宿命。

    “对于喜爱麻烦的人自然是有趣的。”上官丹凤答道。

    她吃吃地笑着，仿若花满溪问的是天下第一大的蠢事。

    “花小姐，我还想同陆大侠告别一番。”上官丹凤眼中有着敌意，也有着得意。她好似认为花满溪也是喜欢着陆小凤的。

    花满溪确实是喜欢陆小凤的，因为他是她对江湖的一种幻想。

    那是在她回避江湖的时候。

    可她现在决意要去江湖上闯荡了，这种喜欢自然就消散了许多。

    花满溪没有理会上官丹凤，只是直直地盯着陆小凤。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陆小凤离不开麻烦，也离不了麻烦。”

    花满溪这才收回了视线，思索了一会儿，她端起身子，正色道，“我想与你们同去。”

    陆小凤露出了苦笑，“为什么？”

    花满溪笑了，因为陆小凤的苦笑，“人总有想不开要自找麻烦的时候。”

    “晌午动身吧，你们还有些许时间温存。”她的视线在陆小凤和上官丹凤间流连，“愉快的一天。”

    “愉快的只有夜晚。”陆小凤感叹道。

    上官丹凤则是娇嗔地乜了他一眼。

    去找西门吹雪的路上，丹凤公主并没有随行。花满溪，花满楼，陆小凤三人自然而然地聊到了陆小凤被请来的过程，以及昨日花满溪离去后两人的经历。

    “也就是说那个丹凤在请陆小凤的时候，萧柳独孤三人也跟在她身边。这些天，只有上官雪儿一个人说过那只燕子失踪了。”花满溪总结道。

    “是这样的。”花满楼应道。

    “看来那只红色的凤凰很可能是知道飞燕子的下落的。”花满溪温柔道，“日后问问她吧。”

    花满楼失落地低头。

    他喜欢诚实的人。若是上官丹凤知晓上官飞燕的行踪，她的失踪便是谎言。

    即使这样，他还是喜欢那个黄昏下活泼可爱的女孩子。

    陆小凤突然唱起歌来，可能是一路上饮的酒太多了。

    他的声音并不难听，可偏偏不在调上。还作怪似地，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一会儿粗犷，一会儿尖细。

    花满楼是再低沉也低沉不下去的，于是他笑了，他开口调侃陆小凤的歌声是“银瓶乍破水浆迸，大珠小珠落玉盘”。【1】

    都是些不成调的，时大时小的声音，也都让人记忆深刻。

    马车最终停在了一家青楼的门前。驾车的人是陆小凤。

    “我竟不知万梅山庄是家青楼。”花满溪挑眉，“原来江湖人都是这么不羁的么？”

    陆小凤先前说西门吹雪住在万梅山庄，他一年只出四次门，而今年的都已经出过了。

    陆小凤失笑道，“万梅山庄确实是青色的。只是我要找的不是他，是别人。”

    花满溪有些好奇，“那你要找的是谁？”

    陆小凤卖了个关子，“一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存在。”

    “是江湖上的老前辈么？”花满溪一时没有转过弯来。

    “不，他只是个书生。”陆小凤说道。

    花满溪很少涉猎江湖事，不知道他说的具体是谁。

    “百晓生。”花满楼说出了谜底。

    陆小凤有些惊讶，因为花满楼很少在外面走动，“你知道他？”

    花满楼淡淡道：“我虽然瞎了，可却并没有聋。”

    花满溪却有些难受，因为她没有瞎，也没有聋，可她却不知道他们。

    百晓生确实知道金鹏王朝的些许往事，可那更像是一些奇闻怪谈。

    在陆小凤提起西门吹雪时，他有些畏缩，也有些狂热。他说他刚在筹备一个武器榜，西门吹雪必在前列。

    但当陆小凤询问请西门吹雪出山庄的办法时，百晓生摇了摇头，他也无能为力。

    花满溪忍不住笑了，“这就是你为什么自称百晓而不是千晓的原因罢。”

    百晓生是看不起女人的，可在此刻他却不得不承认有些女人是让人念念不忘的。

    就像眼前的花满溪，因为她的笑，因为她的美。

    美是一种感悟，而她是能让人参悟的菩提。

    而后，百晓生死在了他们的面前。

    一个杀手杀了他。一个使剑的，穿着青衣的，名为中原一点红的杀手。

    可他在杀了百晓生后，停了下来。停在了花满楼的面前。

    “谁让你杀的百晓生？”陆小凤问道。

    中原一点红是天下第一杀手，杀手是不会透露单主姓名的。

    于是他回答道：“不能说。”

    他不是个好人，却是个诚恳的，知恩图报的人。他停下来是因为花满楼曾救过他的命。

    那座铺满鲜花的小楼永远为任何人敞开。

    花满楼只剩叹息。

    “他们本来也想杀你的，我没有接。”一点红说道。

    是的，这就是他停下来的原因，他要提醒他的救命恩人。

    “我把接了那个单的人杀了。”他继续说道，“不会有人再来杀你了。”

    花满楼除了叹息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中原一点红走了，只是在走之前留下了一截衣袂。

    花满溪拾起那块青色的布料，感叹道：“也许我们今天和青色犯冲。”

    “是青衣楼？”陆小凤道。

    “是青衣楼。”花满溪回道。

    金鹏王说过，青衣楼是平独鹤建立的，他现在叫独孤一鹤了，也是峨眉派的掌门人。

    他害怕他们来讨要这个“公道”。

    所以确实可能是青衣楼出的手，他要阻止他们继续查下去。

    陆小凤愤怒了，他也想到了请西门出手的法子——烧了他的山庄。只要西门吹雪没了住的地方，他总是会出来的。

    只是，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江湖人也太不讲究了些。

    陆小凤还是请出了西门吹雪，没有烧房子，只是失去了两条眉毛。

    两条嘴巴上的眉毛。

    花满溪愣了会神，转过头对西门吹雪说道，“为什么你只要了他两根眉毛，你应当四条全都要的。要不然一条嘴巴上，一条眼睛上，都是不错的选择。”

    西门吹雪沉默了，他思考着花满溪的提议。

    见西门吹雪有些心动，陆小凤苦笑道：“姑奶奶，你且放过我吧。”

    花满楼有些遗憾，这是他对于作为瞎子的不便感受最深的时刻，因着看不着好友没了胡子的模样。

    西门吹雪来了，又离去了。他只是答应了帮忙，并不和他们同路。

    因为花满楼和他之间有些矛盾。那是他们的性格所致。

    花满楼喜欢鲜花，而西门吹雪则更钟爱血花。

    一个喜欢鲜花的人，对花的凋零都会叹息，是不愿见到血花的绽放的。喜欢血花的人，是喜欢极致的人，他们往往不在意终究要被舍弃的日常，只将自己全神投入到一件事上。所以他们欣赏血花的灿烂，却看不见鲜花的美好。

    花满溪有些叹息西门吹雪的离去，因为他是个强者，是个在江湖上的强者。而她喜欢强者，也有些喜欢上了江湖。

    他们继续向前走着，在夜幕降临之时，花满楼听到了远方的歌声。

    花满楼说，这首歌上官飞燕曾唱给他听过，只是这声音却是个男子的。

    当他们赶过去时，没见着一个男子。

    只看见一具尸体。

    一具没有脸的女尸，衣裳步履穿得整整齐齐的。

    最后，他们在女尸的脑后找到了几根淬了毒的针。几跟黑得泛光的针。

    男子的歌声又在远处响起，只是这次他唱的不再是花满楼熟悉的词。

    而是《桃花扇》中的句。

    “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2】

    只是他们此时却辨不出方位来了。

    因为花满楼的耳朵听不出来了。

    一个沉浸在哀思之中的人，是很难听见远处的声响的。

    花满楼就是如此，他害怕知晓那具尸体是谁。

    “她有六根脚趾。”陆小凤在脱下女尸的鞋子后说道。

    花满楼怔怔道：“不是她。”

    还好不是她。

    花满溪也怔住了，关于金鹏王朝的事，她需要好好想想了。

    这个谜团可是越扯越大了，也愈发的让人感兴趣了。

    可她今日是第一次看见尸体，还是两具，皆是死相凄惨的。

    我今天处理不了这些事了，明天再想吧。【3】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