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之前原主破庙里听那尼姑说过的，因着被许了两家，便干脆自尽的金哥，将来会被母亲和继姐带着跟贾珍父子鬼混的尤氏姐妹。

    其实，都不过是被家里操纵了命运的女子罢了。

    金哥不想辜负情郎，自己一了百了了，而尤二姐和尤三姐，或许想过随波逐流，可到底还是在挣扎失败后香消玉殒。

    王熙凤一时有些分神，如果能自己选，她们的人生会不会另有一番不同的景象？

    之前王熙凤还在挑选开口的时机，毕竟，自己突然说要和离，只怕没有一个人会理解。

    贾府就更不用说了，到现在怕都以为不过就是夫妻俩吵架，床头吵架床尾和的事儿，连王家众人都会劝她好好的闹什么，谁家过日子没个磕磕碰碰的，他们这样人家，贸然和离，伤的不止是自己，还有两家的体面。

    现在却是不必费心了。

    现成的理由送上门。

    王老太太既然开口，想必早斟酌过利弊，给她挑选的这个新的准夫家，必定比贾府更加庞大。

    四王八公中，日薄西山的其实不止是贾府一门，王熙凤记得原著里后来好像也是前后脚一起倒的，以她的角度来看，自然不是什么好去处。

    但是身在居中，以王老太太的立场判断，只怕四王八公还有好几世风光，其中就有几家，比贾府更可依靠。

    当然，除了四王八公这些属于太上皇的旧势力之外，另外还有几位新贵亲王，不是新帝还在做皇子时便十分要好的重臣，便是有扶龙之功的几个亲王。

    换句话说，不是新帝的朋友，就是他的兄弟。

    不过王熙凤很清楚，王家和贾家一样，都是偏老臣的，新帝一派的这些年轻新贵基本不在他们考虑范围内。

    她这里自顾回想着近日里来过王家拜访的故交，盘算着不知道里头可有王老太太看中的，想了半天，才发现平儿一直没有说话，这屋子里，太过安静了。

    回过头来，就看到平儿一双通红的眼睛，正看着自己。

    “傻丫头，又乱想什么呢？”王熙凤失笑，把人拉来自己身边坐了。

    “我就是觉得，小姐太不容易了。我现在才知道，小姐不许我叫奶奶，却为什么也不许我叫大姑娘。我……”

    平儿说着，喉头一哽，竟是说不下去了。

    王熙凤无奈，给她抽出一张帕子递给她，谁知道这小丫头自顾哭着，竟没看见。

    “这不是刚刚好么？我放鞭炮还来不及呢，你怎么倒还哭起来了。”

    王熙凤拉过她的小脸，给她擦眼泪，

    “妆都哭花了，不知道的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小姐——”

    平儿脸色通红地赶紧接过帕子自己擦，却到底还是觉得难过，忍不住又开始落泪。

    “我还有事要吩咐你，你这样，我可怎么信你呢？”

    王熙凤看她还是不理自己，干脆哀怨一叹，故意问，

    “我现下身边虽然人多，可到底只信得过你一个，你难道也不肯帮忙了吗？”

    “小姐说什么呢！为着小姐，就是死了也愿意。”

    平儿忙保证。

    这都是叫贾宝玉这些年传染的坏毛病吧，没事就死啊活啊的。

    王熙凤无奈，眼下也顾不上这个，只好放在心里，暗暗决定日后总要找机会和平儿说说，别总拿自己的命来起誓，她以后是要带着她巧姐，三个一起过好日子的，她这总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儿算什么，倒像是自己要拉着她跳火坑似的。

    “我要你叫我小姐，就是因为我早知道了。不是知道王家不肯收留我，你先别哭，听我细说。

    离开贾府时，那府里老太太虽然说要我一个月后回去，可我也不过权宜之计才答应的，其实那时我就想好了，日后我是定要和离的，所以不许你再叫我奶奶。

    可是王家的大姑娘，只有听王家的话，才能有一席之地，我也不是为了换个人指使我，才要离开贾府的，所以，我也不许你叫我大姑娘。听懂了没？”

    平儿眨眨眼，又眨眨眼。

    她这些年来夹在贾琏和王熙凤之间，也算聪慧懂机变，靠的除了人人都夸赞的聪明，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便是擅长察言观色，懂她奶奶的心思。

    这一次，她是真的怀疑自己，从来没有看懂过这个算得朝夕相处的主子。

    “可是，奶大小姐……”

    平儿张口结舌。

    “乱喊什么。”

    王熙凤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可是……”

    “你心里有个数就好，我也不是立刻就要和离另嫁。”

    王熙凤说着，指指一旁梳妆台上的账本子，

    “不过不论日后去哪，手上有钱都是最关键的。所以你如果还是接受不了，我们可以先不提这个，我单独列了的那单子，你照例背下来，再烧了。”

    那些都是她这些时日逐步整顿的嫁妆铺子，从酒楼茶肆，到布庄绣楼，各类生意基本都有。

    只是规模却都不算太大，因此之前王熙凤虽然也察觉过账目不对，掌柜的并不趁手，却也不曾费心整理，毕竟她有那样一大家子要管理，根本顾不上这些小钱。

    可是王熙凤却不同。

    贾府那些烂摊子，有的是人抢着要接，她趁势甩了，时间都是自己的，自然也要抓紧整理自己的钱包。

    本来平儿还有些不解，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开始对这些从不上心的小铺子有兴趣了，现下听她提起，两相结合，心里也隐隐有了几分猜想。

    “可，若是贾家不答应呢？”

    平儿憋了好几天，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如果新买家是王府呢？”

    王熙凤将额前的碎发理好，回头问平儿，

    “之前让你准备的东西可都好了？”

    平儿点头，犹犹豫豫地将手里的东西递给王熙凤：“小姐不再想想？虽然已经答应了，可如果小姐身体不适，老太太总不能把小姐绑上马车吧？”

    “又说什么傻话。”王熙凤好笑斜了她一眼，低头检查这荷包，果然精致细巧，

    “你放心，这东西我虽有用，却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和你说过了，我不做贾家二奶奶，也不会做王家大姑娘。

    今天的事，我自有打算，你且看着吧。”

    前天她已经去见过王老太太了，虽然她这个好祖母没有亲见自己，却通过姨老太太转达了自己因病情加重，不能见面的遗憾，又吩咐了周嬷嬷带了许多补品药材，礼数周到。

    王熙凤自然口中千恩万谢，又在姨老太太拉着自己说些掏心窝子的话时，婉转表达了自己愿意听老太太的建议，另择良婿的意思。

    姨老太太虽然意外，却显然早有准备，立时便说好了，初一上香，问她可愿意一道前去，吃斋三日。

    似乎怕她为难，还特意强调了——

    “我和姐姐本也是为着你的将来，你有意要离了那府里，便该寻个更有体面的人护着你，否则那一家子，岂肯甘休？

    我们也知道，你毕竟夫妻恩爱了这些年，若是心里有一丝儿不愿，我和姐姐也必不逼你。

    只要你自己想好了，肯回头，我和姐姐便是舍了这张老脸不要，也定要去贾府替你讨个公道，让你风风光光回去。可好？”

    呵呵……

    不愧是红楼世界老狐狸，这么擅长面慈心狠，阴阳话术的伎俩。

    表面说是为了王熙凤，其实不就是暗示自己，至今贾府也没个主子上门，若要回去，就要搭上王家老太太的老脸？

    别说王熙凤这样心高气傲的贵妇，就是普通回娘家的妇人，丈夫不上门请，却要自己灰溜溜主动回去，谁不觉得伤自尊？

    不过，王熙凤却是很想得开。

    王家不阻止她离婚，倒要帮着她，这是再好不过的。

    况且眼下这情况，她要么答应老太太的话，留在王家寻机再嫁，不然就自己滚回贾家，难道还能说不愿意？

    “之前那几件事儿办的不错，宋掌柜目前看着也还算忠心，可以稍微放点权给他试试，你且多跑跑另外两处，他那里先不用去了。

    这几天我不在家，盯着栖风苑的人也少些，你想办法看能不能亲去看看沈嬷嬷的小孙子，还有那个秀才，跟邻居街坊打听看看人品。”

    她说着，起身最后检查了一遍。

    今天就是要陪姨老太太上香的日子了。

    为了配合寺庙副本风格，衣装走的是朴素路线，首饰也没两件，整体给人感觉便是端庄有余，却无心富贵的一个迪失宠少妇的样儿，十分适合她今天计划扮演的人设。

    “你的能力我知道，不用多嘱咐你什么，只有一项，”

    她满意回头，对平儿又嘱咐了两句，

    “也是最关键的一项，千万别暴露自己身份，安全为要。”

    她也有心细细和平儿说清楚自己的打算，可是单和离这一项，就已经突破平儿的认知了，再要告诉她自己的打算，只怕这小妮子又要出神好几天。

    王熙凤暂时只好一步步来，与其一下子说些天方夜谭的话吓着她，不如一点点行事，等事情有了进展，叫她接受起来也要简单许多。

    “是。小姐说的这些我都省得的，小姐自己也要小心，那山上跟着的就只有一个紫芸算是咱们身边的，其他的就……”

    平儿心里也一万个不放心，偏偏小姐说她留下来才能办更多事。

    这些天来，她替王熙凤里里外外的各方打点，多少也有点猜测，因此也不敢强要跟着去，只能和紫芸、绿珠两个一起，多多打点行装。

    一边想着，一边三人又说起山上需要注意点什么。

    别说平儿，那两个也是打小没出过远门的，这一下子也是有些忙乱。

    平儿见她两个也是没甚主意的，更加不安，又连夜给紫芸说了些简单好吃小食，让王熙凤带着，又怕山上风大着了凉，又多多加了后衣裳，一时想想山上住宿怕也不便，又要去拿厚被褥，还好王熙凤及时拦下来了，否则只怕她能将半个栖风苑打包了让紫芸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