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没有说话，一旁平儿也只是轻笑，并不说话。

    旁边周瑞家的见了，忙也跟着笑道：

    “正是这话呢，太太也是，见天儿的念叨着，惦记着，直说自己在王家最看重二奶奶一个，好容易来了府里，日常一道起坐说话，也算亲近，不想你受了些委屈，赌气竟就走了。

    其实男人么，三妻四妾本就平常，为的也不过是子嗣昌盛。

    二奶奶这些年一直死死看着二爷，不说旁人，就是咱们做下人的，看着也不像。

    本看着二奶奶好容易怀了个，二爷又体贴疼宠，咱们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

    可如今二奶奶保不住，不说二爷没怪责，就是当真说什么，二奶奶也该容忍才是。

    也是二奶奶寻常不出门，不知道这世上的有些道理，不说远的，就说和咱们家交好的北静王府的王妃，进门才几年哪，为着自己不好生养，给王爷是左一个侧妃，又一个妾室的纳了多少，这才是大户人家的手段，难道那王妃心里就当真高兴？这不过也是为着爷们的子嗣，是当家的气度。”

    感觉到平儿在身后气息不顺，嗤笑一声，似乎就要开口。

    王熙凤忙回头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别说话。

    “周大娘少说几句吧，王府的事，哪里是咱们该议论的？”

    鸳鸯听她说的不像，忙劝道。

    “鸳鸯姐姐误会了，周大娘哪里是在议论王府，这是在借王妃的行事来点我呢。”

    等人话都说差不多了，才开口劝阻，王熙凤也并没兴趣谢她，只是似笑非笑问那周瑞家的，

    “周大娘的意思，是我也该这么为咱们爷多纳几个房里人，才是我该有的气度？”

    “是呢！要不说还是二奶奶有眼界，有度量！

    其实，我们太太也是一样的心思，倒不是说怪二奶来奶什么，只是咱们这样的人家，体面二字是最要紧的。”

    周瑞家的本看她一直不说话，心里还有些惴惴的，此时看她神色不见愠怒，倒是有些笑摸样，心里也便立刻放心下来，略略有些自得，

    “太太也是心太软，做事太慈悲了。

    本想着你年岁不大，又头一回遇着这样的事，不过委屈几天，过了这阵自然想开了，谁想二奶奶气性大，竟真的一声儿消息也没，倒叫太太日日担忧，放心不下呢。”

    “太太待我当然是慈悲得很，往事一幕幕，我都记着呢，是该报还的。”

    王熙凤轻声叹了口气。

    虽然话似乎是没错，可是鸳鸯听得不对，暗暗侧目看去，就见王熙凤确在轻笑，和身后面无表情的平儿截然相反。

    她只觉得心头咯噔一下。

    当日的事，她虽然没从头到尾都在场，可是王夫人究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这府里哪还有人不知道的。

    若是说王熙凤是被府里气走的，那么贾琏顶多占了七八成，那剩下的，不都是王夫人当场叫骂逼走的？

    人都不是傻的，府里下人又是再嘴碎不过的。

    这些日子，每每提起王熙凤，谁不提一句王夫人才是真厉害，几句话骂走了二奶奶，而这平日里千尊万贵，厉害至极的琏二奶奶，不过是个戳戳就破的纸老虎？

    本来看周瑞家的跟自己一道来迎二奶奶，她还当是王夫人有心和好，所以派了心腹的陪房来说和，没想到，她这一句软话不说，倒是要来火上浇油了？

    果然，不等鸳鸯开口劝和，王熙凤已经站住了脚，笑意盈盈地看着周瑞家的。

    “是了，说来，周大娘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了，也能算得上是我长辈了。

    我确是年岁小，到底是不如大娘有见识，竟不知道这样的事只委屈几天便可过去。”

    看着周瑞家的脸上笑意放大，王熙凤的语气也更欢快起来，

    “恰好，王家有个管事，女儿聪慧能干，生得也漂亮，只是男人不慎得了病，没了。

    这管事只这一个女儿，一向疼惜，便放出话来，自己女儿虽然新寡，可容色能干比一般的小姐也不差什么，只想寻个能干的再嫁。

    周大娘如此体贴男儿家纳妾之事，便将她给了你吧。”

    “这，不用了。这样好的姑娘，给了我家那口子做妾，不是委屈了？”

    周瑞家的神色一僵，下意识就要开口拒绝。

    “周大娘这么大方？这意思，是竟愿意让出正妻之位？”

    王熙凤吃惊。

    “不是……怎么……当然不是。二奶奶拿我说笑了吧？”

    周瑞家的讷讷的，一时根本反应不及，只知道摆手拒绝，却说不出囫囵话来。

    “周大娘别紧张，我自然是玩笑的。”

    静静看了她一会，王熙凤欣赏够了，这才笑道。

    周瑞家的瞪大了眼睛，看着王熙凤施施然扶着鸳鸯往前走去了，这才回过神来，这是耍自己呢？

    周围一圈人看着热闹，这不是故意下她的面子么！

    周瑞家的气结，她从来便仗着自己是太太的陪房，连王熙凤也要给她面子的，什么时候当众丢过这样的人！

    这时也顾不上别的，立刻冷着脸快步跟上王熙凤。

    谁知她正要开口，却听王熙凤又道：

    “周大娘别担心，你的正妻之位，还是你的。

    那管事的女儿说了，他这女儿虽也是个奴才，可从小儿当男子养的，从前我也见过，聪明能干非常，还识字呢，要是换个身份，怕是比我也强。

    大娘想啊，这样的人物，一般人纵是娶做正妻，又哪里配得上？

    所以——”

    听她把人夸上天，甚至连自己都不惜拿来作比，鸳鸯忍不住眉头微皱，却没说话。

    “所以？奶奶的意思是？”

    周瑞家的被她眼神直直地盯着，更是觉得浑身发毛，心下便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果然，王熙凤笑得十分温和，说出的话却冷如夹了冰的刀子：

    “这管事的说了，知道女儿是二嫁，怕是难寻那未曾娶妻的小子。

    可如今只要有些身份能力的男子，又有哪个能房中无人的。

    好在他这女儿年纪也轻，并不着急，只要慢慢寻一个男方有能力，会疼人的，便是家里已经有了正头娘子，也不打紧，这要这娘子不是个厉害不能容人的，他女儿做平妻也可。”

    周瑞家的瞳孔骤缩。

    要说她也是跟在王夫人身边多年的管事娘子了，都到了这个地步，还看不出王熙凤是有备而来，特意拿她开刀，她就太蠢了。

    王熙凤却只当她答应了，已经回头和鸳鸯商议起来：

    “鸳鸯姐姐回头也同我一起，和老太太回一声吧。

    周管家这些年来，也一直尽心尽力的，为府里操了多少心，费了多少精神。

    他和周大娘既能干，又夫妻和睦，本来也好，只是一直却没什么子女缘，让人看着也是可惜了。

    若是老太太、太太不反对，回头便请你们二爷往王家捎句话——说来，你们二爷从前也见过的，那头必定也是同意的，岂不是三全其美，大家都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看了眼从周瑞家的说话开始，就一直在旁边装聋作哑的贾琏。

    因着这一路上的指指点点，贾琏本觉得自己今日这个脸丢得彻底，正不自在呢，因此听了周瑞家的话，心里只觉得痛快。

    不想王熙凤却又话头一转，竟要开始给她男人房里添人。

    他心里立刻也知道王熙凤是故意给这周大娘的添堵，拿话挤兑人，心里虽然看不上，却也不打算帮腔，横竖和自己无关，这周瑞家的本就是太太的人，和自己素无亲近，这次打着为自己抱不平的幌子，左不过是为了太太弹压王熙凤，他又何必上赶着给自己找麻烦的。

    只是没想到这王熙凤说着，竟将话又绕到自己身上。

    他微微一愣，只觉得王熙凤这眼波流转，虽然是在瞪着自己，却另有一番风情，心头不禁一荡。

    只是，这三全其美是何意？

    这个新寡的媳妇子竟是自己见过的？

    可王家诸人他也没见过多少，难道竟会是那个吗？

    他心里一边回思了一番去王家时见过的媳妇女人，立刻便想到了其中一个身影。

    虽然束着妇人发髻，却身段窈窕，衣着鲜亮，和人说话也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的，只是神情又不似王熙凤平日里那般泼辣刁钻，便是放在一堆年轻漂亮的丫鬟里头，也是最出挑的。

    他一边想着，一边便心思活络了起来，知道这母老虎怕是这次吃了口，一路上也撒够了火气，知道要笼络自己的心了，心头得意，口中便也不肯推拒，只随意敷衍道：

    “老太太若是有话，我自然去的。只是老太太和太太都没发话，你也别得意得太早了些。”

    周瑞家的这里都想通了，鸳鸯自然也不会还以为王熙凤是被周瑞家的说了几句才临时起意。

    “三全其美？”

    鸳鸯眼珠子一转，看看王熙凤，又看了眼贾琏神情，立刻猜到了几分。

    王熙凤也不解释，只是续道：

    “鸳鸯姐姐不用担心，虽然我提的突兀，可也不是没来由的。

    之前老太太和太太还说呢，可惜周管家没几个能干的儿子，不然，也能帮着他些，少了多少辛苦。

    我想，老太太定然也是愿意的，这也算是我让老太太、太太操心难过这些时日，将功补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