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人于微攻心为上

    王熙凤微怔,随即忙将人扶起,把人拉到了院子里。

    “该我伺候奶奶的。这怎么好。奶奶快坐着,本就没什么好招待的,还要奶奶给老奴倒茶,老奴越发该死了。”

    沈嬷嬷回过神来,已经被王熙凤扶上了炕,面前炕桌上放着两只油纸包,她正要说话,却见王熙凤已经走去旁边提了一只茶壶并两只茶杯过来,竟是要自己倒茶喝的意思。

    “这有什么,我不问即来,已经算是不速之客了,倒个水有什么,只是我不知道你家茶叶都放在哪,就不乱翻了。”

    知道她一个封建社会老奴的顾忌,王熙凤也不和她争。

    看着她自去洗了两趟茶杯,这才回来,小心拿了茶叶来,又有些忐忑问:

    “这还是去年奶奶赏的茶叶,已经不新鲜了,奶奶不然稍坐会,老奴出去另买了新鲜的来?”

    “就这个吧,我不在意这些,且也不能久坐。

    这是我让小厨房新做的点心,小云……咳,我觉得味道还行,带两包你们尝尝。你问问,可香?”

    王熙凤不在意地盘腿坐了,将油纸包打开,

    “我也知道男孩子大多不爱吃甜,特意挑的这两样都不是很甜。

    只是我没来过,到底也不知道你那小孙子爱吃什么,若是不喜欢,可也不许抱怨我。”

    “好香的点心!我们哪里就配这样好东西了!二奶奶也太厚待了,这样老奴还怎么能抱怨的,也太不是人了。”

    沈嬷嬷连忙又要下地跪谢,让王熙凤又一次一把拽住了。

    “都说了我今日是个不速之客,你只当我是个寻常亲戚就是。难道你家亲戚来了,你也这么诚惶诚恐的?不过就唠唠家常便是。”

    王熙凤随口道,又看看四下,

    “我出来也有些时候了,说话就要回去,免得叫人发现了,时间珍贵,别浪费在行礼上了。”

    这沈嬷嬷家也算三世同堂了,只是她到底当差这些年太过老实,主子跟前得脸的事一点坐不上,自然也少有赏钱,家里虽然是整洁干净,可却基本没什么摆设,别说是和贾府没法比,就是普通小富人家,也没有这样清贫的。

    听她说自己不能叫人发现,沈嬷嬷心头一惊,却也多少料到了些,否则王熙凤这样身份的,怎么可能出来没马没车没随从,甚至连一个贴身的丫鬟都不带的。

    “奶奶若是出门有事,不如就请去办,老奴若是有什么办得到的,粉身碎骨,也绝不说半个不字。”

    沈嬷嬷立刻着急道。

    “也不急在这一会。你现在心情可好些了?”王熙凤看着她,笑道,

    “刚才瞧你那样,我还当有什么大事,不知道的看了,只怕要以为我一个年轻妇人不尊老,欺负你了。”

    “让奶奶笑话了。”

    沈嬷嬷一愣,知道方才自己失态,所以二奶奶故意说些别的,好叫她发散发散郁结,只是却再不想王熙凤会这样直接问出来。

    待要两句话敷衍过去,却见王熙凤一双眸子静静看着自己,并无一点不耐,是当真的关切之意,且这件事本来也是请了王熙凤帮忙的,她也就不再隐瞒。

    只是一想到此事,她便心中郁结,还没开口,又先叹了口气。

    “是老奴没用。奶奶想还记得我那个孙子,听说平姑娘送来的那四百两还是奶奶当了两个私房的项圈才换来的,老奴实在惭愧,本不想说来惹奶奶烦心,不想奶奶还是问起,老奴也不敢欺瞒。只是……”

    她兜了个圈子,毕竟要说出这样难堪事,到底还是难堪,只是被王熙凤一双关切的眸子看着,到底还是一咬牙,说道,

    “我那孙子不争气,私塾上得好好的,竟和人争执起来,吵架不算,还动上了手,自己又是个胆小的,叫人抓去关了几天,回来就病了。

    幸而奶奶给的银子足够,又吃了好一阵子药,才慢慢缓和过来,谁知道这性子却是大变,从前一向爱说爱笑,如今一天说不了一句话,让他回去念书也不肯了,问他,他又说什么自己想回去。

    问他回去哪,他又不说。可又不想回去私塾,又说怕是死也回不去了。

    如此颠三倒四的,说了几回之后,再问,就索性一个字也不说了。”

    “大夫怎么说?”王熙凤皱眉。

    之前她还特意让平儿来问过几次,都说身体大好,噩梦惊醒之症也减了,分明是要痊愈了啊,怎么这样听起来,那孩子身体虽然好了,却又多了些精神疾病了?

    “大夫也只说了大约还是从前受惊过度,开了些压惊的药就走了。”

    沈嬷嬷说着,顿了顿,似乎将什么话吞了回去,又叹了口气,

    “我们也不求他大富大贵,本来让他念私塾确是想着如今家里就他一个男丁,如今又得蒙主子恩典,脱了籍,若能考个功名咱们家也算有希望了,也是他自己的福气,主子也高兴不是。

    可如今,他不想去就不去便是,谁知道这么说了之后,他反倒动了怒,直问我们是不是也以为他考不中了,考中也没甚大出息的。

    奶奶说说,这让他去念也不是,不念也不是,这……这可怎么是好。”

    沈嬷嬷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接回家来时,大夫可说了他身上的伤都是怎么来的?”

    之前让平儿来瞧过几次,她只说那孩子昏迷不醒,叫人担心,至于身上的伤,因为本就是打架起的祸端,又叫那户不讲理的人家抓了去,难免粗暴,只怕还又被揍了一顿,吃喝必定也没人给送的,因此他们也都没细问。

    她们倒也不是不关心,只是那时人都没醒,醒了也怕伤着了脑子,自然关注的点都只在如何治疗,何时能痊愈上。

    至于这伤势,若是孩子能好,她们便当买个教训,以后不理那家人就是,若是孩子不能好,大不了便去和那户人家拼了命,也不必计较伤口这些具体问题了。

    是以王熙凤这么一问,沈嬷嬷却是一时呆住,回思一番,竟是根本没有问过具体哪些伤口是打架所致,那些是后来被抓去遭了毒打。

    “左不过是那户人家造的孽,老奴也没多问,怕受不了。”

    沈嬷嬷叹了口气,又有些忐忑,

    “奶奶这么问,难道是怀疑我孙子是他们打傻了的?可他平日里看着也不像脑子坏了的,大夫也说脑子应该是没问题的,这……”

    “我去瞧瞧他吧。”

    略一犹豫,王熙凤已有了决定,果断起身,

    “我虽然不是大夫,可日常烦闷了,喜欢看些稀奇古怪的医书,所以寻常生病我未必看得了,这些一般大夫看不了的疑难杂症,我倒是有些了解,兴许哪本书里就瞧见过类似的呢,总可以试试。”

    “是是,二奶奶聪慧过人,心细如发,必定强过那些读书读迂了的老大夫百倍的。”

    沈嬷嬷忙道。

    如果说一开始王熙凤过来,她还想不通为什么尊贵的琏二奶奶偷偷出来看她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老奴才。

    现在她却隐隐猜到了几分,怕是连二奶奶还有什么要用得着她的地方。

    而且,这只怕还是旁人不好吩咐,只有她这把老骨头才好办的事。

    旁人或许会觉得为难,或者有什么讨价还价的心思,可沈嬷嬷却只是更加高兴了。

    主子用不用奴才,怎么用,从来都是全凭主子心意,别说是家生奴才,卖了死契的丫头,就是活契的下人,其实多少大户人家抬抬手也就发落了。

    她虽然在贾府从来不受宠,王熙凤多年来怕都不知道有她这么个人,可她冷眼瞧着,也多少知道些奶奶的行事。

    手段狠辣是有,责罚也从不手软,可跟着主子的下人却从来不能说她不分是非,不问事端的处置人。

    但凡出手,必有原因,若是办成了差事,赏赐也是从不克扣的。

    至于说月钱拖延这些,其实也并没府里许多人抱怨的那样,无非是有些时候不能按日子发放,却也最多不过拖个三五日的,也就有了。

    沈嬷嬷自己见识少,也能看出来琏二奶奶不讨大太太的喜欢,便是二太太,其实也不过是面子情,譬如说这月钱没发下去,一旦捅出来,二太太是决计不会承认是自己找琏二奶奶先支走了银子,只会故作一脸不知情地反过来,责问琏二奶奶。

    如此几面夹着,琏二奶奶行事可谓所有人盯着,就只等着抓她错处,沈嬷嬷有时候想想都觉得累得慌。

    所以她倒不觉得王熙凤是有意拖延下人月钱,怕只是有时候实在周转不开罢了。

    即便如此,过后还是尽快发了,可即便如此,却还是引得家下人不时抱怨,不说她费尽心思终于筹来了银子,只会记得那拖延的几日。

    活这么大了,沈嬷嬷也有自知之明,她不会觉得王熙凤是看重自己本事,只怕是看重自己从来不嘴碎,做事也细心,最要紧的,为着琏二奶奶帮了自己孙子,就敢冒着得罪整个贾府的风险去送信。

    既然如此,琏二奶奶没有十足的把握,是决计不会主动提出要给自己小孙子看病的。

    不过,话虽这么说,可想到里头杂乱,沈嬷嬷还是想请王熙凤在外头稍等,她进去收拾一番。

    谁知道话没说完,却被王熙凤拦阻了。

    “他既病着,自然要静养,你又进去收拾什么,别又折腾得他更不安了。”

    王熙凤低声又叮嘱了几句,脚下不停,大步朝着里屋走了进去,

    “你没瞧我今日连衣裳都特意换了,回头进去了,你就叫我何先生就是,记住,别说漏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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