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秋从里面出来的时候,李蕴然险些没敢认。
一身明艳如火的衣裙,腰间金闪闪的细链,再往上看,一张精致又略显傲慢的脸。
看上去就是个不好招惹的少女。
半晌,李蕴然委婉道:“这样是否有些太夸张了?”
出乎意料的,戎秋好像对这些全然不在意。
他在里面占尽了便宜,别说是几样首饰,现在姚枝雪让他从楼上跳下去那也是绝无二话的。
当然,前提是换了这身衣裳。
他多少还是想留些脸面的。
“没事,越像女人越好。”
戎秋裙摆一撩,像往常一样坐在椅子上,他私下里一向散漫,双腿微微岔开。
李蕴然有些不忍直视,别开脸,权当自己没看见。
周玉林犹豫片刻,问:“行动会不会有些不便?”
这一点戎秋在里面研究过了,确实繁琐,不过只需他一扯就掉了。
“不必担心。”
时间一到,负责人上楼来找戎秋,甫一见面便大吃一惊,嘴里连声喊着了不得之类的话,带戎秋下楼时还频频回头看他。
出发前,姚枝雪喊住他。
千言万语,她只说了一句话。
“我等你回来。”
戎秋笑笑,捏了一下她的脸颊。
此次寿宴,王文义请了不少江陵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戎秋跟着几人进府。
府里雕梁画栋,各种名贵的花草数不胜数,连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瓶子都大有来历。
“看什么看,快走!耽误客人你负得了责吗?”
戎秋:“……”
忍!
等到了表演的时候,戎秋手里抱着琵琶跟在后面上了台——他当然不会弹琵琶,负责人说了,用不着他真弹,手搭在上面就可以了,唱歌的时候也是,张张嘴,做个样子,反正他的位置在角落,并不显眼。
小不忍则乱大谋,戎秋学着姑娘的样子上了台。
台下不乏有打量的目光,他通通视而不见。
若是被他爹知道他扮成个歌女,怕是要被气死。
有了这种想法,好像女装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
完成之后,戎秋借口要去上茅厕。
走出去没多远就察觉到有人跟着自己。
脚步虚浮无力,略显沉重,应该是一个普通男人。
戎秋放慢脚步,身后的人果然看准时机向他扑过来,他一个侧身,男人扑了个空。
“美人,我看你许久了,你歌舞不精,不如跟了我吧?我保证让你吃香喝辣。”男人不怀好意道。
戎秋听后,掐着嗓子为难道:“可是,班主早已将我许了人……”
“谁?”
“这人的名字我不敢说,你过来些。”
男人不疑有他,靠了过去。
戎秋一个手刀向他后颈狠狠劈去,男人没等反应过来便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此处偏僻,戎秋扒了他的外袍给自己套上,正好是深色的衣服,便于行动。
府里的地形图早被他熟记于心,戎秋隐在树上,暗暗计算着巡逻空隙,没一会,便顺利地潜入了书房之中。
与此同时,前厅。
周玉林带着几名陵海书院的学生一起在门口闹事,今日毕竟是寿宴,且接待的都是大人物,王文义本想让人那些钱将他们打发走,谁知他们声音竟越来越大。
担心影响声誉,王文义还是把几人接到了客房。
“你说说你们,都是读过圣贤书的人,怎么能无故毁我清白呢?”他坐在上方,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看上去格外好说话的样子。
鹿鸣一“呸”了一声,怒道:“你这孙子,在这装什么装?我只恨自己没有学武,不然早就提着刀来砍你了!”
他表情足够凶神恶煞,然毕竟年纪尚小。
一个半大孩子在此处大放厥词,王文义被他逗得笑出了声。
“你这毛没长齐的小子,说起话来还真是天真可笑。”
“你!”自己的威胁不但没有吓到敌人,反而成了笑料,鹿鸣一恼羞成怒,恨不得冲上去让他见识见识自己的拳脚。
周玉林拦住他,“大人,您克扣朝廷发给陵海书院的钱数年,当真以为此事天衣无缝吗?”
王文义笑眯眯地,“孩子,你们读书人,可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啊,凡事都讲究证据,你空口无凭,又来此处大闹一场,真以为我不会把你怎么样?”
他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不过你们也不用怕,今天怎么说也是大喜的日子。”
“去,拿五十两银子来。”吩咐之后,他又看着周玉林道:“小小心意,替我慰问一下杨院长。”
“谁稀罕你的钱!”鹿鸣一大声道。
“哦?难道你们不是为了钱来的吗?”王文义笑道。
“我们、我们是想拿回属于我们的钱!你的臭钱我们才不稀罕!”
“不识好歹。”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顶撞,王文义也逐渐失去耐心,“寿宴结束前,你们就好好待在此处吧!”
“王大人!”周玉林高声道:“难道您真的认为我们不是有备而来吗?”
王文义停住,回身打量他几眼,“你什么意思?”
周玉林不卑不亢道:“我等为此事奔波许久,费劲心思,也算有所收获。”
他微微一笑,“王大人,您的账簿可是在我的手里呢。”
王文义面上惊疑不定,很快反应过来,周玉林手上如果真有账簿早就去燕京了,他这么说不过是想诈他而已。
他冷笑一声,“我劝你们还是别耍歪心思,乖乖在这等着。”
然而出去没走几步,心里又忍不住开始多想。
都说功夫不怕有心人,周玉林都能查到账簿的事,说不定哪天真的会把账簿偷了去。
脚下一拐,王文义走向了后院书房。
“可有人来此处?”
“回大人,没有。”
“嗯。”王文义沉着脸进去。
他拿起书架第三层最右侧的书,密室随之显露出来。
戎秋挂在梁上,一切尽收眼底。
片刻后,王文义离开密室。
与进来时不同,他面上又成了那副笑眯眯的样子。
他离开后没多久,戎秋轻飘飘落在地上,学着他的方式打开密室。
密室内只燃着一根蜡烛,悬挂在墙上,然而室内却一点也不昏暗。
烛光映在金银珠宝上,金灿灿的光几乎能迷了人的眼。
想来这也是王文义故意安排的,倘若真的有人进了密室,一定是去拿这些金银珠宝。
戎秋径直走向最里面,最后从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了账簿。
账簿一被拿起,不知哪里又响起了铃铛声。
戎秋脸色一变。
没想到这间小密室里还有这样的机关,铃铛声一定是在提醒账簿失窃!
既然已经暴露,戎秋也不再隐藏,外面的人破门而入,戎秋找准时机溜了出去。
不能恋战,要速速离开。
一出书房,府里的兵都围了过来,戎秋一边逃一边应对。
王文义很快便收到了消息,很快便想通了其中关窍,“把那几个学生给我抓起来!”
话音未落,又有人来报:“大人,那几名学生纵火……”
“反了!真是反了!”王文义怒不可遏,“还杵在这做什么?灭火!抓人!”
周玉林这么一闹,追在戎秋身后的人少了许多,他这才松了一口气,不然这么多人,他今天还真不好逃出去。
他这边轻松下来,周玉林几个学生却被扭着押到了王文义面前。
“我还真是小瞧了你们。”王文义面色阴沉,“给我打。”
“是!”
周玉林挣扎着,想把鹿鸣一护在身下。
“急什么?你们谁也逃不了。”
几个板子下去,不少人哀嚎起来。
鹿鸣一哭喊着,“玉林哥,你不用管我……”
“慢!王大人,手下留情。”有学生扶着杨院长赶过来,杨院长外袍都没系好,气喘吁吁道:“王大人,孩子们小,您何必与他们置气。”
这也是计划里的一环,姚枝雪会请他来府上救几人。
杨院长德高望重,有他在,至少可以保下周玉林几人的性命。
周玉林替鹿鸣一挡了好几下,被打得直不起腰,用力抬头看着杨院长。
“小?”王文义冷笑一声,“杨敞,他们偷了我府上的东西不说,还放火烧我的宅子,本官身为荆州知府,岂能如此遭人戏弄?”
他回过头厉声道:“都停下做什么?给我继续打!”
挨打的都是跟在自己身边的学生,杨敞嘴唇颤动,“别……别打啦!王大人,教不严,师之惰,老朽代他们几人受过,您要打就打我吧!”
“老师!”
“老师不可!”
鹿鸣一也跟着喊,他泪花都被打出来了,“老师,我一点都不疼!嗷!不疼!我年轻,身体好,禁打!嗷——”
杨敞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扶着自己的学生拂退。
他年纪大了,前几年去京中上访,已经耗光了他的精力,大夫劝他平日里要修身养性,少劳苦。
可学院已经连付给夫子们的银钱都快拿不出来了,他怎么能歇息?
杨敞有时会想,如果自己再年轻个几十年,砸锅卖铁,说什么也要将王文义扯下台。
可如今的他已经做不到啦。
他有那么多任职的学生,官官相护,他们用他学生的前途威胁他。
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至少还能保护住他的学生。
可是,难道现在他连他的学生也要保不住了吗?
杨敞想伸手去拦那高高举起的板子,却被那人推了一把。
只那一下,他重重倒在地上。
他已经不再年轻了,风烛残年,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可他的孩子们不一样。
“王大人,求求您,放了他们吧。”杨敞颤抖着身子,慢慢跪在地上。
什么文人风骨,什么清高。只要能救他们,他什么都愿意拿去换。
“老师……”周玉林喃喃喊他。
王文义不为所动,“杨敞,本官也曾求见过你,那时的你可是高傲得狠呐,说什么不屑与我为伍,就连我今日送去的请帖不也是派人给扔了吗?怎么,你也有求我的一天?”
他大笑一声,“好啊,既然是求人,怎么也要让我看见你的诚意吧?”
杨敞身子重重一抖,手撑着地,竟是要去给他磕头。
“不!”周玉林吐掉嘴里的血沫,双眼通红,“你们就这么看着老师受辱吗?”
是他错了,如果不是他,老师今日就不会被这个小人侮辱!
杨敞身后的学生们这才如梦初醒般地去扶杨院长。
争执间,又赶来两人。
“王大人,久仰大名啊。”
赵夫子像是没看见屋里的惨状,笑呵呵地向王文义问好。
赵夫子身后的陶青看了眼屋里,快步上前跟着扶起杨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