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姑娘，王爷请您回去。”
宋喜那颗“咚咚咚”疯狂跳动的心，就那样一瞬间停了下来。
她仰头，神情麻木盯着马哲。
“将军请姑娘回去。”马哲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整个人就像一座山屹立在那里。
宋喜斗不过他。
她咬了咬牙，终是认输了。一路沉默无言，跟着马哲再次进入凌府，转过热闹的大堂，走过几个回廊，来到安静的后院，走进了一间屋子。
凌逸禾身居主位，依然是伪装的那副“金玉其外”的皮囊，垂着眸子，手里把玩着一块扳指，神情闲逸慵懒。
一位身材矮胖的中年商人，神情沮丧，身旁站着那位烟波轻纱的商女美人，神情不岔。看起来，他们像是一对父女关系。
地上跪着一位丫鬟，正是刚刚宋喜见过，下药的那位衣着华丽的丫鬟。颤抖着身子，一言不发。
眼见两位当事人衣着完好，加上这幅对峙的画面，宋喜已经了然。
这是凌逸禾做的局。
很奇怪的是，那种忐忑紧绷的心情，莫名松弛了下来。就像是你有一颗名贵的宝石，千方百计小心呵护，最后还是丢了，心里伤心失落的同时也有一种轻松感。
反正她今天是肯定跑不掉了。
怪不得他要大张旗鼓举办生辰宴，连她也被他算计其中，被他利用当做了棋子。
她低着头，态度恭敬，一语不发。
凌逸禾似有所感，注意到宋喜的到来，扬了扬下巴，嗓音低沉开口：“是这位丫鬟在你给我端茶的路途中下的药吗？”
宋喜咬着牙不作答，只将头压得更低。
出于一种微妙的心理，她不想帮凌逸禾。
“如果不说话的话，就一起惩罚。”他的声音从头顶轻轻飘来。
宋喜仍然很倔强。
“好了好了，我承认就是了！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也别怪别人了！就是我下的药，怎么了？”那副商女打扮的女子姬小姐，双手叉腰，气哄哄道。
似是惊讶于姬小姐的坦然，凌逸禾抬眸，似笑非笑看着她。屋子不大，空间逼仄，他的压迫感十足。
“很有意思。”他含笑评价。
中年男人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弯着腰，小声辩解：“这，小女也是一片情谊深厚。将军大人有大量，还请将军见谅......”
“情谊深厚，就敢谋害朝廷命官？姬掌柜莫忘了，今日可是小生生辰，场外那么多朝廷命官，以及有名商贾。”凌逸禾眼中寒光乍现。
“诬陷朝廷命官，罪责可不轻。”
中年男人矮胖的身子抖了抖，脸上的肉也跟着颤动，他“噗通”一声跪下。
“还请将军饶命！小人知错，小人愿意为小女向将军道歉！”
凌逸禾没吭声，垂下眼梢，漆黑浓密的睫毛恰到好处的弯度，他继续把玩着手中的扳指，一副恣睢不驯的模样。
他这是在玩心理战。要把人逼到绝境，最后才提出自己想要的条件。
宋喜收回目光，一副淡然的模样。
那位美人姬小姐也不敢吭声了，拧着眉站在一旁，似是也觉得自己做错事了。
过了一会儿，矮胖商人果然受不住了，“将军，将军，小人愿意做出补偿！”
凌逸禾没吭声。
矮胖商人咬咬牙，“一万两黄金！”
凌逸禾依然是那一副闲逸的模样。
矮胖商人再也受不了这种逼仄的氛围了，他哭喊道：“无论将军提出任何条件，在下都愿意接受啊！求将军指一条明路！”
凌逸禾才终于垂着眼梢瞧他，半阖着眼，一片冷漠。
“你们江南最近的做的那门生意，我也要加入。”
“你们在明，我在暗。”
“我可以给你们提供很多便利，利润六四分。”
“这，这。”中年矮胖商人一脸挣扎，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咬牙：“好！”
“爹！”姬希月跺脚，“我不就是......”
“闭嘴！”中年男人打断自己女儿的话，狠狠瞪她一眼。抬首得到凌逸禾的点头之后，才带着女儿缓缓退了出去，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
所有人依次退出，宋喜眯着眼眸，看着远去的姬氏父女。
她突然觉得她有点笨。
她一直都在单打独斗。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怎么，想着怎么联合来对付我？”
轻飘飘一句话，瞬间戳破了宋喜隐晦的心思。
她回过头来，低着头不语。
凌逸禾懒洋洋靠在椅背上，审视着她。
“你说，我怎么惩罚你呢？”
“一切不都是你设计好的吗？我只是你设计好的一环棋子而已。”宋喜直视着他，反问。
“哦？你有什么证据？”
宋喜闭了嘴。
凌逸禾起身，眸子里一片戏谑，此时他再也不伪装他那份金玉其表的气质，展示出了真正的自我。
“过来。”
“什么？”
他有些不耐烦，轻啧一声，重复道：“过来。”
宋喜咬了咬牙，慢慢走了过去。靠近了他，鼻尖就传来独属于他的清冷冷香。
“低头。”他继续命令。
宋喜轻轻拧眉不解看向他。
他还是那副混不吝的模样，声音淡淡的：“我不想重复第二遍。”
宋喜咬咬牙，微微下倾，低下了头颅。
头发传来轻微的拉扯感。
她抬眸望去，发现是他骨节匀称的手指穿梭过她的黑发，撩起一侧的辫子缠绕在拇指弯，打圈，再打圈。
就那样玩。
他在把玩她的辫子。
“刚刚看到你这个辫子，就想玩了。”他神情认真盯着手下的黑发，喃喃道。
宋喜不知道怎么回他，只能杵在那里没动。
“打扮成这样，倒真像富贵人家丫鬟似的。”
宋喜却豁然向后退了几步，抬眸看向他。
刚刚他冰沁的手指，碰到了她的颈。
凌逸禾也有些怔愣，刚刚本来只是把玩她的头发。看到她挺直的鹤颈，他喉咙发紧，鬼使神差地，他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
被他触碰过的那一小块皮肤，火烧火燎的，让宋喜觉得浑身不自在。
“下去吧。”他背脊复又懒散地靠在椅背，侧额，手里的扳指不断转动，他却在......走神......
他居然不惩罚她？
宋喜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她低着头，慢慢退了出去。
等她终于退了出去，凌逸禾才终于回过神来。
他觉得很奇怪。
有时候，他会不自觉看她。
明明只是声音像，她们的体型，皮肤一点儿都不像。
李贡熙身形匀称，皮肤雪白细腻，天生的威严矜贵不可侵犯；而宋喜太瘦了，像皮包骨，皮肤微黄粗糙，怎么看就是乡村里的野丫头。
现在却觉得，她的鹤颈，也很像她。
他阖了阖眼，警告自己不能这样想。
*
天色又下起了雨，雨滴淅淅沥沥浇的人心头烦闷。
空气又变得潮湿闷热了，这是常年呆在北方的宋喜很不习惯的。
宋喜在厨房，慢慢切着菜。
说来也奇怪，凌逸禾胃口不好，却偏偏喜欢她做的饭菜。
明明大家的菜都摆放在桌子上，他总是会向着她做的那几道菜色提筷。
因着这个，山蓉也不敢给她什么脸色看了。
宋喜也终于搞明白了姬家的背景。江南世家大族，累世经商，财产难以估量。
怪不得凌逸禾要专门费心设计这么一出戏，原来是为了姬家的钱。
不过凌家累世官宦，绝不是缺钱的主。他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给凌逸禾下药那个少女名唤姬希月，是姬家的大小姐，平时宠溺非常，性格跋扈又耿直，也难怪胆子那么大，居然敢给凌逸禾下药了。
他喝了下药的茶水，喝下早早备好的解药。然后等着姬希月来找她，等到姬希月上下其手时，又让妓掌柜“不小心”路过，一切都顺其自然。
自从凌逸禾算计姬家之后，姬家的掌柜就经常出入凌府，和凌逸禾商谈一些事情。
宋喜也抓住机会，尝试和姬家的掌柜建立联系。
她自认做的已经是天衣无缝。当时她从姬家的掌柜身旁路过，动作飞快塞给了他一张纸条。
她来回检查过了，那条道路上并没有什么人。
所以，她现在就等着姬家来找她了。
额头沁出一些细密的汗水，她抬手，用衣袖轻轻擦拭。
这一抬眼，才看见隔着淅沥雨幕，凌逸禾站在一侧回廊，身姿矜贵挺拔，双手负后，不知道就那样看了她多久。
两人就这样对视。
谁都没有下一步动作，两人的性格都很沉得住气。
最后凌逸禾身后的马哲出现在他身后，附在他耳旁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凌逸禾点点头，又抬眸盯了盯宋喜，才转身离去。
马哲离开前，也沉沉看了宋喜一眼。
宋喜不明白凌逸禾这是搞得哪一出。
想到今晚的计划，她又突然释然了。
自从凌逸禾独独偏爱宋喜做的饭菜之后，凌逸禾的饭菜就由宋喜单独负责了。
凌逸禾胃口不好，连带着肠胃也不太好。宋喜又偏偏全部做的寒□□物，待他吃下，定会拉肚子。
想到这里，宋喜嘴角微翘，一向低沉许久的心情，也不免稍稍快意。
想着凌逸禾捂着肚子跑茅厕的样子，宋喜甚至渐渐不能压制嘴角的弧度。
这算是，小小的报仇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