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谕瑾

    盛夏的傍晚,清爽的夜风吹荡着茂密的树梢,伴随着沙沙声散尽夏日余热。夏夜与静谧无关,蛐蛐成片的鸣叫和着学生放学匆匆的脚步,奏成校园夜晚的交响曲。

    现在的高一A位于三楼又靠楼梯较远,夏知惜她们下楼后,楼下的人影已经较为稀落。

    李思乐和王致行都是骑车来的学校,车棚和校门口的公交站在反方向。在一楼楼梯口,夏知惜就和两人告别,自己背着书包向校门口走。

    夏知惜走在校园的走道上,行路灯冷白的光混着月的皎白被她踏在脚下,通向一中大门的路上会路过一排红色的木漆榜。

    这排榜、大门和教学楼并不算非常顺路,没在一条线上,一处在大门右边一处在左边。

    所以转学到现在,夏知惜都没去那边瞅过一眼,毕竟现在上面还没她的名字。

    但是她想到今天被许多人喊话的那个名字,心下多了几分好奇。

    虽然她记着是有人喊了全名。

    但大家的喊话都太乱又隔得远,她一句都没能听清。

    只晓得他好像姓shen,还在这一学年都占着高二年段第一的名头。

    要知道占着第一不放的行为一直都是她的计划,虽然中途因为一些意外遗憾落败,但换个地方,她这计划还是有必要继续实行的。

    于是她提着对这行为和她计划无意相撞的人的好奇。

    默默拐了路,往红榜那边靠。

    红榜这边没教学楼亮堂,但也不幽暗,每块红榜上都兢兢业业地亮着足以照亮榜单的顶灯。

    夏知惜缓缓迈着步子行走在顶灯形成的半圆光圈与幽暗的阴影中,她视线一点点扫过榜单右下角标出的年段。

    然后她停住步伐。

    找到了,高二年段的。

    她抬头往红底黑字榜单的左上角看。

    顶灯的光落进少女茶棕色的眼瞳,将里面意外的情绪照得通透。

    只见高二年段第五次月考前一百五十名榜单的左上角。

    第一名后面,落着行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沈谕瑾

    -

    夏知惜握着书包带,低着头沉思,追着人流的末尾向校门口走。

    她记得怀思有在群里吐槽过几回,她哥因为成绩又被她奶奶拿到饭桌上夸,搞得她没胃口。

    但没想到对方成绩这么好。

    要是能借到试卷就好了。

    夏知惜自己是有保存自己的试卷的习惯,不清楚沈谕瑾有没有。

    想到这她顿住。

    不对,她怎么开始考虑这个了?

    她明明连对方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虽然小时候她有和沈谕瑾相处过一段时间,但那段时光都过于模糊了,她印象也停在好像有这回事。

    那时候她才四五岁呢,过这么久对方估计早忘记她了,如果直接上他班级找到他说她是某某某…

    想想就算了,她可做不到。

    但是找怀思要他的联系方式…

    她想了想他们家的关系,愉快地决定周末去书店掏习题册!

    决定做出的刹那她也踏出校园,她侧身正要向右侧几百米外的公交站走,结果三三两两的人突然围在她面前。

    她愣了下,心下有些惊讶,灯火通明的校门口居然有人拦路?

    而且保安叔叔怎么没赶人呢?

    等她抬头看到面前几人的着装又有些了然。

    哦,是初中部的小屁孩。

    不对啊,初中部晚自习不是早结束了?

    这几个小孩还不回家?在这学什么该溜子?

    打头那男孩子剃着圆寸,手上握着手机,视线来来回回扫过夏知惜的脸和自己手中手机。

    他身后比他矮点的头发炸如杂草的男生,兴致勃勃道:“看!老大,我就说她长得很像吧?”

    寸头老大点了点头,还有些稚嫩的脸上带着刻意的深沉,他抱着手臂,拽着脸,睇了夏知惜一眼;“喂…”

    说到这他想起什么,表情扭曲了一瞬,皱着眉开口:“您好。”

    夏知惜表情有些一言难尽,这小孩…拦人用敬语?

    她眨了眨眼,迟疑道:“你…您好?”

    寸头老大一副算你识相的表情,拽着语气:“你是不是有个亲弟弟?”

    身为独生女的夏知惜:“……没有。”

    寸头老大瞪大双眼:“这不可能!”

    他把一直握着的手机显示屏那一面对上夏知惜面前:“你敢说这上面那男的和你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夏知惜本来还在想怎么和这小孩讲道理,然后她视线一动看到手机上的图片:……

    她还真不敢说。

    寸头老大看到夏知惜的表情,嘴角勾出一抹斜笑:“哼,我就知道,你最好从实招来,包庇是无用的!”

    夏知惜没看错的话,那张照片好像是她读初一时元旦表演的照片,那次她们班抽签演话剧,她抽到了王子的角色。

    初一年纪还小,小孩五官都很柔和,还有手巧的老师帮忙化妆,夏知惜戴上短发穿上王子装,就像个长相偏漂亮的小男生。

    那回纪女士还特意带着相机来给她拍照。

    刚刚那照片好像是其中一张。

    不过这小孩怎么会有她初中表演的相片,还那么笃定她的性别是“男”。

    她现在着急回家,暂时不想想,解除误会比较要紧。

    她抬头解释:“如果你在找照片上的人,那就是我,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想到眼前的男孩子非但没有惊喜,反而如遭雷击。

    他瞳孔颤动,视线扫过夏知惜绑着的高马尾,光洁饱满的额头、纤细白皙的胳膊,好半天才颤抖着声音喊:“你…你是男的?!”

    夏知惜:……

    夏知惜耐心散了些,同时她目光忍不住往寸头的脑袋上瞟。

    心下有些为难地想,这孩子是不是有…点点点傻?

    不远处照来一束光,夏知惜余光撇过去,发现是回家那辆公交晃晃悠悠地往车站边开。

    她不想再管这男孩子的脑回路:“你有事明天再找我吧,我得走了。”

    那寸头顿了下,面色急了点,带着点倔地拦住夏知惜:“不行!”

    夏知惜目光追着公交,还没说什么,她侧边不远处传来一声喊:“小希子,你在欺负人啊?”

    夏知惜愣了下,转头看过去。

    不远处站着个男生。

    是个眼生的面孔,但瞧着浓眉大眼的,长得还不错。

    寸头看到男生的那刻先是慌了下,随即又急切地骂道:“放屁!垃圾才会随便欺负人!我只是有事问她!”

    这还真不怪别人误会,毕竟晚上的校门口,一个女孩子被几个比她还高些的初中生围着,成面对面对峙状,带头那男生刚刚还拦了下她,是个人都得多想。

    那男生点了点头,走过来兜住比他矮大半个头的圆寸,笑嘻嘻的:“既然如此,你的小破事估计不急,让人家先回家,你以为人人像你半夜还坐网咖啊?”

    男生一边说,一边转头对上夏知惜看向他的视线,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夏知惜看了眼在男生怀里挣扎的圆寸,又瞟了眼自从男生出现就如同鹌鹑般安静的寸头三两小弟,向大眼男微微倾了点上半身,以示感谢,而后拔腿就向已经悠悠靠近公交站台的公交追去。

    她跑着,身后好像还含糊飘来寸头的怒吼:“等等!你到底和我女神什么关系!你男的女的啊!”

    夏知惜被无语得额角微跳,想着莫生气莫生气,孩子还小,思想待正。

    这么想着她一边跑一边回头,喊道:“炒货不贵!核桃更佳!十元一斤,买来吃吃!”

    话音还荡漾在空中,她也如愿追上公交,气喘吁吁地抬腿踏了上去。

    后头的一群人目瞪口呆:……

    寸头被瞧着安静好欺负的夏知惜这一爆发式的喊话搞得忘记挣扎。

    半晌他皱着眉头,迟疑道:“炒货?她家卖核桃的?”

    身后三两鹌鹑:她这不是在骂你吗?

    本来也愣住的大眼,听到寸头这话彻底憋不住笑,放开寸头后,他仰着头就是一阵哈哈哈。

    他听到慢慢靠过来的脚步声,回头看着出现在身后的男生,擦着笑出来的眼泪说:“哎,沈谕瑾你听到刚刚那小姑娘的话了吗?瞧着那么安静还挺会说哈哈哈哈。”

    沈谕瑾眼中不自觉含着点笑,抬头看了眼渐渐远离的公交。

    沈谕瑾瞟了眼发蒙的寸头手中的照片,又想到刚刚寸头的隔空喊话,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嗓音含着点笑:“炒货不贵,买来吃吃。”

    越朝晏平息了下气息,搭住沈谕瑾的肩膀问了句:“不过刚刚那小姑娘你认识啊?居然让我过来管管。”

    沈谕瑾面色顿了顿,淡淡回他:“不认识。”

    “噢。”越朝晏摆明了不信,但也没太在意。

    他敲了敲寸头的头:“这回是你们不对,居然还敢拦学姐?”

    寸头“嗷”了一声,捂住头敢怒不敢言,因为他打不过,但他还是要辩解:“那是因为事及我女神!”

    越朝晏稀奇地“哟”了一声,上下打量他几眼:“你还有女神了啊?”

    寸头听这话得意地抬起头:“那是,你们是不会懂的!我女神简直打遍天下无敌手,一人揍翻五个,我这样的她能一次抱起俩呢!”

    越朝晏沉默一瞬:“…女金刚?”

    寸头气得嗷嗷叫:“你才金刚呢!我女神很漂亮的!”

    越朝晏被他吵得脑子吱吱痛。

    他揉了揉额头,拍了下寸头的肩膀,“行了,知道你女神是女金刚芭比了。”

    寸头比他矮大半个头,听这话简直火冒三丈,嚷嚷着就要冲上去和他决斗,身后那几只鹌鹑生怕他有去无回,连连扒拉住他。

    越朝晏见他这架势,后退一步,用指头挖了下耳朵鄙视说:“女金刚芭比有什么不好?又漂亮又强壮还健康,你自己连金刚都比不上呢。”

    寸头打不过就算还说不过他,甚至莫名觉得这话挺在理。他恍然听到他最后一句话,被创得呆立几秒。

    而后嘴一撇,眼眶通红,拽着书包转头就跑了。

    几只鹌鹑在后面“哎哎”“老大”,连着喊了几声,战战兢兢给两人道别就追随老大步伐而去。

    沈谕瑾看了几个小孩身影渐渐跑远,无语地瞥越朝晏一眼:“欺负小孩,好玩?”

    越朝晏撞了下他肩膀,吊儿郎当摊手:“几个小鬼头,再说那哪算欺负,一没打二没骂的。”

    沈谕瑾懒得搭他话,踏步往前走,他俩都是骑车来的,不过停在了学校前边几条街的停车道上。

    从校门口过去要走五六分钟的路。

    两人并肩走着,越朝晏忽然颤抖起来,沈谕瑾瞥一眼他扭曲的嘴角,抬步离他远半步。

    下一刻,憋了一节晚自习的后劲上来,越朝晏哈哈大笑,边笑边嘎嘎乐,还伸手想拍沈谕瑾的肩膀,被他斜身躲过:“哎哟,以前咋没发现高一那些小鬼那么有意思。”

    他收回手,放在嘴边捏着嗓子眼说:“沈学长~你是我的,神!”

    他这语气过于揉捏造作,膈应人的同时透着搞怪,沈谕瑾没忍住勾下嘴角,送他两字评价:“有病。”

    越朝晏咳嗽一声,从发癫的状态里恢复正常:“哎,不是我说,你怎么想到和三中那人换科目的啊?”

    沈谕瑾看着一中校外沿边摆的街边小摊,闲闲的:“那人找我换,我就换了。”

    “我呸,”越朝晏翻着白眼,“你这话就骗骗同学吧。我看你是等成绩那会儿就决定和人换了,那小子也是可怜被你盯上。”

    沈谕瑾挑下眉梢没有否认:“抽签的,一中也在,可惜没抽到,况且也是他自愿换的。”

    他嘴上这么说,语气未含半丝可惜,反而透着股这就是命的感觉。

    越朝晏:“……你还挺闲,等成绩那会还能搞个抽签。”

    这考试题考完当场改,最多只用二十分钟。

    沈谕瑾笑了下没说话。

    越朝晏摸了摸下巴:“不过秃鹅也是惨,上周四才被你气够呛,今天又被驾哪儿,听你用他的八大胡咧咧惯语堵他哈哈哈。”

    “不过他居然那么容易放过你,也是奇了,明明上星期四气得直接把你换去考试。”

    “市联考出题而已,他上次是被林姐训得没面,才从我这讨。”沈谕瑾风轻云淡揭了郭扬肖老底。

    他们班英语老师姓林,宴海师大毕业研究生,年近三十,全班都喊她林姐。能带A班的老师资质都好,同时对领导都比较不假辞色。

    越朝晏点头,“也是,这个市联考要不是上边规定,一中可能都不想参合,而且理科组还骚操作搞考试,像文科组抽签多好啊。”

    他又有些叹息沈谕瑾这事不关己的厚脸皮:“瞧瞧你这话说的,人秃鹅会被林姐训,还不是因为你。”

    一中课业繁多,高一每天的作业量就直线上升,更别说即将升为高三的高二年段,每科一份破卷子那是不用说的。

    更离谱的是一中晚自习上三节,近两节都有老师占着上课,学生天天苦得要死,耳朵里听着一份卷子的讲评,还要见缝插针地写另一份卷子。

    没写?那好咯,教室后头站去吧,当然,这是老师比较善良的情况。

    老师不善良?

    那好咯,门口排排站去。

    反正吹风打雨晒太阳也没人管,就是一颗地里凄楚的小白菜。

    时不时还要被路过的同学和对面楼的学弟学妹瞅一眼,就地成为观光地。

    惨噢。

    所以很多学生都学会成为坚强的“两面派”,成为能够听一耳朵评讲,还能接着写另一份卷子的强者。

    可谓玩得好一手暗度陈仓。

    当然,靠走廊的同学一般都会下意识有所收敛,因为他们需要警惕的不止是台上的老师,还有走廊会兜窗往里看的其他老师。

    ——当然,非要具体到名字就是李扬肖,他们敬爱的教导主任。

    而这个一般里,自然不包括沈谕瑾这种奇葩。

    周四他们上着英语课,林姐在上头评讲前一天小测的完型阅读卷,大家一支红笔一支黑笔在下边吭哧吭哧忙碌着。

    靠走廊的同学怕被捉,只能无聊地提前写着英语报纸。

    一整列就沈谕瑾正大光明刷着化学卷。

    何出此言?

    这位哥直接把英语卷叠一边,占着角落刷卷子。

    样子都不装一装。

    更绝的是李扬肖当时正巧来高二巡查,他随便瞥一眼高二A这群好学生,正要走开就直直看到走廊边边一列里显得格外与众不同的沈谕瑾。

    然后他过去趴外边窗户,一看一个不吱声,愣是死死瞪着沈谕瑾写完一面卷子。

    而后沈谕瑾似有所觉,撇头正对上郭扬肖目眦欲裂的表情…,他愣了下,面上毫无心虚,反而勾着笑对郭扬肖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写他的化学卷。

    郭扬肖站外边险些给气个仰倒,正要开后门进去逮沈谕瑾,结果被冲出教室的林姐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他站教室外面吸引学生注意力,严重影响课堂教学秩序。

    然后,这本来已经定好的考试人员就变成了沈谕瑾。

    沈谕瑾听到这话摸了下鼻尖,撇开眼:“那他该问老刘那天怎么发两份化学卷,再说,我英语卷满分,林姐都只睁一只眼看我。”

    A班学生一般都挺有主见,A班的老师在明知学生不需要听讲的情况下,都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还在干有关学习的事情。

    道理越朝晏当然懂,但他想起那张特意挑好几篇阅读完型的英语小测卷以及他那张卷面上小半片的红叉,听着耳边的“我满分”整个人都开始不愉快,而后张口就来:“也是,你也是自讨苦吃了,周六那天本来定了小测,当周作业多好几张卷子,你也汗流浃背了吧?”

    预高三班,因为高中知识都学完了,所以小测变得更为频繁,他们班那天就定了周六用来小测,小测卷对完答案自己收着,这就意味着没有参加小测的人,要把卷子带回去,周末还要再多做几分卷子。

    也就是说,沈谕瑾多经历一场考试的同时,还要多挤出时间写小测卷。

    沈谕瑾显然被这话重创。

    他兀地停住步划,淡淡看一眼越朝晏,而后拿出手机快速打了几句话。

    而后他收起手机,冲越朝晏笑了笑,继续往前迈步。

    越朝晏回过神,发觉自己不小心真的惹到这狗东西了。

    沈谕瑾虽然每天看着懒懒散散挂着笑,其实性子淡,交友不算主动,但和谁都聊得来,脾气也不错,人缘奇迹般的格外好。

    但特别熟的人才清楚,他只是很少在意什么,还特别会拿捏人,真惹到他,他能特别不是个东西。

    越朝晏几步追上他,心下有些不安,警惕地瞥了眼他揣着手机的口袋:“你刚刚干什么了?”

    “哦,那个啊,”沈谕瑾睇他一眼:“也没什么。”

    沈谕瑾看着越朝晏紧绷的面色,淡淡开口:“只是给阿姨发了条消息,说你床底那一打写完的习题册后边有个小盒子,里面有着她喜欢的东西。”

    说完他麻利地加快步伐向前小步跑去。

    越朝晏愣几秒,面色狰狞,发疯般往前冲:“沈谕瑾!狗东西!我存了半年零花钱买的备用游戏机!!!!那都是我的血汗钱啊!”

    热闹喧嚣的流动摊中传来哀嚎:“姓沈的!老子要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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