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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这个时候说“皇帝”或者“皇后”。当然,除了唱戏,你会有危机的,苏姨太太。”

    连拜三场下风的余太太,这时退了场。她走过马场上观摩的众人时,忽然,只望向苏姨太太一人,从前她对她只是鄙夷,今日过后,她真正恼起她来。

    苏姨太太这时才发觉,自己似乎因为赢了四场注,得意地过了头。与她交恶,好坏不谈,往后会非常麻烦,大太太宝荷不就是这样吗?几年前因为和她多了一句嘴,身体自此更一落千丈。因此大太太曾告诫过她道:“不要和余家的说话,他大抵是会摆弄神明的。”

    见玉生落座了,她不得不搬出这棵稻草来获救,于是便道:“余太太,明天正要约你到美玲家摸牌——李太太,请你也来。”

    余太太飞快回了话,冷笑道:“哦,你瞧我输得不够多。”

    从前这样的话说出来不体面,仿佛张嘴吐出来一阵酸味。怎么今日她忍不住?原是天上无风,地上燥气有形地升腾起来,烧的人心火过旺。尽力地,不冷着脸,余太太只是无神色走过,走到位末,见陈太太在旁坐着,她的肚子又大又尖,圆润的手臂却一点儿没肿,看着,更让人生起气了。

    “是男孩吗?”

    “不知道。”

    陈太太抿着茶,懒懒注道:“你倒会看——不是没生过男孩吗。”

    今天真是巧,只有活着,能张开说话的,都要与她作对了。这时,她不得不相信自己丈夫说的话:“人只要踏入了输的局面中,周遭都是不会笑的人,不顺利的事,直至把输局扭转回来,自你开始,先笑起来,然后才看见一片春暖花开。”过去这些年她一直无心信神,今日起她决心好好供奉,从这里离开后,她要先到静安,把上月的香钱补齐,或者再多一倍。

    若再不信,便看苏姨太太口中的“马会皇后”,余太太终于认真看起她的脸。之前只觉得的确美丽,这时才发现那脸上原是有佛性的,她不知为什么忽然回过脸来望一望,那眼底露出钱财散尽也无惧无畏的淡然。后来余太太到静安去,到宝山去,方得知原来这两处,最大的香客是李家夫妻。

    正烦闷着,妹妹郦慧来了,身后声如细蚊,唤道:“姐姐,你在这。”

    余太太一惊,又一怔。虽没出声,唐郦慧却仿佛听到一番问话了。

    于是,唐郦慧低声回道:“见到了,那位了不起的参谋长先生说,他没有空和我去看歌剧。”

    侧一侧眼,发觉姐姐失了神般。

    “你放心,我与他约好了,他离开上海前会给我口信。”

    仍然不回话。

    “最后说了,明早不下雨我过来用早饭。”

    余太太找回魂魄,道:“他说的?”

    “不,蒋太太说的。”

    “怎么会。”

    “怎么不会。难道我真如此逊色,输给他青岛那个未婚妻?”

    余太太原想皱皱眉头,忍住了,只是轻握她手臂,悄声道:“你记着,不要再提他那个未婚妻,他不知怎么,去年年末突然要退婚,逼得贵族小姐,她祖父的姐姐嫁过亲王——总之,这样高调的人家,丢足了脸,那位小姐寻死,没死成。”

    唐郦慧道:“退了吗?”

    余太太道:“当然!他也因此和青岛家里闹了地覆天翻,所幸他和他姐姐亲近的呀。你多留意着,蒋太太喜欢鲁先生的画,你最好请他画一幅送她。”

    唐郦慧不回话。

    余太太笑一笑,低低声,接着道:“是,过几天他是要到西安去,也许以后会离开西安,到湖南、天津,还是武汉去,他即便说过,他的部队走到那里,他跟到那里又怎么样呢。他是家中独子,所以即便他愿意,他父母亲愿意,他家中的老太太不会愿意,你不用害怕自己有朝一日成烈士遗孀,没人会给你这个机会。”

    唐郦慧终于重扬起脸来,笑道:“我如果什么都讨好着她,倒让她厌烦,太有目的。”

    余太太道:“你没有目的吗。”

    唐郦慧恼了,哀怨地,望上姐姐一眼。而后,那目光流转过去,放到不远处,端坐着,仰着脸尽收战局的陈太太,她吃着咖啡,仍和从前一样,爱一手握杯柄,一手捧杯底的瓷盘。那双手,也和从前一样,指尖丰满圆滑,肌理白腻,又染朱红甲面。

    “长芳。”

    她仿佛才见到她,虚伪极了,冷淡极了,回了她的话道:“哦,唐二小姐。”

    “你忘了我的名字。”

    “是不怎么记得。”

    唐郦慧面色如铁。又像波斯的鬃毛,或者比那更黑。

    接着,陈太太并不回望,只注道:“你不是在香港。”

    唐郦慧道:“回来了。”

    陈太太道:“为什么回来。”

    唐郦慧想,不止她的动作,她的手,她那对大耳,还有她尖锐冰冷的声音,和那一种明知故问,看穿更要揭穿的说话方法,也永远不会变了。

    因此,她不回她的话。

    她只是恨恨地,又不得不,转了话头,道:“好久不见,你有喜了。”

    “嗯。”

    忽然地,陈太太注道:“这样大一个肚子,不是有喜,难道是有颗球吗。”

    而后,又故意地,笑一笑。笑出声来。

    此刻才真正令唐郦慧恨极了。戌富太太却如及时雨,露了面,日本女人穿旗袍,爱穿宽袖窄边,放开了手,却缚住了双腿,走起来,尽量造一种拖沓的优雅。实际只是难看。

    “你们看看,下面真是“俊采星驰”。”

    她爱用成语,更爱胡乱地使用。说起来话来,仿佛一遍遍卷着舌头,把字一个个铰短了,再吐出来。

    陈太太听着难受,几乎要孕吐。于是她便站起来。由旁的帮佣来扶着,做离开的打算前,发了话道:“看马和男人有什么意思,我回去吹风轮。”

    戌富道:“你月大了,不能直对着风吹,头痛。”

    陈太太几乎要闭上双眼,再听下去要真正头痛。

    “何况,蒋太太家中的电风轮,不知为什么那样凉快,不适宜呢。”

    一个日本女人,装起古人来了。陈太太的双眼,飞快闭了闭,厌恶的神色尽力不显露出来。

    终于,余太太回了话,道:“戌富太太,你全注了李经理,赢大了。”

    戌富道:“我的钱,赢了也是在他银行里存着,他是双赢。”

    紧接着,戌富又以那令人牙关发颤的声音注道:“我听苏姨太太说,你明日,不来?”

    所幸陈太太逃了,她由帮佣搀扶着,那帮佣见她的肚子,由心夸赞到从未见过这样大这样又圆又尖的肚子。陈太太只是一笑,她知道,蒋太太家中的帮佣不讲奉承话,开了口,字字句句当然是真心的。

    于是当下,只余太太回戌富的话道:“谁这样说。”

    “我说了,苏姨太太。”

    “她听错了。”

    戌富一笑,面向妹妹郦慧,道:“那么郦慧小姐呢。”

    唐郦慧道:“我明天倒约了人看戏。”

    从此刻起,唐郦慧想,自己必然要与这位日本太太划清明朗的界限。如果让那位了不起的参谋长先生知道她和一个日本女人亲密交往,到时,即便是他姐姐蒋太太邀请她,他也绝不会再与她见上一面了。或者真的见到,他又会流出那样看似凛然,实则清高的眼色来。

    赛马落幕前,唐郦慧匆匆见过李文树一眼。只是见,没有注视,亦不相对,他从她的远处走过,去挽住他太太的手。他太太,在一众红粉面容中,素净地年轻着。

    “战况如何?”

    “连胜。”

    “祝贺您。”

    李文树的余光收回,注视起,并笑着望玉生的脸,然后道:“太太,我为什么又获得你的尊称了。”

    玉生道:“这是对胜者的尊敬。”

    李文树接过马夫递来的手巾,笑道:“难道是我们打起战了。”

    玉生淡淡道:“你我真有战事发生,我是无心恋战的。”

    正说着话,马场下忽地传来一阵象征落幕的,由苏鸿生发出的笑声。他正握上余史振的手,高昂地与他道着歉意。原是苏鸿生的马以胜利收了尾,那匹苏鸿生咬下牙从一个戴头巾的男人手中买下的野马,它竟为苏鸿生赢了余史振从前紧紧咬在口中的两块地皮。两块都在霞飞路,总和不过一亩,位向天东,余史振得意至极。苏鸿生开过天价要他让一让,拿来做典当行,他一推再推,今时今日,骏马奔驰之后,却这样轻易地“割让”出去了。余史振收下他一纸定金,攥在手中,恨不得揉碎了,烧化了。

    之后,开“各国会议”、签署“最终条约”、再由东道主蒋少成来盖章落定,不过三天,败者有败者的罪要还,胜者有胜者的礼去收。但姿态无一例外要从容地,输赢只好当作丢去或捡来一颗松仁那样简单,不能感到扎了手。

    苏姨太太是最懂得此道理的。她回到家中,拨去电话,绝不败露今日的喜色,只说道:“余太太,明天在四方,知道的呀?”

    “知道。”

    “我叫人送些香过去,收到吗?”

    “嗯——这是什么香?”

    电话那头,紧接着传来一声玻璃划过理石地的响。

    “你拿不好,又为什么要拿呢?粗心拙手的。”

    然后,是余太太的嗔怒,转又向电话中注道:“真是,我又不能让一个佣人来赔,只是浪费你一片真心。你知道不知道呢,她是新进的,由那位波兰老妈妈介绍来,我说过,长得高大有什么用?手更重。”

    苏姨太太未回话。

    “打碎了,闻着倒香了。”

    苏姨太太这时回了话,道:“家里还有,是大洋昨天的船送来的,本要留着自己用,你喜欢,我叫素姐儿再送。”

    余太太道:“哦,劳烦你。”

    说完,便道了再见。

    玉生在入睡前接到美玲的电话,那会儿只是七点钟。玉生倦了,最近时常容易倦,马会结束后,五点钟在蒋家用了一些甜食,她感到腻,吃不下晚饭。那时,她接起美玲的电话前,知道这是一通请客的电话,她正要回绝,美玲一开口,却谢了她的回绝。

    “怀毓获了奖,嚷着说,请你吃饭。”

    玉生一怔,一笑,道:“什么奖?”

    美玲非常愉悦,道:“书写奖,女子中唯一一个得奖的。”

    “怀毓说是你的功。”

    “不是这样。”

    “李太太,是你教她写了灵经。”

    玉生听见怀毓在电话中纠正道:“是灵飞经,我的母亲。”

    美玲道:“是,我是你的母亲,但我没你聪慧——你多少奖金?请李太太吃饭吧。”

    怀毓道:“那么,我先向您借钱。奖金只有一幅校长的字帖,卖了至多十元钱,不够请吃浦东饭店的。”

    美玲道:“十元有十元的用法,你要点什么菜呢?”

    怀毓道:“珐琅盘、乌参果、彩蔬松鲈,松仁虾子不用说。吃完饭后,至少点心一道,茶水咖啡要现煮的,请人,您教过是不能小家做派的。”

    美玲道:“我失了你的理。”

    仿佛母子俩人谈起话来。

    玉生静静听着,感到开怀。直至听见怀毓接过电话,唤她道:“玉姨姨,您听见了,您会来,是吗。”

    怀毓说她爱她的“玉”字,和自己的“毓”同音。于是不顾她母亲美玲的劝导,执意地,舍弃“李太太”或“李姨姨”称号。

    挂下电话,玉生睡过近一日的时间。忽然睁了眼,幔帐半开,光明处望见李文树正摘表,表面上离七点只过四个钟,她如今也会看表了,只是要仔仔细细地望。他见她在望,便停下来摘表的动作。直至她重回过眼去。

    李文树将睡袍带子半松着,入了幔帐,入了被褥。近在咫尺时,他忽地道:“你最近觉多。”

    玉生懒懒道:“是,我也正说。”

    李文树道:“两天后费徳会回到上海,我同你再与他见一见。”

    玉生道:“上月说了是没有的。”

    李文树道:“上月是上月,这一月来,多少日夜转变——太太,藤都发新枝了。”

    玉生一怔,许久不回话。而后,在一片静默之中,她回身来面向他,那时,她只是握住他赤着的伸过来的手臂,让它停留在她的腰身,只是停了停,然后,她的手轻易地,从那只赤着的手臂开始延伸,推开了他半褪去睡袍后的一整具身躯。

    他问她道:“为什么。”

    她只是道:“两日后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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