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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首名

    靖昌六年,五王出,严震灭,四海平。

    这是街头巷尾连孩童都会吟唱的民谣。

    卫纨祖父卫戍为开国元勋,与武帝李文坚共灭北元,封卫国公,官拜尚书令。

    天妒明君,武帝在伐敌的路上薨逝。宣帝李显即位后,改国号为靖昌,重用左相严震,其人一时风头无两。

    靖昌初年,卫戍进言圣上,远离严震。宣帝置若罔闻,老卫国公因此气绝于病榻。时任兵部尚书的卫如恒接手卫府,承国公位。

    后趁宣帝病中,左相严震果然矫昭,借机把持朝政,联合烟穆和天山两股势力,挑起内乱,靖昌险些又要分崩离析。

    靖昌六年,五名朝中将领起兵平乱,诛杀严震,稳固朝局,靖昌大患覆灭,五名平乱将领被封为异姓王,即如今的赵王、梁王、薛王、燕王、齐王。

    可谁知,那民谣还有后半句。

    五王出,严震灭,四海平,郑氏立。

    随着内乱平息,靖昌与烟穆的联姻随之破裂。原烟穆国公主,靖昌前皇后携幼子逃亡,下落不明。皇后之位空悬。

    荥阳郑氏原本也是大家,经营得当,积累了无尽财富。听闻此事,将全部家产的一半,尽数投靠了李氏皇族。

    五王所得来的辉煌,宣帝表面分封,实则忌惮。现郑氏势弱有财,正中宣帝下怀。

    宣帝李显娶荥阳郑氏女郑子娥为后,生太子李荣。郑家一时风头无两,父、兄封侯,封官刑部尚书、大理寺卿。

    因郑氏一族势头正盛,五王平日也会避其锋芒,不会无端与郑氏结仇。

    可今日,齐王被揭发,却是郑氏所为。

    赵渊一路踏马,在临近皇城的官道上截了齐王,两军对阵肃立,赵渊策马而出,对着齐王客气一礼。

    “晚辈赵渊,给世伯见礼。”

    齐王本要起兵,见赵渊未有交战之意,也平静下来。

    “赵渊,我敬赵王骁勇,当年仅以万余兵力,破严震十万大军,今日思之,不欲与你动武。你既敬我为长辈,那便以长辈之礼相待,放我归封地,休要阻拦。”

    赵渊也不恼,相劝道:“赵渊今日奉皇命前来,不敢不从。世伯莫要为难晚辈。”

    今日之事,宣帝故意令龙武卫前来,实则将赵家陷入两难之地。虽齐王有过,可错处尚未言明就捉人归案,难逃屈打成招之嫌。

    在朝臣眼中,五王同气连枝。齐王之过,连薛家也要相护一二。

    今日,赵渊若是动武,则会落个趋炎附势、冷血无情之名,齐王一倒,其他几王皆会疏远赵家,甚至与其交恶,令赵家陷入孤立之地。

    而若是放任,则有负皇命,有同党之嫌,届时,宣帝可借机降罪于赵家,收拢赵家势力。

    齐王冷哼一声,讥笑道:“这江山都是尔等护下来的,尔等愿意称臣,是他李家之幸。尔等之功勋,纵是日日享乐亦不足。你赵家如此谨小慎微,也不知图个什么!”

    五王皆知,宣帝并非明主,齐王表面称臣,实则是碍于当时之势,不得不从。而纵酒荒淫,贪墨敛财,是心中郁郁,玩弄权势间找回平衡。

    这五王中,和齐王一同作想者,大有人在。就连此时赵家军中,也隐有交耳之声,似是对齐王之言感同身受。

    五王内乱,圣上乐见其成,郑家则坐山观虎斗。

    赵渊眉头微皱,仍平静答道:“如今贪墨与走私并案,是世伯纵容之过,若世伯愿向宣帝陈明同谋之人,将功赎罪未尝不可。世伯一时糊涂,可知如今,最愿见五王相斗之人为何?世伯可愿,见其坐收渔翁之利?”

    宣帝并非想要重用赵渊,却不得不用,只因洛京为皇城重地,当年严震乱局之举仍叫宣帝心惊。而赵渊领兵之力,除卫家外,无人可替代。

    但重用归重用,忌惮归忌惮。

    如今赵王已辞官回封地,但仍军力强盛,令宣帝辗转难眠。齐王之事,就是让他赵家表忠心了。

    若赵渊铁血无情,斩杀齐王,表了忠心,也会得罪其他异性王,陷赵家于不利。

    进退两难之际,赵渊才嘱咐将士莫要随意动武,仍耐心相劝。

    齐王策马向前数步,并未听进良言,反问道:“若为五王之旧情,你今日可否放我出城?所犯之罪责,你赵家又可会为我开脱?”

    赵渊不答。

    齐王继续道:“若是不然,我自身都难保,又如何去管其他人是否得渔翁之利?你信不信,若我今日与你回去,则他日必将身死狱中,再难见天日。”

    齐王策马而来,待走得近了,似是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那赵渊马前,竟还有一女子。

    齐王仰天笑道:“赵渊啊赵渊,他人参我沉迷酒色,你怎也是这般?”

    卢峥不耐,出口喝道:“齐王慎言!此为卫家之女,得世子相救,来不及送回府中罢了,莫要与你之荒唐相提并论!”

    齐王挑了挑眉,“卫家之女?说起来,你卫家当真更为窝囊!本有从龙之功,可到了宣帝这里,呵呵,如今还剩下什么?你卫家,又图个什么?”

    卫纨见此人嚣张,全然听不进好话,直言道:“自是为这天下太平,还百姓以盛世!”

    刚刚被齐王之言说得动心的龙武卫们,此刻皆是心头一震。齐王之言,只关乎自身荣辱,不顾天下百姓死活。

    他赵家将领,生来便赋热血,领着护卫百姓之命,又怎能为一己私利,心生动摇?

    赵渊亦是沉默,像是等着卫纨继续。

    卫纨笑笑,看向齐王,“我乃卫府女眷,于天下无功,王爷自是不识。但王爷可还记得,杨理?”

    杨理之名一出,齐王瞳孔瞬间睁大,难掩惊讶。

    “他一白丁衙役,本不值一提。可他敢冒自身性命,禀你之事,苏百姓之困,理应为人所知!你为京兆府尹,自封为洛京子民之父,国之脊梁,却对百姓疾苦不闻不问,怎可配得?”

    齐王不屑,“你一闺阁女子,又怎懂本王治理之道?”

    卫纨冷笑,“怎会不知。”

    她记起自己曾经写的状纸,印象之深刻,尤能背诵:

    “齐王莅任京兆府尹十五载,广置府内房间,专供门丁与家眷居住,令人打造亭台小谢,饮酒赋诗,歌舞弄曲,日夜不歇,嬉笑打闹皆为常事。”

    “纵勘奏之呈如山堆积,仍不理民事,靠牧事、大夫和杨主簿辛劳,得不至于案卷积压。”

    “在位之时,凡有大件,虽命案仍不查验,讼狱四起,而你则广开府宴,流连于觥筹交错之间,罔顾苦主于府外昼夜相跪。可是辜负了这民父之名?”

    “靖昌二十年夏,无故差校尉入府,以水龙嬉戏,只为解暑。恰逢簿厅火起,延烧不止,文书皆毁,水龙方至。治理之道又何存?”

    “如今你之罪责,还不止于此。近年来,各节度使行进贡之风,贪墨繁兴,武装四起,朝中诸人,勾连受贿,皆为你党。王爷可能陈明,其意何在?”

    最后这话,桩桩件件剑指齐王,有谋逆之罪。这话,赵渊不好出口,便由她来说。

    此话一出,四下轰然。此中之事隐秘,京兆府外鲜有人知。

    如今一字一句,陈明错处,皆为细节,难以作假。若要考证,招来京兆府知晓内情之人,一问便知。

    最后一桩,卫纨虽无把握,可刚刚听得,那郑家已将证据呈上。

    今日诸言,朝野上下若是听了,皆不道齐王如何,只道赵家为民除害而已。

    齐王面上再难镇定,心知今日即使赵家出兵,也算是师出有名了。

    慌乱之下,齐王吼道:“卫家女,本王算是记住了,”顿了顿,极不情愿地从衣内掏出一物事,命将士呈上前。

    “赵渊,此为齐军虎符,本王答应你,若是回到封地,自会上书一封,交出兵权。这京兆府尹,本王也不当了。左右这不过是陛下所愿,也不算你违抗圣意。你可答应?”

    齐王此举,是断臂求生了。

    赵渊如今也不愿将人逼至绝境,点点头,算是应了。

    “世伯可走,但只可领贴身照顾之人。这齐家众军士,需得与我回皇城。”

    齐王低头笑笑,也不反驳,“赵渊,本王还是小看了你。”

    火光中,众兵士领命置于身后,齐王单人一马出了包围,带几名侍从,喊了声后会有期,就要向远处行去。

    可刚走几步,身形却猛地一顿,僵直片刻,便从马上摔了下来。

    一柄箭矢破空而来,正入齐王眉心。

    这夜色中,竟还有第三波人,掩身于漫山树木之间。

    四下哗然。

    远处山顶后方,薛怀逸一袭白衣,手中握着张泛黄的宣纸,纸张被点燃,映着他清俊的面容。

    那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其内容,与卫纨刚刚所言,竟分毫不差!

    薛怀逸手中之物,便是那张沈吉所作,早已不知掩埋在何处的状纸。

    纸张只燃了片刻,亮光熄灭,化为灰烬。

    身旁弓箭手来报:“公子,齐王已死,幸不辱命。”

    “卫家,卫纨。”

    薛怀逸念着这个熟悉的名字,心下有千般疑惑。

    薛王幼子薛怀逸,才名响彻洛京,为圣上看重,封为信察府尹。世人皆知,信察府众御史,着红色官服,得圣上御令,行与百官为敌之职。红色,意味着君威。

    可这信察府尹薛怀逸,却常以白衣示人,举止温润如玉,为一翩翩公子。

    薛怀逸为人谦和,气度不凡,实是洛京权贵女子心中的良人。而卫纨,则是这众多追求者中,最为强势醒目的一个。

    卫纨与郑惜之争,也皆因,此二人均属意薛郎而已。

    薛怀逸深知,这状纸上诸言,得见者不出五人,卫纨是万万不会知悉。可今日卫纨口中,字字句句,竟丝毫不差。

    这怎能不使人震惊?

    当年,薛怀逸收了这状纸,并非真的搁置一边,而是伪作一普通衙役,去了沈家,装作与杨理同命相连,共同饮酒,陈齐王诸事。

    那时他才得知,这状纸,竟是沈家那少女,沈吉所作。

    少女身姿纤细,眼神却明亮坚毅。当时,她是如何安慰他们?

    她说,如今有薛家挡着,搬倒齐王非一朝一夕,需徐徐图之。齐王如此行事,必会胃口大开,等事情败露,惊动圣上之时,就是齐王露马脚之时。

    薛怀逸还要谢谢沈吉,点醒了他。薛家要护齐王,可他薛怀逸,必要杀之。他要看五王,一个个地在眼前覆灭。

    午夜梦回,那少女的身影无数次与他擦身而过。

    他生来便是要搅乱这靖昌,覆灭李家,本不应留恋任何不该有的情感。

    他也问自己,当真要做到此种地步么?明知沈家难以自保,却仍是约郑惜饮酒,酒醉时,假意将这状纸掉落,让郑惜看了去。

    他深知郑家为灭口,势必会令沈家遭难,可为了以郑家之手,覆灭齐王,他还是如此做了。

    薛怀逸掩去自责,说服自己:不,不是他,要怪就怪那郑家。是郑家杀人,与他何干?

    要怪,就怪那沈吉,偏要入梦,扰得他不得清净。

    薛怀逸只身没入黑暗,口中低低道:“第一个,死了。”

    不知说的是沈吉,还是齐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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