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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名狼藉

    王珂妍彻夜未归。

    王家整晚未收到消息,以为是人在醉仙楼,便差人去问了,可却并未寻着王珂妍踪迹,就连那韦玄容也无影踪,这二人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圣上赏了新科进士韦玄容一处宅子,在国子监附近,王家人也去那处看了,敲门无人应。听着下人带回的消息,王文忠和王夫人均有些心急。

    王家规矩多,不像卫家,不归便不归了,说明去向即可。王家循规蹈矩,是好面子的文人,除非是顺从家中长辈的吩咐,否则,彻夜不归是大事。

    可王家又不想将事情闹大,仍是派家丁去打听着,并未通知官府。

    王文忠为人守旧,作为国子监之首,平日里,格外注重为人师表的形象,在礼仪一事上,不敢性差踏错一步。而王珂妍代表着王家的脸面,被他管束极严。

    严父之下,子女多叛逆。而韦玄容的温柔小意,就这样敲开了王珂妍的心。

    王文忠本也嫌弃韦家毫无根基,但韦玄容一朝高中进士,给他争了不少脸面,又是读书人,乖巧听话便于管束,与韦家这门亲事定下,也算合他心意。

    只要韦玄容不出差错,今后必定仕途顺遂,而王家的身份,也会水涨船高。

    婚事在即,王珂妍就更不能出错。

    下朝之时,王文忠侧面向屈安打听,“你那爱徒,今日是否约你相商举官之事?”

    洛水游宴的庆功酒喝过之后,依照规矩,第二日,新中榜的进士应早早便到恩师家中拜访,求恩师举荐谋官,并由恩师在上朝时向宣帝请示。

    而今日,屈安在朝上默默无言,并未提及韦玄容举官之事。

    屈安面露愁容,道:“今早玄容尚未造访。不知是否是昨日饮酒伤了身,病倒了?可也应差人来与我知会一声才是。”

    举官是大事,屈安不认为韦玄容是如此没有常识之人,只猜测他是病得起不来身。

    王文忠本就因为王珂妍之事心存不安,此时更是深感蹊跷,对屈安道:“玄容即将为我王家的女婿,不如你我二人一道,前去韦家一趟,探探情况如何?若真是病了,也好慰问一二。”

    屈安为人耿直,不喜阿谀奉承,在尊卑一事上也无甚执念,时常谦恭下士,对于徒弟更是爱重有加。听王文忠说去探访一番,他并不觉得是屈尊降贵,反而认为是应有之意,十分赞同。

    二人便一路除了宫门,向兴道坊去了。

    到了韦家,王文忠伸手敲了敲,仍是无人应门。

    但今日王文忠和屈安亲自来了,便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他勉力一推,那门竟也未落锁,在面前开了。

    王文忠与屈安对视一番,点了点头,走入了院子。

    院中仍是一副尚未打理的样子,堆满了杂物,显然是刚刚搬来,又忙着宴请诸事,还未来得及将物什归位,连家仆小厮也未来得及请。

    二人行至主屋,又是敲了敲门,见无人应答,推门而入。

    房内涌出一股浓郁的香粉之味,呛得二人措手不及,直用手掩住口鼻。

    走入内室,穿过屏风,眼前的画面太过震撼,让二人险些惊掉了舌头。

    云顶檀木的雕花床足足宽八尺,其上叠着数十名女子,衣不蔽体,看穿着打扮,像是花楼女子。而韦玄容赤膊着居于上游,旁边,是同样衣衫不整的王珂妍。

    地上,椅子上,还倒着十几名歌姬舞技,此时也是姿势扭曲,呈闭眼昏睡之态。

    酒壶菜肴倾倒一片,就连桌椅也四散开来。

    屋内的气味,就更不必说。很难想像昨晚是何等的酒池肉林、伤风败俗。

    屈安竟一时不知如何作声。

    “荒唐!”王文忠勃然大怒,走到茶桌前倒了杯凉茶,去到床前,伸手三两下将王珂妍的衣服掩了掩,另一只手扬起,一杯茶全泼在了她脸上。

    被凉茶一击,王珂妍轻吟一声,幽幽醒转,看清眼前的状况后,下巴抖得说不出话。

    “这,这,这……父亲,女儿冤枉!”她略带祈求地看向王文忠,不住地摇头。

    王文忠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闭了闭眼,道:“滚回府去,到祠堂跪着。”

    如今屈安仍在,他不欲让王珂妍如此模样在此久留,便欲将她遣走,再行发作他人。

    王珂妍看了看韦玄容,又看了看身前的景象,脑中一片空白,羞愤难言,双目含泪,挣扎着起身,捂脸向外跑去。

    冷不防却与一妇人相撞,惊呼出声。

    韦母身子骨弱,昨日太过疲累,早早便就寝了,今早本是来叫韦玄容用早膳,可谁知,便撞见了眼前诸事。

    此时见王珂妍一副哀戚之相,又见王文忠兴师问罪的表情,屈安竟也在,场面一时难以收拾。

    韦母即使再愚钝,此时也明白过来发生了何事。她张了张口,声音都在打摆子,却是对着王珂妍,“玄容向来品行周正,你怎得,怎得……勾引他做如此下作之事?”

    王珂妍刚还羞愤难当,听了这话倒是气结,一时也忘了羞赧,委屈道:“伯母,我平日可有得罪于你?你怎能如此空口白牙地冤枉于我!今日荒唐之事,怎会是我的行事作风?我王家家风一向本分,怎会行此荒唐龌龊之事?”

    昨日晚间,王珂妍正在寻韦玄容下落,猛然间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今日醒来,就见了此般情形。她本就委屈万分,万万受不起韦母的脏水。

    王文忠将茶杯向韦玄容头上狠狠一掷,对着韦母道:“要不要问问你儿,为何行事如此无端!”

    韦玄容头上被掷出个口子,顿时见了血,此时也醒转过来。

    看着眼前的情形,韦玄容只觉天旋地转,努力回想昨晚之事,却是怎的也衔接不上。他本被那鬼魂一样的女子吓昏过去,醒来便在另一处房间里,和众多贵族子弟在一处。他本不胜酒力,昨日又被捧得有些飘飘然,一杯接一杯,马上就将那女子带来的不快消解了不少,迎来送往间,不知今夕何夕。

    韦玄容对上王文忠的怒容,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屈安,心知大事不妙。虽然在朝为官者,偶尔造访青楼楚馆,花天酒地一番,也未尝会遭人诟病,可未曾有人,买下如此多的妓子,又搭上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只顾一夜风流。更何况,他才刚中进士,尚未谋得一官半职。

    如今,要叫他如何解释?

    “玄容,此中之事到底如何?”屈安开口,毫不掩饰审问的眼神。

    韦玄容又哪里解释得清,慌乱间,讲的都是无用之言:“此事,此事……绝非玄容所愿,定是他人有意为之,陷害于我!请师傅相信玄容!”

    屈安仍然一脸凝重。

    韦玄容脑中一片空白,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如今能救他的,只有王家。而王珂妍如今已失了清白,是实实在在和他绑在一起了。

    韦玄容求救般看向王珂妍,对上她那怨念责怪的目光。

    王珂妍此时紧咬着下唇,一副羞愤欲死,生无可恋的模样。

    韦母只顾着查看韦玄容的伤势,口中哭喊着“我儿”。王文忠不胜其扰,恨铁不成钢地看向王珂妍,大吼道:“看什么看,还不快滚!”

    王珂妍犹豫半晌,还是掩着衣衫,小步跑走了。

    韦母也被王文忠喊得一愣,哭声停在了嗓子眼里。

    韦玄容眼睛闭了闭,面露绝望之色。

    可谁知,屋内刚消停了半晌,院中又迎来吵闹之声,一群面露奸诈,形容邋遢的市井之人造访了韦家。

    来者,皆是洛京的游手,谓之“进士团”。

    游手,即无事好闲之辈,是洛京民间的混混。而众多游手组成的“进士团”,则是专做新科进士生意的市井团体。

    中榜的进士皆是书生,尽管贫富各异,出身不同,舞文弄墨自是在行,可一旦涉及人情往来,就十分勉为其难。由此,“进士团”便应运而生,为他们打理诸多饮宴的琐事,处心积虑地搜刮走进士们的每一文钱。

    而韦玄容家贫,中进士后,虽得宣帝赏赐,但舍不得银钱,未请进士团出马,而是让韦母操持。如此一来,若是没有要与他为难之人便罢了,否则,难免被人抓住漏洞,狠狠折腾一番。

    昨日,薛怀逸手下之人便托人找到了进士团,暗示其是奉进士之命,邀洛京最富盛名、最有才学的烟花女子入府相叙,还付了定金。进士团虽觉得蹊跷,但那人有意无意露出郑家的令牌,他便不再多言。

    左右是生意,而既能收钱又能攀上郑家,当真是一举两得。

    今日这进士团前来,便是来收尾款了。

    为首一额窄腮凸之人细声细气道:“吾等今日前来,是收取韦进士春宵一整晚的尾款,共三百二十两银。”

    此人便是进士团的首领,人称魏三。之前,进士团在韦玄容身上未赚到钱,大为郁气,此时便将那寻花问柳的价格抬得极高,想趁机敲诈勒索一番。对他们来说,这一年一回的生意,又怎能轻易放过。

    其他人尚未有所动作,韦母却大吃一惊,道:“多少?!”

    韦玄容定了定,不客气道:“昨日我并未叫此等女客来府,尔等之债务,怕是找错人了。”

    言下之意,是谁请来的,便找谁去要钱。

    魏三不屑道:“韦玄容,过河拆桥的,我等见得多了。若是想有话好好说,便痛快些拿钱来,否则……在洛京这地界上,你休想再有所筹谋。”

    昨日找上魏三的,是他费尽周折都想搭上之人。若有郑家为其背书,得罪这韦玄容和王家,又算得了什么?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魏三平日里便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狠毒之辈。这韦玄容今日,是摊上狠角了。

    魏三扬声道:“若你不怕名声臭,我等大可以将今日之事宣扬出去,看你还有何面目做人?”

    此番吵闹,屋内的妓子们也幽幽醒转了,搭腔道:“昨日韦公子雄风大展,我等都要道一句气宇轩昂,俊秀威猛。可今日怎的,成了这赖账的小人?”

    屋内二三十名女子纷纷附和,“若是不付钱,姐妹们便不走了!白白幸苦一整晚,累都累个半死!我们单要在此处赖着,你也别想踏出此门半分!”

    韦玄容被说得面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巴不得屋内之人通通消失,可面前之人,却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

    三百二十两,不是笔小数目,够寻常人一辈子衣食无忧了。皇上的赏赐,也不过是区区百两,让他去何处找来这许多银钱?

    韦母怔愣半晌,一时忧心如焚,拉着王文忠的衣角,恳求道:“王大人,我替玄容求求你,可不可以看在孩子们的婚事上,帮忙把这钱付了?左右都快是一家人了,总要互相帮衬着不是……”

    王文忠险些要吐血。

    这女婿还未过门,就污了女儿身子,还大行荒淫之事,如今,却要叫他这个做老丈人的来付钱么?

    三百二十两,对王家来说,也够府内一个季度的花用了。就连他备给王珂妍的嫁妆,也只值千两而已。

    可若不从,这帮泼皮无赖一传,明日妍儿的名声就会臭了去,再难抬头。为今之际,之能是先将之应付过去,再寻个机会将婚约解了,和这韦家撇清关系。此后韦玄容如何,和他再无瓜葛。

    妍儿且先去庄子上养着,等事情平息了再寻户好人家嫁了。她虽然失了清白,但总比一辈子嫁错人的强,大不了多陪点嫁妆,找个丧妻的名士也可。

    这样想着,王文忠从袖中掏出一兜银子,递给魏三,道:“此处是五十两,先给尔等。我此时身上未带许多银钱,需得回府张罗一番。”

    魏三拿过钱,掂了掂,斜了斜眼珠,道:“也可。那这利钱,一日两分。可答应?”

    钱庄的利钱是一月两分,他魏三倒好,一日两分。

    王文忠不欲再与之相缠,道:“随你。”

    魏三拿了银子,带着进士团和众多妓子出了门。

    屈安此刻也是气结难言,一场热闹看得心里发堵。甩了甩袖子,愤而迈步离去。王文忠紧随其后,不欲再与韦家二人多言半句。

    韦府门前,王文忠截住屈安,试探道:“屈大人如今,意欲何为?”

    屈安为人认死理,十分看重礼义廉耻。虽说韦玄容只是行了风流荒唐之事,在他人处可能一笔带过,但在屈安这里,就是品行败坏,不堪大用。

    他虽不重尊卑贵贱,可为人清正,对弟子的品行有近乎严苛的要求。

    即使韦玄容是他千挑万选出的得力门生,也不行。

    屈安叹了口气,摇头道:“我与韦玄容师徒缘尽,今后各走各的道,我就当瞎了眼,看错了人。”

    王文忠对屈安的反应有所预判,此时也道:“大人此举,也是无可非议。”

    看来,他也要回家商议退婚之事了。

    而此时这二人之情状,恰巧被当时回栖云阁的卫纨、赵渊等人看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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