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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冤相报

    三日后,王珂妍求见的消息传到卫纨耳中的时候,她正在院中旁听薛怀逸给卫远温书。

    为了给卫远一个良好的听课氛围,卫纨特意去求了卫如恒,将卫府正厅后的水榭开辟出来,做了些布置,设了琴棋书画各需用到的物事,还命花匠在水榭内点缀些藤萝绿植,令空出些桌子,用于放置点心。

    登闻鼓鸣冤一事后,卫如恒对她有些言听计从的意思。

    本就是事事顺着的,原先是出于宠溺,后来,便多了些信任。

    就连卫老夫人和卫纨的话都多了起来。

    从前卫府人丁单薄,卫老夫人年纪大了,卫纨也十分跋扈嚣张,各家后院想要与卫家相交的寥寥。那日殿前伸冤之后,想要与卫府结交的却多了起来,连日里便收了好些帖子。

    卫老夫人也觉得,卫家不能再如此被孤立着了,便握着卫纨的手道:“我腿脚不好了,出去走动多有不便。待你嫂嫂回来,让她带着你去。”

    “也带阿远一同吧。”卫纨总觉得卫远从前过得太孤单了,想从自己这弥补些。

    卫老夫人更是欣慰:“好。”

    初夏天气正是明媚又凉爽,卫纨明白,卫远年纪还小,正是跳脱的年纪,若是拘在屋里,没得两天便会对学业失去兴趣,也泯灭了天性和聪慧。

    在广阔天地之间,对思维的建立也极为有帮助。

    原先沈吉的弟弟沈祥便是这样,虽知道读书的重要性,可年岁尚小,仍是向往外界的山山水水,故而心总是静不下。

    卫纨便时不时拉着他四处游玩一番,又讲讲趣事,寓教于乐,沈祥总听得不亦乐乎。

    此外,她还特意去坊间,寻了手艺高超的文房铺子,依着卫远的身段,定制了一副适合卫远高矮的桌案和座椅。

    办完这些,她还招了府内惯常雇用的裁缝进府,为卫远量身定制几身专门读书用的男子考究袍服,丝绸做底,边缘用蓝色缎子做装饰,就算平日出门穿来也是极为体面。

    忙活了几日,待薛怀逸上门之时,一切便都准备停当了。

    看着这满廊亭的布置,薛怀逸便知,卫纨这个冒牌姐姐对弟弟,用心程度可见一般。他也突然想到,沈吉曾经,也是有个弟弟的。

    是以看她的眼神多了些怅惘,不知她心里是怀着怎样的心思在做这些。

    今日见面,那日之事,二人都未曾再提,卫纨也如所说一般,对薛怀逸以礼相待,并未过多热络。

    卫纨此时正坐在水榭一角,手中翻动着薛怀逸给卫远选的课本,一本本地仔细查阅过去,想看看有何不妥的,

    她并非要时时在一旁的,其一是因卫远自幼丧母,万事开头之时总归要更谨慎些,又因那日在宣帝面前,曾说过薛怀逸教导卫远时,卫纨在一旁旁听,如今补上,倒也不算扯谎。

    卫远今日梳洗利落,穿着卫纨为他制备的新衣,外表极为妥帖,看着比之前康健明朗了不少。

    他远远望着自己的姐姐,觉着眼前的女子有些陌生,和从前大不一样了,便一时出神。

    这些日子,卫纨为他做的,他一点一滴看在眼里,心中颇为触动,却碍于面子,未曾表露半分。

    小孩子的记忆总是像狗熊掰苞米一般,除非刻意熟记,便是一面经历便一面忘记的。

    这些日子以来,卫纨原先对着他的那些欺辱和狠辣都淡了,取而代之的是面前这沉静中带着坚毅的面容,偶尔几次与他讲话,说的也都是让他跟着师傅,认真习字云云。

    卫纨翻书的手微微一顿。

    门廊处有下人匆匆赶来,在她侧脸耳语了几句,说是有人来府上求见,引得她面露疑惑,颦了眉。

    等卫纨听了那人的名字,表情却是无所谓地淡了,不在意地扬了扬手,身子都没探过去半分,只说了四个字:“让她等着。”

    那下人顿了顿,看了看卫纨的神色,小心地应了。

    卫远见阳光在姐姐指尖上跳过,看得有些入神,冷不防撞上对面回过来的眼神,温和地笑着问他:“刚刚讲到哪里来着?”

    他张了张嘴,有些尴尬,一时失言。

    还是身后的薛怀逸温言道:“是论语的《悟学篇》。”

    卫远原先已认识些基础的汉字,其识字之道,自有其他师傅早早便教了,在薛怀逸讲学之外,也有其他师傅进行补充,教些基本功练练字。

    但这些师傅所教授的也仅仅止于打基础的阶段,让薛怀逸前来,是来开蒙圣贤治世之道的。

    故而今日一上来便开始讲授些圣人学说。

    卫纨有些担心卫远的识字不全,认真看着他道:“这篇,阿远可识得了?”

    卫远被如此一问,脸上感觉热热的,像是自己的漏处被人发现了一般,格外在意,于是赶忙澄清:“识得的!李师长昨日已经将字都教完了,如今都识得。”

    “那便读来听听罢。”

    卫远清了清嗓子,余光扫了眼薛怀逸,用还有些稚气的声音,小心念道:

    “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乡人皆恶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

    这篇是说,孔子教导子贡,一个人的善恶很难判断,公众的论断也许会盲目,而要看具体评价他的人是谁,孔子觉得,善人觉得他好,恶人觉得他坏,才是真正的贤者。

    薛怀逸听卫远读完,耐心鼓励了几句,又仔细阐释了其中含义。

    一袭白衣,翩翩公子。

    卫纨看着,倒是有些理解了为何从前那个她和郑惜为之争得头破血流了。

    男子若是年纪正盛,身有官职,又长相周正,再加些仪表不凡,便足以使女子仰慕。更何况是薛怀逸这般,身居高位,龙章凤姿之人。

    卫纨也听得入了神,半晌,听薛怀逸对卫远问道:“这段之意,便及于此。阿远可有何疑惑?”

    卫远眨着一双求知的眼眸,鼓起勇气道:“薛师长,您认为,何为善人,何为恶人?”

    孩童往往对一些基础的词汇产生疑问,便是因为其未曾被定义过。这些词汇在历经世事的人眼中便是再简单不过,可一朝被人问起,细细思索,本是简单的问题,答案却又会颇为高深。

    卫远倒是未曾觉得,他已经问出了十分高深的问题。

    这问题仿佛勾起了薛怀逸深埋的思绪,他看向水榭之外,声音也似飘渺:“善与恶,并非完全对立之概念,便是善中,往往也带着恶,而他人之恶,有时,却是出于善意……”

    他想起自己的父亲,那个当朝之人,人人提起便要恨上几句的乱臣贼子,当初做那一切,也不过是为了,救他的性命。

    薛怀逸耐着心用更为通俗易懂的语言对卫远解释:“若是世人觉得某人是大奸大恶之徒,他也未必真的是坏人……”

    卫远却似乎想起了什么:“便像那日,姐姐被大理寺的人带走,郑家要害姐姐,那郑家,到底是不是坏人?”

    “你认为呢?”薛怀逸笑着问。

    卫远从前和卫纨关系尴尬,尚有些不好意思,只得低下头小声呢喃:“他要害我姐姐,便是……坏人罢。”

    “所以如果有机会,你会不会与郑家为难呢?”薛怀逸又问。

    “兴许……是会的。”卫远声音依然闷闷的,有些瓮声瓮气,却是吐字清晰,语气坚定的。

    卫纨听了这句,不禁莞尔。

    卫远对自己的态度,好似变得没有之前那般针锋相对了。

    薛怀逸行至卫远桌案前,微微俯下身耐心道:“便是如此。”

    “人之行事,皆以恩怨出发,以自己之经历和念想出发。当日郑家与你姐姐为难,兴许在他们的意念中,这便是对的。可从卫家的角度出发,便是结了仇了。”

    “人与人的善恶仇怨,本便不是共通的……”

    他父亲死前,给他留了最精锐的人马和奴仆,保护着他安稳一生。可他又怎能只是坐享其成,半分不去考虑父亲的荣辱。

    那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那些人既然要了他的命,便要还来。

    即使,他的父亲,是人人口中的大恶人。

    卫远有些不解地歪着头,也不知是懂了没懂。

    卫纨听了半天,此时忍不住开口:“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他人伤我一寸,我伤他人一寸,便是在做那反射他人的镜子。”

    “可若是有人愿意跳出个人的荣辱,便会看到不同的东西。”

    说罢,放下手中的书册,抬起桌上的茶盏缓缓饮了一口,又笑着对卫远道:“姐姐再与你讲一故事罢。”

    卫远愣愣地点点头。

    “邹穆公是邹国的君主,他恨自己的百姓不对死在战场上的施以援手,故而想要报复。孟子便劝他去思考,为何百姓会如此冷漠?孟子说,百姓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此前,在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时,将吏们也是同样冷漠,从未顾过百姓死活。”

    “因此,百姓便是那照见将吏们善恶的镜子。”

    水榭周围已是阳光大好,水面上像被撒了碎金子般,闪闪发亮。

    卫纨缓缓起身,慢慢向亭子边缘踱步。

    边走边开口:“何为善恶?有人曾对你淡淡,你如今对他不理不睬便罢了,便是冷漠也并无不可,这便是镜子。若你选择宽容于他,心中关怀于他,便是极善了。但若你选择拔刀将其斩杀,夺了他性命,那便是恶,若是还要将其挫骨扬灰,或坏了其名誉,甚至波及不相干之人,便是杀红了眼,是大大的恶……”

    “善与恶,不过一度量而已。”

    “别人得罪于你,欺辱于你,跳出当下的情绪,纵观往事,若是自己也曾欺辱他人,便是恩怨相抵。若是还要再行相对,便是冤冤相报何时了了……”

    卫纨声音幽幽划过水面,划向更远处。

    冤冤相报?

    薛怀逸心中似被人敲了一下,眼尾瞬间有些自我保护般的微微翘起。

    整个人面容在阳光的映照下,添了些妖冶。

    他便是要冤冤相报,又如何?他生来便一无所有,父亲便是他的全部。若是有人夺去了父亲的性命,他便是要不死不休的。

    他便不管父亲杀了多少人,前尘往事,都与他无关。

    这话题有些让他烦躁,渐渐单手执扇抱胸于前,面上云淡风轻道:“你让这王家小姐如此好等,可是因她那日的得罪之语?”

    卫纨有些惊讶下薛怀逸竟然知道是王珂妍在等。

    刚刚下人来她耳边只是耳语,声音很低,他却听得清楚,这人的耳目之力,实在非常人能及。

    却不在意道:“若说得罪,她所做的,我并未放在眼里。只不过如今她有求于我,我便让她等上一等,也是应该的。”

    话毕,卫纨觉得也应是时候了,便微微欠身,以作告辞,转身向前厅去了。

    卫远见她要走,却突然起了身,小跑着来到卫纨身前,似是有话还未说尽。

    卫纨惊讶地看着面前人的小脸涨得通红。

    他如今个头不高,将将到她胸前,身姿倒是继承了卫家男儿的样子,很是挺拔。

    只听他道:“曾经你鞭我打我,也欺辱过我,可我知,你非恶人!如今你对我的恩,我也都会记得,就算功过相抵。今后,你若再敢欺辱于我,我便不会一忍再忍!可你若对我好一分,我便会对你好两分。如此,可好?”

    卫纨瞬间懂了。

    卫远这是在为过去的恩怨做个了结,并且,也怕她会变成从前的模样吧。

    他才八岁,便如此聪慧,还有这般魄力来先发制人,令她也不由佩服。

    面前倔强满脸通红的小人还在等她的回答。

    明澈的大眼睛闪着期待的光。

    卫纨俯下身,揉了揉那红彤彤的小脸,心中登时一片柔软,认真道:“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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