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见微回去把自己有了信香的事告诉了黄静之。
彼时她俩正坐在饭堂用饭,说是饭堂,其实只是个为了这个临时学堂腾出来的小屋子。
平素中午没什么人过来,因为应时云和那些京都来的王孙们压根不愿意吃将军府的粗糙饭菜,张循礼自家有厨子,也很少和她们一起用饭。
仆人把饭菜摆好便都下去了,屋内只她二人在桌边用饭。
黄静之喝了口汤,声音压得低低的,“那他、他为什么拽小姐出去?”
林见微啃着鸡腿,想了想,“说我信香臭,给我吃了两颗抑元丹。”
“那为、为何不、直接在学堂给你吃,嫌臭还偏要闻一路…”
黄静之提出致命漏洞。
林见微招了招手,鬼鬼祟祟贴到她耳边,极小声:“他跟我一样,信香也挺紊乱的,其实他觉得我的信香很好闻,开始贴得可近了!”
“…也?!”
黄静之精准抓住关键词,目光炯炯,“小姐也觉得他好、闻?”
“呃。”林见微有点心虚,眼神飘忽,“刘夫子今日不是也说嘛,咱们这个年纪信香容易乱,或许会觉得别的乾元信香好闻…”
黄静之按住了自家小姐又摸向鸡腿的手,认真思索道:“这、本就是稀少事,两个乾元同时紊乱更是少之又少,怪、怪得很。”
“大概吧…”
林见微懒得想,换个手偷偷拿到鸡腿继续啃,神色满足又幸福。
而且更不会去深思,因为看过的情节让她先入为主,对这个刚穿来的黄文世界没有太多复杂的揣测。
不过坤泽假扮乾元在外行走这件事太过惊世骇俗,两人一时间都没有想到此处。
这个世界基于封建制度,坤泽就像古代闺阁里的千金,主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而且坤泽身子更加脆弱,成年后每月还有很难控制的潮期,一向都是被父母娇养呵护着长大的。
抛头露面不亚于自毁名节,没有坤泽会这么做。
是以黄静之虽然觉得五皇子对她家小姐的态度有些怪,却偏偏想不出怪在何处。
她边思索边眼疾手快地打掉了林见微暗搓搓摸向第三只鸡腿的手,往她盘子里夹了许多青菜:“大小姐信香既然紊乱,饮食、便清淡些。”
“哦…”
林见微悄悄瘪了瘪嘴,不情不愿地夹着青菜吃了起来。
“已经,吩咐下人去府外置办抑元丹和小姐、潮期可能会用到的东西…”
“会用到什么啊?”林见微好奇地托腮看向黄静之,眼睛亮亮的。
黄静之盯着林见微的脸,微妙地沉默了片刻。
大小姐无疑是好看的,眉眼深刻,高鼻薄唇,身姿潇洒卓然,是十分受坤泽追捧的样貌。
她忽然有了一个极离谱的猜测——那个五皇子殿下,会不会…是个断袖?
否则真的很难解释,他对大小姐时冷时热的诡异态度。
比方说今日,明明可以一脚把人踢出去,喊下人给小姐买抑元丹便是,为何多此一举,偏要同小姐私下待在一处?
他还觉着小姐的信香好闻……
黄静之越想,圆脸越青,只觉得这个五皇子真真是个窥伺自家弟夫的变态断袖。
给钱的时候觉得人家是个好人,但若觊觎自家白菜那又另说了。
林见微见她半晌不语,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放下了筷子,“怎的了?”
黄静之想,这毕竟只是她一人瞎猜,或许真相另有隐情,又或许五皇子看在弟弟的面子上根本不会捅破这层窗户纸。
她定了定神,回答起林见微的问题,“会用到一些绳子、丝巾,若、若小姐潮期发狂,可以绑起来。”
“啊?”
林见微有点傻眼,忽然明白了为何这里的乾元和坤泽通常会早早就定下亲事。
成年后的他们潮期太难度过,乾元暴虐破坏力强,坤泽脆弱难挨,不如早早互相标记抚慰,能省许多麻烦。
至于喜不喜欢对方,也许根本没人在乎。abo的世界只谈血脉般不般配,信香的相宜度够不够高以及能不能生下更高级别的后代。
林见微正漫无边际地瞎想,饭堂的门突然被人“哐”一声大力踢开。
张循礼怒气冲冲走了进来,脸上造型奇特,围了一个垂到下颌处的丝巾,两边扣在耳后。
他没等屋内人开口,便道:“气死老子了,中午回去想和一个丫头亲热,还没亲两口就被她挠花了脸,你们瞧瞧,给老子从耳朵后一直挠到下巴!格老子的……”
他掀开丝巾,露出一道极长又细的伤口,有些深了,涂了药膏还在往外渗血。
黄静之耿直评价,“活、活该。”
“嘿,你这死结巴!”张循礼被一激有点急眼,撸起袖子就要起身,被林见微一把按住,她忙转移话题,“哎呀,这快到上武课的时辰了,要不咱们过去?”
张循礼虽然横,但一向唯林见微马首是瞻,见她有意拉架便也没再做声,气哼哼又拉上了脸上的丝巾,从口鼻遮到了下巴的伤口。
丝巾的边角绣着金线,布料透气丝滑,瞧着很是精致妥帖。
林见微上前拽了拽其中一角,目露好奇,“你这丝巾还挺好看。”
“啧,不能带着这道丢人的疤出来见人啊。”张循礼语气烦躁,“正好出门时遇见了一个通房,她跟我说最近城里有不少人长湿疹,瞧着恶心,出门她都戴着丝巾,便送了我一个。”
湿疹?
湿疹有什么吓人的?林见微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而且患病率也没有高到在大西北很常见的地步吧?
等等……
她的脚步一滞,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战乱频仍的边塞,似乎后续剧情里曾一笔带过,有次大战结束后,缙城全城内爆发了一场惨无人道的瘟疫。
路野横尸,家家户户扫墓望丧……
可那时林肃已经安定边塞,带原女主风光地凯旋回京。正因为主角都不在边塞,所以作者才未对那次瘟疫多做描述。
应该不会提前吧……
林见微心底有些乱,在往校场的路上便一直沉默着。
身边二人见她神态有异,便也都闭了嘴,三人难得一路安静地赶到了校场外栏。
京都那几个早早就到了,毕竟上次武课就看了林见微的笑话,这次巴不得早点来再多笑她一回。
应时云没和那两人站一起,他靠着校场的围栏。
此时瞧着倒是平静了,恢复了平日里那副目无下尘的嚣张模样,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脚,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瞥见林见微时也没什么表情,头略微侧过去,像只慵懒的猫。
西北的初冬,中午也是能见些太阳的,冷融融地撒下来,添了几分微薄的暖意。
日头一晃,把下面的人照得清清楚楚。
校场的围栏外站的有一些下人,有京都里带来的,也有将军府派来特地守着的。
人一多难免嘴杂,林见微走近时,便听得一个将军府的杂役小声同他身边人诉苦:“…烧了好些天了,头昏脑胀的,你瞧我这脸上和手上全是疹子……”
“怕是被什么爬虫咬了吧?”他身旁人回道。
“…不知道啊,这镇上大夫少,还没排到我呢!”
林见微脚步一顿,目光缓缓移到了说话那人的脸上。
杂役的左脸上长了成片的红疹,密密麻麻堆了满脸,疹子中央有一些积脓的白色小点,他应该是觉得痒,时不时用手挠两下,被挠破的脓包便流了下来,弄的脸上溅出点点液体。
他身旁的下人似乎被恶心到了,忙往后退了几步,想离他远远的。
这两个人的一举一动在林见微的眼里形成了极其恐怖的慢动作。
她一瞬间回想起了一种在现代已经消失了的病毒——天花。
那是在传染病的课堂上,老教授的PPT里展示过一张天花患者的照片,照片里的痘疹形状和这个杂役脸上的一模一样。
高烧、背痛、形状极具特异性的痘疹,两周后的结痂……
这是一种传染性极强的瘟疫,在医疗手段落后的古代,对于普通人来说,感染了天花几乎就是在和阎王爷争死活,十人里顶多能活下两三人。
飞沫传播、接触传播……
那个杂役就站在应时云身后不远处,他就那样大喇喇地挠着脸,在原地不老实地晃动,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携带了什么致命的东西。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林见微慌了神,她急促地喘着气,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
这可是天花……连古代皇帝都难逃一死的天花…
仅仅凭借传染病学课堂上那轻飘飘的一节课,我真的救得了他们吗?
这里甚至没有抗病毒药…
两步后她又停住了,死死死揪着自己的衣角,指尖发白。
可是林见微,此时此刻除了你,再没人能救他们了。
现代的基本防疫理念,至少能帮助他们减少死亡。
她抖着手解开了自己披着的厚实外袍,声音发紧地问黄静之:“那个满脸疹子的杂役叫什么名字?”
“何二。”黄静之迟疑地看着自家小姐,“小姐…”
“何二,站在那不许动!”林见微神情严肃,朝校场内所有人喝道:“其余人全部往后退!捂住口鼻,远离何二!统统退出校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