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
“那怎么成…”
赵玉娘和白望舒被林见微的话骇了一跳,不约而同露出不赞同的神情,赵玉娘更是直接站了起来,花容失色,“不可!如今只是一个未成形的法子,难道便要拿你自己的性命做赌不成?”
“可是娘,”林见微认真道:“娘觉得应该让谁来试这个法子呢?”
赵玉娘闻言微怔,竟有些答不上来。
林氏手握重兵,在集权的封建社会里想随便抓个平头百姓来做试验根本不难,但他们偏偏做不出这种事来。
不论是林肃还是赵玉娘,都是一心为国为民的人物。
“即使借用三哥哥的名头,可以用重金去征集原意种牛痘的百姓,那也要等个几天,几天后种了痘等发热起症状又是几天。外面出花病人不少,北府军内情况不明,我们没有那么宽裕的时间了。”
“娘。”林见微伸手握住赵玉娘的手指,安抚她,“这法子既然是我提出来的,那当然由我负责。静之很快就到了,今日我便能给自己种痘,走运的话过两日就能出症状,这是最快的法子了。”
“囡囡…”赵玉娘叹了口气,面含轻愁,“你自小就最有主意,不爱听爹娘的话。只是从未行差踏错过,娘便一直由着你,没想到把你养成了这副一意孤行的脾气。”
“罢了。”赵玉娘也回握住林见微的手指,妥协道:“也算言之有理,囡囡要去试…便试吧。”
得到想要的答案后,林见微冲赵玉娘露出个卖乖讨巧的笑来,似是想哄她开心。
她凤眼微弯,深刻的五官被笑意中和得柔缓了几分,显得格外纯粹干净。
白望舒是头一回见顶级乾元的脸上出现这种神情。
他游走江湖,天级乾元就算再稀少他也算见过几个。
那些人无一例外,傲慢、暴戾、目中无人,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所有人都得对他们卑躬屈膝。
从未有一个是这般样子的,明明长得锋利迫人,说话却好商好量,言辞温和,仿佛自己并不是那个拥有绝对压倒性力量的人。
神农尝百草,那毕竟只是传闻,医者未必都情愿亲身试药,她一个将军之女,竟然这般自然地就要舍身成仁…
赵玉娘沉吟着开口,“望舒,既然如此,还得烦请你这几日帮忙照顾囡囡的身体。”
白望舒正盯着林见微的脸出神,直到被赵玉娘唤了两声才如梦方醒,忙应声道:“…玉姨不必担忧,我定会照顾好见微妹妹。”
“叩叩叩。”
三声极有规律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思绪,黄静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夫人、大小姐,东西带来了。”
林见微同二人对视了一眼,起身去开了门。
…
黄静之为了掩人耳目,用黑色的披风裹了一头小牛,偷偷翻了墙进来。
白望舒从隔壁自己的屋子里取了一些用具,回来时关紧了门窗,扯下帘幔,点起了蜡烛。
披风打开后,小奶牛身量瞧着才几个月大,前腿一弯跪在地上,发出细细的哞声。
它身上散步着不少痘疹,可能黄静之为了辨认清楚,将一块痘疹聚集的地方剃了毛发,几个痘疹有的发红、有的泛白,都汇出了痘浆,顶端微微隆起。
林见微从白望舒手中接过那个包裹,打开放在了木桌上。
里面是一些中医会用到的医械,码得整整齐齐。
白望舒不会染病,便自觉走上前蹲下,按住了小牛的四肢。
“有劳三哥哥。”林见微道了谢,从布包中取出一个类似手术刀的器械,她横过刀柄,将刀尖在蜡烛的外焰处均匀地过了一遍,同时道:“那我便开始了。”
尖细的刀尖放凉片刻后,林见微闭了闭眼,拉开衣袖,猛地在自己小臂上用力划下了一道口子。
“囡囡…”
黄静之见赵玉娘心疼又害怕地别开脸,忙快步走到她身后,伸手将人扶住,小声安慰道:“夫人不、不必担心,大小姐行事一向有分寸。”
鲜血顺着手臂往下流,一向敏感的痛觉神经带给林见微阵阵钻心剧痛,她咬紧牙齿,压下了喉间差点溢出的那声痛叫。
太疼了…
她快速眨了几下眼睛,怕屋里的人看见她疼出的泪花。
白望舒一只手压住小牛,另一只手从袖中取出了个小葫芦,开盖后往小牛的痘疹处喷洒了一些酒水,然后抬头道:“妹妹,可以了。”
林见微点头,将刀递过去,又从针灸包中拔出一根最粗的针,俯身凑过去挑开了小牛的痘疹,蘸了蘸黏稠的痘浆,停了一瞬后,将针头按在了自己的伤口内侧。
林见微痛地抖了一下,被白望舒眼疾手快地扶住手臂。
“没事…”
她害怕被这些相熟之人看穿这具躯体换了芯子,硬撑着故作轻松,在确保痘浆种在了伤口内里后挪开粗针,暗自松了口气。
白望舒趁势扶着她起身,从布包内取出一块洁净的棉布,按在伤口外,再用布条将棉布扎紧。
林见微摸了摸包好的伤口,冲白望舒笑了笑,“多谢三哥哥。”
“和三哥哥不用那么客气。”白望舒温柔地看着她,打趣道:“瞧你这一会功夫都谢我几回了?”
赵玉娘想凑过来摸她,被林见微侧身躲开了,她忙道:“不能摸!娘,您和静之赶紧离开这屋子,这几日便让女儿一个人在此处,等出了花看看后续再说。”
赵玉娘本就不能在这待太久,她将一部分药材运到防疫所后便得快马加鞭,将剩下的送去北府军军营内。
“娘知道了…”
赵玉娘叹了口气,临走前转头嘱托白望舒照顾好林见微,给他交待了一些琐碎的东西。
“娘还要去看看你爹爹,囡囡,照顾好自己。”
“娘,您带好罩面。”林见微第一次感受到牵挂的情绪,心急地高声叮嘱她,“别和旁人接触…静之,你陪夫人过去!”
黄静之脆声答应了,上前扶住赵玉娘的手臂。
赵玉娘深深瞧了自己女儿一眼后,点点头,带着黄静之悄然出了房门。
木门被“啪”一声带上,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白望舒思索片刻后推开窗子,喊了他从京都带来的小厮,命人将小奶牛裹了先去送出防疫所外。
林见微看了眼凌乱的桌面,去墙边端了个盆过来,将葫芦里剩余的酒水倒进去,又把用过的小刀和粗针扔进去消毒。
“你左手不便,放那我来弄吧。”白望舒走过来看了看,了然道:“看来见微也知道烈酒杀毒的道理,怪不得进城后到处可见喷洒烈酒的官兵,这应当也是见微的主意?”
“我只是在书中看过些皮毛。”林见微不想透露太多,噙着笑道:“论治病救人,还是得靠三哥哥才行。”
她手下不停,还在收拾那个布包。
白望舒见她对自己总是客气非常,见面到现在仿佛怎样都无法拉近距离,心念一转,也伸手去收拾布包来。
那包裹本就不大,四只手上下理着用具,免不了碰到一处。
一开始林见微没多想,碰了第四下后,对方滑嫩冰凉的手指磨蹭过她的掌心,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在中间轻轻勾了一下。
林见微忽然感到有些别扭,偏过头才发现不知何时白望舒已经离她极近,两人连低垂的衣摆都交叠在了一处。
好像哪里怪怪的…
林见微停下了收东西的动作,装作手臂不适的样子,转身走向屋内另一头去烧起了热水。
白望舒双手放缓,暗暗咬了咬唇。
“…三哥哥一会喝点茶水再走吧。”林见微放下心中的疑惑,往水壶中扔了些茶叶,“你别听我娘的,我这也不用照顾什么,这几日只要着人在门口给我放些饭和水便好了。”
她明为邀请,实则赶客,听得白望舒心中微恼。
“说是这般说,可是见微若是起了热,只有三哥哥能进来照顾你呀。”白望舒嘴角牵了牵,理好布包后,端着他自己的杯子又跟了过来,如水的眼波在林见微面上流转,言辞含糊道:“不过我的房间就在隔壁,见微若是有什么只管喊我一声,我过来怎么都很方便…”
林见微听着总觉得他在暗示什么,但是再一瞧他那张清风朗月般的脸和周身如白月光般洁净温柔的气质,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她挠了挠脸,干巴巴应了声好。
水一会便烧开了,林见微忙提起来,想给白望舒倒上茶水,盼着人喝完了快些离开。
谁知才倒了薄薄一层杯底,白望舒像被烫到了一般,手一歪,那捧热水竟全浇到了林见微身上。
还好冬日衣着都厚实,只是表面一层衣物被浇湿了些。
“……”
林见微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白望舒面色一白,惊慌地开始伸手胡乱替她擦拭,“这…我不是有意的,见微,真对不住…”
这浇的位置偏生十分巧妙,从腹部往下直直淋去,要是真被对方一通乱擦那还得了?
林见微忙伸手攥住白望舒的手腕,有些尴尬道:“不用,不用擦了三哥哥,我换身衣服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