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欲静风不止

    “我不知道你们是些什么东西。”

    林见微的声音嘶哑干燥,“也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若是假,你们为了骗我去做什么任务,这一出也算是演得煞费苦心。”

    蓝色光球黯了黯,它自知理亏,虽然心急想解释但也不敢再多言。

    “若为真…”

    林见微的眼中忽然涌上了些许空茫。

    若为真,她的人生真是被无端开了一个巨大而又滑稽的玩笑。

    她在异世做了二十多年的孤儿,其实早已习惯了也接受了一个人的生活。

    不如何执着于爱与被爱,所以也没什么欲望和野心。

    就像一只漂泊的不系之舟,虽然孤苦,但是也自在随心。

    不可否认,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尝到了亲情的许多美好滋味。

    一个常年在沙漠中干渴行走的旅人,假如从没喝过甘泉,也许至死都会以为干渴不过是一种十分正常的状态。

    可林见微偏偏喝到了。

    喝到之后,她才明白原来有父母疼爱的孩子,是会活得那么幸福。

    这些日子她像个小偷,暗暗地在林肃和赵玉娘的身上汲取父爱和母爱。

    可是今天却有人告诉她,她不用偷偷摸摸的,因为他们原本就是她的亲生父母。

    或许早几日知道这个消息,她都会是狂喜的。

    她会在知道消息后的第一刻扑到他们的怀里,紧紧抱住他们,好好看看他们疼爱自己的样子。

    但是偏偏…偏偏她的生父又在今日死于非命。

    她甚至都还没多见林肃几面。

    从她回到这里至今,左右也才和她父亲见过三四面。

    三、四面,也就比平日里匆匆擦肩的路人要好些……

    …

    混杂的情绪在她的胸腔中不停对冲。

    这才短短半日光景,整个世界在林见微的认知中数次粉碎、坍塌又重建。

    泪水渐渐风干在脸上,扯得她面皮生疼。

    蓝色光球在她的视线中静静闪烁,机械音很小声地不停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宿主…”

    对不起又有什么用?

    这些电子程序生成的东西,难道真的能明白被它们所伤害的人类的感情?

    林见微知道,她应该痛恨系统嘴里的主神之流,这些莫名其妙要绑定别人、决定别人命运的东西,是她身上一切灾祸的始作俑者。

    可是…

    湖里的水寒凉入骨,将她的双腿冻得麻木僵硬。

    系统收回了溯洄记忆的凝固时空之术,周围的事物开始慢慢复苏回转。

    林见微仰起脸,空中飘然而下的细雪落在她的面上,添了几分凉意。

    可是,她的爹爹已经死了啊……

    从系统的口中其实听得出来,那个所谓的主神,不止在这个世界,在很多个世界中都像是裁决者一般的存在。

    凭借自己现在的丁点能力,这个时候单纯地去攻击和谩骂它们,除了发泄怒火,再没有别的意义。

    她应该做的是狠狠抓住它们心里还可能会有的愧疚,利用它们在世界中的未知能力,去做接下来她想做的事情。

    “我不想听对不起。”林见微在心中对系统发问,“我要你们去想,接下来你和你的主神该弥补给我些什么?”

    “是把林肃的命还给我…还是…”

    蓝色光球浮在空中左右剧烈晃动了一下,做了个为难的姿势,接着小心翼翼开口:“对、对不起宿主…我们没有权限复活小世界里的原住民。原住民的生死由世界意志和个体发展决定…”

    林见微的思绪突然落空了一瞬。

    听见消息后尚且抱有的那么一丁点侥幸,此时被系统一字一句的宣告彻底打碎了。

    痛苦像一剂毒药侵入五脏六腑,林见微只觉得心肺俱裂,忍不住开始无声地干呕。

    身侧的应时雨对方才的时空停滞一无所觉,他还陷在发现林见微还记得儿时记忆的激动心绪中,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也许对林见微来说他们儿时的相遇只是一件转瞬即忘的小事,可对于他来说,从那日之后便真正恢复了皇子之身。

    就好像林见微是他的福星一般。

    数年的光阴,他在暗处想着她、念着她,恼她为何没有信守承诺来找他,却又因着两人之间的婚约暗生窃喜。

    可惜他们二人之间的相知相许总是伴随着灾祸和血仇,纵使有千般柔情、万般爱意也只能在此刻倾数咽下。

    触摸到怀里的身体越来越冰时,应时雨才如梦方醒,用了内力将两人立刻带出了湖面。

    林见微的干呕慢慢止住,应时雨半拖着她的上半身,运着内力仔仔细细、一点一点地催干了他们湿透的衣物。

    “见微…”

    两只冰凉的手掌握在一处,少年人沉默地看着对面已经痛苦到麻木的心上人,一时无言。

    “…应时雨,你看,下雪了。”

    林见微像还未从噩梦中转醒,她的目光在空中飘忽,喃喃道:“我出生那日好像也是这样的初雪天。”

    应时雨的心突然被这句话刺得生疼,他垂下头,猛地攥紧了林见微的五指。

    他一直记得的,后日就是林见微的生辰。

    也是林见微的成年之日。

    她本该风风光光地去迎接她的成年礼,去接受所有爱她的人送上的祝福……

    “大小姐!小姐…”

    不远处传来马蹄飞奔的声音,黄静之焦灼的呼喊由远及近,及至近前,她双目含泪,急切道:“张副将回来了,大小姐、您快回去看看吧!”

    林见微的唇角一点一点地拉平,她抹了把脸,撑着应时雨的手臂,缓慢地站了起来。

    ……

    整个北府军的驻地一片缟素。

    林见微他们三人下了马后,穿过军营的路上,发现每一个士兵都在身上裹了白布,嘴里呜呜咽咽似乎在念叨“林将军”。

    他们每一个人看见她,眼中都带着深深的悲切和同情。

    林见微仿若未闻,直直往军营深处走去。

    前线回来的伤兵似乎都已经被妥善安置了,路上哭丧的大多都是平日里巡逻的健全士兵,甚至军营四个角落还安排了医者继续给未出花的士兵们接种牛痘。

    北府军一夜之间失去了主心骨,可是奇怪的是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军队内的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北府军被林肃训练得很好,纵使主帅身亡,短时间内军队内部的运转也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三人行至军营腹地。

    林肃的军帐前,赵玉娘和张副将正在隐隐对峙。

    张副将和林肃差不多的年纪,身形却瘦弱许多,比起边关悍将,他更像是个文弱书生。

    他跪在赵玉娘跟前,满身血迹、神色哀戚,明明才刚下战场没多久,竟有空披麻戴孝,连那条断臂都刻意地缠上了几块白布。

    瞧着竟是比林见微这个亲女儿都要来得情真意切几分。

    赵玉娘此时像是已经缓过劲来,那张柔美的脸上瞧不出半分悲喜,冷静道:“你说的没错,于情于理,北府军的军权似乎都应该交到你张副将的手里。”

    “我儿见微是个不争气的,而你张副将又为了北府军、为了我林氏出生入死那么多年…”

    俯在地上的张副将紧绷的身体略略放松了几分。

    “可是…”赵玉娘杏眼微转,“夫君决战前夕曾告知于我,若有不测…应去军账中亲笔印,信宣读,而这本印书里,却并没有你张副将的名字!”

    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让跪着的张副将立刻惊诧起身,他紧盯着赵玉娘纤细手掌中高举的那封印信,面上露出两分没来及藏好的阴狠,“夫人!你可要看仔细了?!”

    “是与不是,大可以拿下去在现场传阅。”赵玉娘浑然不惧,她将手中印信一甩,扔给了站在她左侧起的王参将,高声道:“林将军手书,若他身陷不测,则北府军兵权一分为三,由王参将、陈副将、徐副将共领兵治军!”

    她话音一落,军营中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印信在众位将领手中不停传阅,字迹、印泥皆同林肃平日所书别无二致。

    张副将的神色愈发难看。

    他身后一直站着没说话的张循礼,此时略略转头,和不远处的林见微对上了视线。

    那个平日里憨傻的黑皮少年,此时全然一副精明做派,他的眼睛注视着林见微,伸出手朝着自己的脖颈处横着比划了一下,露出一个嘲弄又挑衅的笑来。

    他嘲弄的不仅是林见微,甚至是在嘲弄死去的林肃。

    这等于是在光明正大地宣告:林肃的死就是他们父子动的手脚。

    嚣张、傲慢,这样的态度也是笃定了林见微此刻不能拿他们如何。

    “我要杀了他!”

    黄静之目眦欲裂,声声泣血道:“他怎么敢…老爷对他们那、那么好…”

    相伴十数年的发小居然是只披着人皮的豺狼恶鬼,昔日的种种情谊只是对方恶劣玩弄的伪装。

    林见微伸手拉住了情绪激动的黄静之,因为她忽然听见军营外围传来了阵阵凌乱的马蹄声。

    无人通报,无人阻拦,来人应当是手握令牌或通行证的有势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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