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厨冷藏室的异响在时针指向10的时候终于停止了动静。

    22:00

    如同某种极具恶趣味的仙女教母法术，一眨眼的功夫，除了后厨的响声之外，明明之前还井井有条的室内摆设一瞬间竟也回归到了刚抵达时的混乱不堪。

    人形模特们尽数消失，连带着一度暖意融融的室内氛围也悄然散去了。如今留给颜依禾的只有一派凄清冷淡的混沌天色。

    身边传来机械运行的嗡鸣声。

    不久前彤云舒卷的傍晚奇遇此刻如梦境般教人感到不切实际。

    好在这般冰冷的“清零”并没有将她之前的努力白费，颜依禾清点了下所剩的食物，发现确实刚好可以满足10人左右的需求。

    不过要让她完全相信这一切都只是命运的安排有些过于讽刺了。然而就在颜依禾心想自己或许还没蠢到能够兴高采烈地将这一切视之为所谓“命运的恩赐”之时，系统就发来了新的消息提醒。

    「您好，11月5日日间营业已结束，共接受委派【世界任务】数量1，任务完成，获得550积分，收到用户好评1，注意查收。」

    颜依禾这回吸取了教训，先是静音了手机，然后再小心翼翼地点开了推送消息下方附带的视频文件——

    这是一则极具年代感的生日祝福感谢录像。

    “祝你生日快乐”

    几个灿金的老宋体字艰难地在满屏的纹理干扰线和雪花点中浮现了出来，与此同时，一个身着浅蓝色短裙的女孩则骑着一辆儿童自行车缓缓来到了屏幕前，失焦扭曲的图像下看不清她的真实面容，但颜依禾知道，这个小姑娘正是之前才从店里离开的“李安可”。

    “谢谢你，小阿姨！”女孩的声音不知为何再度回到了尖锐高亢的最初时刻，她对着摄像头——颜依禾的方位，举起了手中的一块放在粉色塑料盒里的花朵蛋糕：

    “请分享我的蛋糕吧！”

    语毕，一阵刺耳微弱的生日快乐歌响起，屏幕一黑，映照出颜依禾有些发白的脸孔。

    只见就在自己面前的柜台上，正放着一块插着莲花塑料蜡烛的植物奶油蛋糕——

    「定义：“祝君好”生日蛋糕，溟城棺北区曾广受好评的甜点品牌，由糯米、植物奶油、鸡蛋、面粉、果酱制成，口味香甜。」

    「是否收下？」

    看来自己没有拒绝的可能。

    颜依禾点了点头。

    就像是为了表达更多的喜悦一般，刚刚还犹若蜂鸣的蜡烛电子音乐此刻竟扩大了十倍，刺耳的声音差点炸穿了餐厅屋顶——

    啪！

    塑料花瓣骤然裂开，随即簌簌掉落，音乐停止，一阵阴风刮过，颜依禾后背发凉，看见阿斌站在蛋糕盒子旁，嘴边挂着一圈奶油。

    “啊？”

    颜依禾觉得自己现在很喜欢这个字。

    阿斌头上的血条亮了亮，似乎变得粗了些，他的脸僵硬地朝颜依禾这边移动了下，吓得她快要贴着墙站了。

    ‘No. 7: 甜，好吃。你，不能吃。22:07 1996/11/5’

    “为什么？”

    这个家伙的来历实在是有些可疑。

    可阿斌却没再理会她，直挺挺地杵在柜台边，一动不动。

    好吧，颜依禾自我安慰道，先前来的时候系统就提示自己这里是“怪谈世界”了，所以会吃奶油蛋糕的塑料模特也很正常是吧？

    在后续的时间里，她把剩余的果汁和可乐倒入后厨下水道，将所有饮品从夜间提供菜品的目录上划掉，最后瞥了一眼恢复平静的冷藏室大门，紧接着便往楼上走去。

    MC15-4快餐厅如果光看平面图的话，它的整体样貌与普通的快餐厅别无二致，甚至空间还更大，呈现出一个不规则的梯形结构。

    最前方是就餐区，靠后则是厨房，夹在两者之间的是配餐区，再稍往前，卫生间与左侧就餐区平行，而与最深处的冷藏室处于同一水平线上的是固体厨余垃圾处理间——那个地方，颜依禾有简单地推断过——应该是位于餐厅外面后墙的地方。

    而至于今晚最重要的员工休息室——

    颜依禾站在二楼那扇标有鲜明的STAFF标识的门前，心情忐忑地迈进了这件屋子。

    然而令她出乎意料的是。

    这里居然格外的整洁。

    简直跟楼下一团狼藉的惨状南辕北辙。

    不过整间屋子里除了一张宽度约为0.9m的单人床和一套桌椅以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确实，有够干净——

    「定义：普通的快餐厅员工休息室，防御等级10。关好门，您可以在这里休息。」

    穷得一干二净。

    颜依禾用冷漠的目光扫过那张连最基础的被褥都没有的简陋床铺，无奈之下，只得打开系统商城，打算从中挑点能用的家居用品先应应急。

    【火星家居：专注床上用品半世纪，为您带来婴儿般的睡眠。】

    粉色的LED电子屏中闪现着传统眼熟的广告词，前景是一位身着白色蕾丝泡泡袖短裙的美丽偶像，她双手合并放在耳边装作睡眠，胸前的丝缎绶带上用繁体字样写明了她的出身——

    “知名九都麗人，1996年港城小姐總冠軍，周曉婭，”颜依禾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她惊讶极了，“我好像知道她——”

    颜依禾对娱乐花边新闻不甚了解，不过在她的印象里，出现在广告封面上的这名“少女偶像”曾经占据了家里长期以来旧挂历的人像C位，以作为小学课本的书皮为代价，让她此刻浮现出了几分尚未褪色的久远回忆。

    可就算如此，当颜依禾发现“周曉婭”小姐的脑袋是一朵向日葵花的时候，很多与之浮现出来的想法便没有那么温馨了。

    滑动屏幕，颜依禾在众多的商品中心情沉重地选择了一套蓝白格纹的棉布床品，心想这套东西如果放在自己家可能都比房子的年纪大了——

    二十年，他们搬了三次家。

    每次丢掉的老东西里，似乎都有这些早已洗得发白变薄的旧床品。

    混杂着微弱陈木和化学洗剂气味的棉纺床单被罩，被母亲果断地放入大型编织袋中，拉上拉链，拎下楼。

    『小禾啊！还愣着干嘛，赶紧下来！』

    母亲的声音远远地从楼底下传来，仿佛一阵迟到的季风，干燥地拂起楼道里颓落的石灰，呛得人不知所措。热烈的春光自倾斜的屋檐洒向布满尘埃的陶盆，为坚硬缺水的泥块下所蜷缩着的数枝枯死花茎搭起了一层透明的棺壁。

    此刻，她因岁月的古怪凝滞而战栗。

    颜依禾转身把门死死地关上。

    然后脱下沾满汗渍灰尘的外衣，疲惫地缩进被窝里。

    “系统。”

    「您好，颜小姐。」

    “为什么 ‘九都’里的世界，这么……有年代感？”

    「想要了解更多九都咨询，建议领取世界任务。」

    “就像李安可那样的任务吗？”

    「定义：【世界任务】。世界任务分为据点任务与外派任务两种，您可以根据刷新情况而自行决定领取。」

    “你今天可没有让我选择。”

    「定义：【任务选择】。任务选择是以刷新数量为基础决定的，在任务少于数量2的情况下，默认自行领取显示数量1的任务。」

    “如果坚持不领取会怎样？”

    「默认自行领取等于自动接收，请问“坚持不领取”可以被理解成任务结果失败吗？」

    “你说是就是吧。”

    「收到。定义：【任务结果失败】。任务失败会导致您的积分扣除，当积分数额低于系统结算日的标准时，九都将视您为自动放弃居住权。」

    “还有这种好事？”

    「定义：【九都居住权】。九都居住权能够保障您在该世界下的基本生存资格和发展空间，一旦丧失该项权益，您的生命将会受到威胁并被剥夺常规市民身份。九都城联在此提醒，请您慎重对待此项重要权益，珍爱生命，远离摆烂。」

    “……”

    “什么是系统结算日？”

    「定义：【系统结算日】。九都时间，侵蚀带每月5日22:30以后，安全区每三个月第四个星期日上午9:10，为系统常规结算区间。系统将以您所在的确切方位为基础进行结算。」

    “侵蚀带——”

    屋子忽然全黑了。

    颜依禾的问句被噎了半截在喉管里，一片黑暗中，唯有一旁手机的亮光还在昭示着这场突发的变故。

    不过很快，手机也要没电了。

    仅剩3%的电量，在屏幕在彻底暗下去之前，颜依禾瞥见了系统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

    「系统结算日到来，请您做好准备。」

    22:30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缩在被窝里的颜依禾无意识地打了个冷颤，她好像能够感知到有人进店了。

    哒哒的靴音正沿着一楼的柜台漫步着，来者不慌不忙地选了一个最靠近后厨的位置坐下，随后犹疑地选择了几样食物，缓慢地品尝起来。

    似乎整间餐厅都在朝颜依禾传达着这样的情绪信息——

    「不错。」

    「讶异。」

    「惊疑！」

    对方上楼了。

    颜依禾闭着眼，自欺欺人地把被子拉过头顶，埋进枕头中。

    吱呀——

    一扇门被推开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钻进了她的被窝。

    温暖。

    柔软。

    干燥。

    仿佛某种动物的皮毛。

    『~吃上那可口饭，可口饭~』

    她听见了摇篮曲一样，低声吟唱的歌声。

    『各种兽，看得清~』

    古老的文字，古老的曲调，颜依禾听不懂，却总觉得熟悉。

    窗台的花朵；

    地面的尘埃；

    蓝色的玻璃；

    春天在流血。

    有人在哭——

    碎片般陈旧的回忆似星屑散逸开来。

    『血食献给你呀，神灵~』

    她终于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