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换人”两个字，蓝旋念看向陆蕴言的眼神像是淬了寒冰。

    冉冉担心下一秒陆蕴言就会被打，走上前一步隔在两个人中间，认真地对蓝旋念说，“以前的事我不和你追究了，总之以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蓝旋念看了冉冉一会儿，突然笑了，“这么长时间没见，冉冉比以前更勇敢了。”他俯身过去，在冉冉耳边低声道，“不过，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

    冉冉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她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后悔？

    蓝旋念将目光转向陆蕴言，面无表情地说，“她对鱿鱼过敏。”

    冉冉心里有些复杂难言的情绪，她再也不看蓝旋念，拉着陆蕴言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身后，蓝旋念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女孩，突然就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傻子。

    偏偏死都不想放开她。

    走到二楼拐角处，陆蕴言观察着冉冉的神色，轻声道，“累了的话，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冉冉故作轻松地摇了摇头，“没事，我早就想来这里了，三楼还没看呢。”

    她看出陆蕴言之前有心为自己解围，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影响他看展。

    陆蕴言点了点头，也没有再多问之前的事情。

    三楼的展览主题是人类文明发展史，大厅的四周墙壁上挂着一副长长的壁画，描绘了人类从新石器时代一直到如今的形象变化。壁画上的第一个人身披兽皮、手拿石器，最后一个人则戴着眼镜、手持电脑。

    不知是巧合还是设计者有意为之，壁画是首尾相接的，因此那个新时期时代的人和最后一个现代人的形象是紧挨着的。

    冉冉站在壁画前，看着反差巨大的两个人类形象，陷入了沉思。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在栖息地里生活的现代人类并不如新石器时代的人。虽然现代生活的物质水平更高，但远古的人类拥有真正的自由意志，而栖息地就像是一个被盖着玻璃盖板的鱼缸，大多数时候，其中的鱼可以自在悠游，但如果有一条鱼突然想跳起来试试，它就会被坚硬的玻璃拍回浴缸里。

    冉冉现在就处于这样一种怀疑鱼生的状态。

    陆蕴言清冽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和我想的是一样的吗？”

    冉冉转过身，有些惊讶地看向陆蕴言，后者微微一笑，“每次看到这幅壁画，我都在想，人类的发展会不会是一个圆。无论未来的文明会怎样灿若星辰，或许最终也免不了登高跌重，回到最初的原始蛮荒。”

    冉冉听得心惊，她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中会存在这样清醒的人。

    在那个冉冉不愿意去回想的夜里，她从蓝旋念那里得知了关于自己和这个世界的真相，但是她心底里并没有完全接受这件事，而眼前的男人竟然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给出了这样精准的预言。

    不幸的是，这并不是预言，而是在百年前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了。

    陆蕴言看冉冉不说话，以为是自己的言论吓到了她，便解释道，“你知道，我是一个科幻小说家，大部分的科幻小说家都对人类的未来持悲观态度。”

    他的语气带着玩笑的意味，可冉冉知道他刚才并没有在开玩笑。

    这一段时间以来，冉冉一直在独自消化着那个晚上得知的可怕事实。她犹豫过要不要告诉孟欣，最终还是决定不说。既然知道了真相也无能为力，倒不如被蒙在鼓里更幸福一点。

    而此刻，看着陆蕴言那双冷静澄澈的眼睛，冉冉突然产生了诉说的欲望。

    她也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世界可能是虚假的，或者说，存在无形的边界？”

    陆蕴言笑了笑，回答道，“从唯心主义的角度，虚假和真实本身就没有什么界限，世界的虚假程度取决于人的认知能力。”

    冉冉问，“那如果一个人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虚假的世界当中，她应该怎么办呢？”

    陆蕴言认真地看了冉冉一阵，回答得毫不犹豫，“想方设法地逃出去。”

    冉冉点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

    傍晚时分，两个人走出了艺术馆。

    冉冉礼貌地向陆蕴言道谢，排除掉蓝旋念突然出现这件事，她今天还是过得挺开心的。

    陆蕴言微微挑眉，问道，“谢我什么？之前假扮你男朋友吗？”

    冉冉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件事，耳尖有点红，结结巴巴地说，“嗯，也谢谢那个。”

    春日的风带着暖意，吹乱了女孩的额发，她垂下眼眸，睫毛浓密纤长。

    陆蕴言不再逗她，认真道，“其实，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做你的男朋友。”

    冉冉抬起眼，有些惊讶地望向陆蕴言。

    她今天是哪一点吸引到这个男人了呢？

    冉冉仔细地搜寻了一下记忆，还是无果。她斟酌着言辞，在考虑怎么说才能不伤害他的感情，毕竟冉冉接下来想要做的事情任重而道远，并没有时间谈恋爱。

    看到女孩纠结的神色，陆蕴言抿了抿唇，改口道，“我是说，我可以长期假扮你的男朋友。”

    冉冉迷惑地望向他，陆蕴言慢条斯理地说，“你想要摆脱你的前男友，我需要和家里有个交代。我们假扮成恋人，各取所需，不是很好吗？”

    冉冉突然想到了一些奇怪的可能性。

    陆蕴言气质出尘，对艺术有着独特的品味，而且一直没有和女性谈过恋爱……

    她用一种理解又温柔的目光看向了陆蕴言。

    陆蕴言脸一黑，沉声道，“我的性取向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暂时不打算谈恋爱，也懒得和家里人解释。”

    冉冉沉吟了一会儿，觉得这是一个让蓝旋念彻底断掉念头的好办法，而且她也愿意和陆蕴言成为朋友，于是点了点头。

    陆蕴言又语带戏谑地补充道，“如果以后你发现自己喜欢上了我，记得告诉我。说不定到时候我也有点喜欢你了呢。”

    冉冉艰难地点了点头，她觉得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男人的唇边浮现出笑意，嘴角隐隐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笑涡，这好像是他今天最真心实意的一个笑。

    得知自己第一次给冉冉介绍对象就成了，孟欣先是惊讶了一下，随即开心得见眉不见眼。她所知道的陆蕴言从来都是清淡优雅的模样，从来没有喜欢过哪个女孩，这次竟然对冉冉一见钟情，陆蕴言真是……太有运气了！

    孟欣本想和冉冉一起出去吃饭庆祝一下，蛋糕店却接了一个急单，是一个第二天下午的订婚宴。店长知道这一单生意不容易做，难得好心地表示这一单完成之后给她们发点提成，前提是客人对成品完全满意。

    店里的人手本来就少，订婚宴需要的蛋糕和各类甜点制作起来并不容易，冉冉和孟欣熬了大半宿加一个上午才把东西全部搞定，还需要一个人把糕点送过去，在那边服务一下客人。

    看着孟欣困得发蔫的脸，冉冉强打精神地表示自己去就行了。她自己也困得不行了，但是还记得孟欣这一天是生理期，不能累着。

    来到订婚宴上，冉冉跟服务员要了一杯冰水，一口口灌了下去，脑子这才清醒了几分。

    这对新人选取了一片草坪作为订婚仪式的地点，各处的装饰布置都很精致漂亮。早上刚刚下过雨，草坪上还有些露珠未干，在下午的阳光下显得熠熠生辉。草坪上尤为显眼的是一个新月形状的布景台，整体是纯白色，四周高低错落地点缀着鸢尾花、紫罗兰和鼠尾草，空气中飘散着若有若无的淡雅香气。

    冉冉站在甜品台旁边，出神地看着无人的布景台。再过二十分钟，有一对恋人将在那里宣誓对彼此的爱意和决心，如果幸运的话，他们将会相携一生，直至白首。

    冉冉突然觉得，其实在这样的世界中认认真真地活一辈子也不错……

    下一秒，她灌下去一大口冰水，遏制住了这个荒唐的念头。

    她曾经是沈染的时候，只活了二十五年，然后就莫名其妙地死在了最绚烂的年纪。现在既然有机会以苏冉冉的身份再活一辈子，她一定要健健康康地活到老。而且，不管用什么办法，她一定要打破栖息地的禁制，去那个更大的世界看看。

    冉冉握紧手中的杯子，指尖的凉意提醒着她，她现在可以自由地主宰这具身体。那些梦或者回忆都是过往云烟，未来怎么样，由冉冉自己说了算。

    回过神来，冉冉突然觉得有人在看自己，本能地转过头，就看到蓝旋念正站在香槟塔旁边，莫测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知道这样看了有多久了。

    冉冉正觉得惊悚，这个男人怎么总是阴魂不散，却突然反应过来，今天订婚宴的男主角是Z大的讲师，蓝旋念好像也是Z大的客座教授，估计是被邀请过来的。

    他今天穿着一身浅灰色西服，一副清冷矜贵的模样。想到这个男人之前对自己做的种种事情，冉冉觉得他真是个十足的斯文败类。

    她转过头不再看他，然而过了几秒，蓝旋念走到了她的眼前。

    冉冉还记得自己的职责，指了指一旁的盘子和甜点，毫无感情地说，“要吃什么自己取吧。”

    蓝旋念打量着冉冉的脸色，皱了皱眉，“你多久没睡觉了？”

    冉冉觉得这男人的眼睛可能是扫描仪，嘴里小声嘟囔着，“你管得可真宽。”

    蓝旋念静了一瞬，把她手里的水杯拿走，握了握她冰冷的指尖。

    冉冉把手抽了出来，背在自己身后，努力做出一副厌恶又嫌弃的表情，希望这个男人赶紧离她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