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怀书双眼猩红，手都在发抖，下令让士兵撤走，林归宁见机离开，直到走远才吐出了嘴里的毒丸。

    她跑到之前同桂圆约定好的地点，骑上马匹，目光灼灼地盯着周围国舅府的兵，突然视线停留在一个矮矮的士兵身上。

    他将头压的极低，可微微疏露的眉眼在火把的红光下显现几分，仅凭一眼，林归宁便认出来。

    她命那人抬起头，直到他露出五官，林归宁的心被重重一击。

    是小五，他向来不离沈君尧的身，如今他却在这，想必是沈君尧故意将他调走的，是为了让他不陷入险境。

    这么看来，沈君尧这次算是破釜沉舟，不给自己留后路。

    小五跪在地上请罪，并自请带路前去将功补过，一群人马赶回国舅府时，大门已破，尸体遍地。

    林归宁惊恐万分，急忙跳下马奔入府中，直到院子里，她的脚步才停下来。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遍地尸体，她已无从下脚，甚至她认出了其中几具尸体。

    其中几个是公公身边的心腹，她曾在府里见过他们几次，昨日还好好的人，此刻已经变成一滩烂泥。

    这时身后传来声音，“夫人，快些，官府的人很快便会到”，桂圆紧声催促着，林归宁才从恐惧中脱离。

    她踩着尸体快步走向正堂，推开了被血染红的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男人，立体硬朗的侧脸上溅上了血，手中的剑刃早已红透，滴着血。

    男人听到声音，缓缓转过身，将剑藏在身后，眼中泛起泪光，牙关紧咬，喉间发生哽咽般的震动，却极力隐忍，握着剑的手都在发抖，骨节泛白。

    “宁宁，你来了”，男人哽咽着，“你太聪明，我骗不了你，可我没有选择了，你不该来的。”

    林归宁鼻腔发酸，登时红了眼睛，潋滟的眼眸酝着晶莹，摸了摸微微鼓起的小腹，感受到胎动后，眼泪忽地砸下来，与地上的血混为一体。

    她的喉咙里似乎堵了什么东西，想说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直到屋外刀剑摩擦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

    林归宁拉住沈君尧冰冷的手，“你在，我在，我带你走”，拉着他到后院翻墙出去。

    而前院的侍卫与官兵正打的火热，小五一声令下:誓死保护大人。

    众侍卫斗志昂扬，一个个豁出性命地替他们夫妇二人拖延时间，林归宁心中感激他们，若有朝一日还有命回来，定涌泉相报。

    林归宁解开马的缰绳，扶着沈君尧先上，湿润的触感让她失了神，掌心的血在火光中格外显眼，他受伤了，而且伤的不轻。

    来不及处理伤口，她利索地上了马，让虚弱无比的沈君尧靠在自己的怀里，双手握着缰绳，正好圈住了他，如此也不至于半路摔马。

    夜已深，她不知该往何处走，可唯有出城才有一线生机，若是陛下醒过神来，再想出城便难上加难。

    想来想去，她路过一家商铺买了顶黑色帷帽，帮忙给沈君尧戴上，要不然，论国舅爷的名声，怕是还没出城就被官兵逮住了。

    还好现在是深夜，城门的把守比白日松懈了许多，士兵们也都困倦万分，个个打着哈欠等着换班。

    林归宁驾马至士兵前，声称有急事要出城，劳烦各位放个行，顺手掏出了几块金子。

    士兵们一看到金子眼都亮了，甚至精神了几分，收下金子后便准备放行。

    果然人都是无利不起早，只要钱到位，什么都有可能。

    林归宁一声“驾”，马儿飞奔向城门，谁料突然“砰”的一声，她直接带着阿尧摔下了马，还好阿尧及时护住她，否则肚子里的孩子便会没命。

    沈君尧疼的□□一声，对于他而言，一般的疼奈何不了他，现下看来，定是痛狠了，丝毫动弹不得。

    林归宁急忙爬起来，还好腹部没什么不适，可沈君尧的腿似乎摔断了，这下可糟了。

    她目光四处瞟过，最后落在面前一具士兵的尸体上，脖子被绳子缠绕了几圈，身体下溢出一滩血，而那马匹，也活活被高空抛下的尸体砸死。

    这时面前出现一个面具男，正朝自己的方向走来，林归宁下意识将沈君尧护在身后，警惕地盯着男人。

    男人跨着四方步，双手背在身后，打量着林归宁夫妇俩，时而摇头时而嘲笑。

    “是人就别做鬼，阁下连真容都不敢露吗？”林归宁的语气带着挑衅。

    男人冷哼一声，“哦？姑娘应该见过我啊，看来你的记性不大好，不如让这蛊虫来提醒提醒你。”

    林归宁望着男人手中的小盒子，一只血红色虫子在里面蠕动着，“蛊虫，是他，是庄临口中的家主”，她喃喃着，声音极低。

    面具男缓缓逼近林归宁，盒子里的蛊虫也蠢蠢欲动地盯着自己的脖子，这一口下去，她必死无疑。

    她的身体向后缩了缩，沈君尧撑着残躯护着她，看着他单薄脆弱的背影，从前的种种不满在这一刻消散。

    沈君尧坚韧地与对面对质，他明白，这群人并非想要他的性命。

    “沈君尧，你很聪明，我要你的命有什么用？这条命应该由皇帝来取啊，若当初你不执着追查旧案，何至于此啊？如今你替那个狗皇帝做事，到最后不还是沦为阶下囚，你父亲倒比你懂事的多，若不是他主动奉上布防图，哪来的他今日的富贵。”面具男嘲讽道。

    沈君尧不屑地摇了摇头，“从我决意报仇的时候，这场游戏注定会输，可老子输也输的爽快！十年前，我外祖是何等的英勇，我母亲是何等的善良赤诚，可偏偏这么好的女子，嫁给我父亲那样庸碌势利的小人！我要让你们都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话音一落，沈君尧仰天长笑，笑中有悲，笑中有痛，而后转身饱含热意地望着林归宁，双手捧起她的脸，替她擦干眼泪。

    林归宁握着他的手不放，生怕他突然离自己而去，二人互相头抵头，像极了两个各有使命的将士无奈分别，悲伤萦绕周遭，连空气都是酸涩的。

    面具男觉得十分可笑地拍手鼓掌，好一出情深意切的鸳鸯戏码，曾征战过沙场，又在朝堂上混的风生水起的国舅爷如今也屈于人下。

    沈君尧不理会他的笑声，反而抬头看着月色:

    宁宁，寅时了。

    林归宁暗暗地拔出腰间的刀，准备跟他们血拼一场，就算最后结果是死，也决不能等死。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试图提醒他自己接下来的动作，显而易见，他领悟到了意思，点了点头。

    谁料她正准备动手，突然沈君尧一把甩开她的手，拖着断腿死死抱住面具男的腿，嘴里不停地冒血。

    林归宁身后一阵风刮过，一双手揽住自己的腰，她甚至都没看清那人的脸，就被他一把捞走。

    反应过来时，林归宁急忙推开他，准备回到沈君尧身边，谁料那人死死拽住自己。

    声音从面具男传来，他边跺脚下那人，边指向她这边骂，“庄临，吃里扒外的东西，你化成灰我都认得，难不成你想为了她，彻底同我撕破脸皮吗！”

    身旁的男子坚毅无比，“家主，我生平从不知晓真心为何物，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有时付出真心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林归宁听了恍然大悟，庄临是要救自己离开，可沈君尧怎么办！

    他那么骄傲的人，如今为了她趴在地上死死抱住对方的腿，狼狈至极，只为多拖延一些时间，被打的伤痕累累。

    一股巨大的对未知的恐惧充斥着她的大脑，她拼命想回到夫君身边，可身后巨大的力量将她扯走。

    林归宁痛的不能呼吸，身子变得软趴趴的，只好任由庄临摆弄，二人一同离开了京都。

    不知走了多久，只记得马儿累倒了，庄临也倒了，两个人和一匹马躺在树下休息，画面却出奇的和谐。

    林归宁满脑子都是沈君尧受折磨的画面，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尾滑落。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已经这么努力，可想做的事，始终做不成，想护的人，也护不住。

    林归宁的思绪早已飞远，连庄临递过来的水壶都忘了接，只是呆滞地望着天空。

    直到声音传来，“喝水，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只要你肯喝，我全都告诉你”，庄临侧过身含情脉脉地看着林归宁。

    林归宁这才肯听话，喝了两口，“我只听真话，还有所有我不知道的事。”

    “好好好，你不就是想知道沈君尧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有这个计划的嘛，我告诉你，是从宗门回京复命时，他就知道当年的案子同他爹有关。”

    “那次回来，他正好赶上皇后娘娘大病，我也是那是才知道，娘娘的病是无意间发现侯爷涉足通敌案的证据才引发的，但娘娘为了逼自己牢牢记住此仇，才铤而走险大量用药克制自己发疯。”

    “沈君尧知道后足足在训练场上呆了一夜，射穿了几百个靶子，那时他就下定决心，若别人给不了他正义，他就自己争，哪怕付出千疮百孔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