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姝一回到府便看见明妍站在一株青翠的、碗口粗的松柏后，探头探脑地望向某个方向。
“阿姐？”
明姝疑惑，轻声喊她。
明妍明显是被她吓了一跳，捂了捂心口，见是她后松了口气，扬起笑意道：“散学了？”
明姝笑着对她点头，“嗯嗯。”
“多谢阿姐那日让明姝去学堂。”
明姝回想起大夫人与赵三姨娘说起明娴明妙去学堂那日，明妍多瞧了几眼她，虽说并不一定是为了她，但她还是说了，向大夫人提议让她一同去学堂，明姝对她的感激之情更甚。
说着，她朝她行了一礼，认真地道：“若是没有阿姐当日的提议，想必明姝难以与明娴明妙一起去上学堂。”
明妍笑笑，见她认真的感激着她，神色也带了几分肃意，道：“见你这般爱上学，阿姐这个提议也算是做得好。”
她话音一转，关切问道：“上学堂可还适应？”
“一切都好。”明姝圆圆的杏眼弯起，露齿笑，“夫子很好，学堂的学伴也很好！”
跟在明姝身后的兰芷欲言又止，本想着抢先将明姝在学堂没有吃食说给她听的，但见明姝悄无声息地后退了一步，扯了扯她的衣袖，轻轻摆动着头，白嫩软糯的脸还是笑对着明妍。
“……”兰芷抿了抿唇，将唇齿间的话语咽了下去，将头垂下。
明妍没有瞧见她俩的小动作，闻之一笑，道：“习惯便好，若是不习惯或是被人欺负了可以去找明娴……”
她话音方落，顿了顿，想到明娴那孩子也是个不省心的，可能也没有那么好心帮明姝，轻叹，道，“不如去找你大哥哥，阿晔也在，他会护你的。”
“明姝晓得了。”
明妍笑，只是有些魂不守舍，明姝往她方才看的地方瞄了眼，笑道：“阿姐，我先回去了。”
“嗯……”明妍点头。
那松柏遮掩的水榭当中坐了不少的人，明姝远远一望，是一清俊男子，眯了眯眼。
她心下恍然，原来阿姐是来偷看未来夫婿陈家郎君的！
前世的记忆又纠缠了上来，明姝的心沉甸甸的，对于明妍的遭遇更是心疼。
冷风吹过，灵光一闪，明姝脚步顿住，在兰芷愣神之时，快速转身跑往回跑。
她急急忙忙跑去追明妍了。
兰芷不明所以，也快步追了上去。
“阿姐！阿姐！”
明姝人小体力不足，没能追上，她喊了两声，便住了嘴。
轻轻地喘着气，一团团白雾在空中凝结，飘散，她目送明妍单薄的倩影远去。
“姑娘怎么了？”兰芷轻喘着追了上来，问道。
明姝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没事。”
说罢，转身往小院的方向走。
不行，单她一人还不行。
得找个可靠的人来帮她。
明姝心中下定了决心，自顾自地点了点头，暗自筹划着如何做。
想得差不多了，不断跳动的心微微发热，烫的她越发的激动，精神振奋。
*
谢玄璟捂着头醒来，环视了四周，见还是昨夜的地儿，周围四仰八叉地躺了不少人，他瞥到睡得正香的霍泽，轻笑了声，也算他识相，昨夜没找人来，不然他可得让他好看。
宿醉可不好受，虽说他并没有喝太多的酒，但还是浑身的酒气，额角的青筋一抽一抽地拉扯着，酸痛难忍。
谢玄璟踢了踢不远处的霍泽，道：“快起，什么时候了？”
霍泽悠然转醒，轻唔了声，揉着额角起身，道：“阿璟？不知道啊……”
打了个哈欠，霍泽扫了眼熟睡的跟班们，继续道：“你要去哪？”
谢玄璟整理好了衣裳，睨了他一眼，语气平静道：“去学堂。”
“？？？哈？”霍泽傻眼，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捂着笑疼的肚子，道，“阿璟，你啥时候成好学生了？”
对于他的调笑，谢玄璟没半点反应，淡淡道：“昨日我出了风头，严儒生正盯着我，我可不想被人告状。”
霍泽收了笑，也知谢大爷是个狠角色，对谢玄璟这个小儿子管教得严得很，但，他也从来没听过他老子的话啊？向来都是阳奉阴违的。
“走不走？”谢玄璟侧身瞥他，一边漱口净面。
“唉，算了算了……”霍泽躺在狐皮躺椅中，吊儿郎当没个正型，冲他摆了摆手，“你去吧你去吧，我躺会儿……”
谢玄璟嗯了声，将房门轻轻阖上。
一路紧赶慢赶，谢玄璟望了眼紧闭的大门，转身往后边的围墙走去。
这墙对他来说并不算高，他算好了此处离他所在的鳣堂不远，四处瞧了瞧，见并无人注意这里，他三两下地，轻身一跃，翻墙而入。
“啊！”
“谁？”
谢玄璟站直，瞧见散了一地的纸张，上头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
再去看被吓到的那人，谢玄璟一愣，弯腰替她将纸张捡了起来。
“抱歉，可是吓到你了？”
明姝缓过神来，一面摇头，一面将地上的课业捡起。
她本来也是要去鳣堂的，结果被人堵在路上，面色急切地求她帮忙去严儒生房中拿前几日收上来的课业，拿到鳣堂然后发下去。
明姝见她确有急色，问清了路捧了大沓纸张过来。
她还抄了小路，想要绕得快些，谁知方走到这围墙之下，一个黑色身影跃了进来，她误以为是贼人，亦被他吓了一跳，放声尖叫。
手中的纸张也散落一地。
待瞧清人后，明姝才舒了口气，轻声问好。
东西收齐后，明姝刚想捧着课业走，却被他喊住。
“明家小妹。”
明姝圆溜溜的杏眸疑惑地眨了眨。
“昨日那个凶狠的老儒生可在？”
明姝没见着他，但算算时候，估摸着已经开讲了，遂点了点头。
“在的。”
谢玄璟眉心微蹙，脚步一转，看模样像是打算翻墙出去。
“谢九郎。”明姝突如其来地这样喊着他。
谢玄璟回眸，被这个称呼晃了神，颇有种熟悉之感，凝眸看她。
“你可是要逃课？”明姝自己也不知为何，许是对他不知上进无故生了些气恼，语气严肃正经，带着质问之意。
谢玄璟一怔，回味过来了，双手抱胸倚在墙边，那双多情含水的桃花眼微眯，扬眉哼笑道，“明家小妹可是要告状？”
“……”明姝抿唇，懊恼自己的一时失言，清亮亮的眸子看他，摇了摇头，“没有……”
谢玄璟弯腰俯身，朝她笑，像是同她商量道，“那你可否为我保密？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他低沉轻声的话像是在引诱，引诱她犯罪，活像是人贩子诱拐小孩。
明姝后退一步，撇开眼，直了直腰杆，语气严肃又正经，认真道，“我是正直之人，不会撒谎。”
谢玄璟一愣，喉中溢出一声笑，胸膛起伏，慢慢地，少年清朗温润的笑声大了起来，肆意又张扬。
明姝微恼，气鼓鼓地瞪着他，想道，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谢九郎前世今生一样的惹人厌烦！
谢玄璟一时没忍住，轻轻地捏了捏她鼓鼓的腮帮，眉目含情，柔和道:“你这孩子好生……”
他顿了顿，似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来形容她的词。
“好生可爱。”
明明他的话语没有半点暧昧之意，分明是调侃捉弄，但五岁的身体里的她是一个活了二十几年的灵魂，第一回被人这样形容，一时间也不知该作何表情，耳畔竟热了起来。
前世，她最多最多的话便是称赞她温良淑德，恭俭谦逊。或是后期她伸手到了朝政，那些骂她的，无不是蛇蝎心肠，胆大妄为等等。
活到现在，还没有人用可爱来形容她。
明姝一时羞赧，水灵灵的眼瞪圆，嘟囔，“你才可爱……”
谢玄璟笑，也不同她计较。
“你……”
“要想我保密也行。”明姝心念一动，瞧着他的模样，灵光一闪，想到了昨日的那个计划，她在心底评估着他是否可靠。
谢玄璟瞧见她狡黠的样子，一时新奇，挑了挑眉稍，吊儿郎当说道:“可有什么条件？说说，万一我就应了你。”
“你同我大哥哥感情怎么样？”她问。
谢玄璟没想到她问这个，逗她，“你猜。”
“……”明姝一噎，瞪他，“好好说话！”
谢玄璟摸了摸鼻尖，心道这孩子还挺凶的。
“亲如手足。”
明姝颔首。
“你帮我一件事，我便帮你替你保密。”明姝抬了抬下巴，仰头看他，气势不输他。
“说来听听。”
“你先答应。”
两厢僵持。
谢玄璟笑，这小孩竟还威胁起他来了。
他眯眼，细想，左右不过是个孩子，要求也不至于太过分，便点头应道。
“行。”
明姝露齿笑，惊喜道，“当真？”
谢玄璟哼哼，“我从不说假话。”
“那，拉勾。”
明姝伸出小手，细细小小的尾指勾了勾，扬起下巴，眉眼精致带笑，对他用激将法，“敢不敢？”
“呵。”谢玄璟半蹲下来，也伸出了手。
少年的手骨感分明，没有富家子弟的温润光滑，带了些薄茧，触感粗砺，尾指勾住她的，明姝一边荡了荡，一边念念有词:“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说谎谁是小狗！”
谢玄璟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幼稚。
他还第一回这般幼稚。
“不说说要我做什么？”谢玄璟桃花眼水光潋滟，格外的勾人，直勾勾地看着她，“说好了，不做违反律法，违背良心道德之事。”
明姝哼了哼，道，“不至于。”
“那你可是要我替你买吃的？喜欢龙须糖还是桃花酥？”
“不是！”
“那是什么？”谢玄璟也猜不到她小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
“到时候便同你说。”
“……行。”
应都应了，还拉了勾，怎么样也要答应她。
“别让我等太久，不然我可要将此作废了。”
“噢……”
明姝也没想到他的诺言还有期限，淡淡地应了声。
明姝见时候也不早了，将纸张捧起，还未感受到它的重量，手上一轻，微微被遮挡的视线开阔，她一愣。
谢玄璟替她将东西捧在怀中。
“你……”
“走吧。”谢玄璟生得高，视线往下睨她，道，“不走就要迟了。”
“？”
明姝不解，问道，“你不是要翘课吗？”
谢玄璟淡声道:“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抱这堆东西回去……”
说着，他那欠欠的劲又上来了，勾唇道:“你那小身板谁让你搬这东西的？”
“也没点自知之明？人让你搬你就搬？”谢玄璟睨她，活像她亲哥，又嫌弃又欠揍的调侃。
“……”明姝还是第一回正面承受他的嘴毒，不禁感同身受前世那些深受他害的大臣，恼了眼他。
谢玄璟:“下回谁让你搬东西，你不必想，直接拒绝。”
“总不好意思的……”
“有什么不好意思？”谢玄璟不解她的脑回路，“你又不欠他，不帮也是情理之中，他又不是你老子。”
“……”
明姝理解他前世为何会因失言而被流放了，这张嘴光是寥寥几句就能将人得罪惨了，说好听了是耿直刚正，说难听了便是不懂得讲人情，没同理。
但，明姝也觉得他这样活得挺好的，肆意张扬的，总好过一些人总是看人脸色，四处受肘，委曲求全，时时受惊，恐惹人不快，得罪了人。
“晓得了。”明姝轻声应道。
谢玄璟轻笑，目光落在前方，风吹起他的衣袂，恣意翻飞。
“那方才说的可还作数？”明姝小心翼翼地问。
他都没翘课，还帮了她，她也没有什么可帮他保密的了。
谢玄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自然是作数的。”
明姝开心了起来，脸上露了笑意，眉眼是藏不住的雀跃，她在心里想道。
谢九郎人还是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