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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汇捷也注意到了站在明晔身后的她,他未来的正妻主母——明妍,芙蓉面、杨柳身,双腮含霞,茕茕孑立在那里,他怔怔地看着她,良久回神,想到了什么,难堪地撇过了视线,恭敬地给大夫人行礼。

    明妍也瞧着他,一身竹青长衫,同色狐毛大氅,模样清俊温润,英姿挺拔,举止有度,这般俊美的郎君,让谁也想不到他竟是那种流连花巷的好色之徒,又怎能想到他正妻未娶,竟然连外室孩子都有了!

    明妍撇开脸,不愿多瞧,生怕污了自己的眼。

    陈管家自知气氛的凝重,拱手道歉,自报来意。

    大夫人闻之,怒容更盛,恨不得上前撕了这人,但她自小的教养不容许她破口大骂,只能隐忍,冷笑一声,“客人来了怎的不让人请入正厅坐着,却带来大爷的书房内,也没个仆从奴婢伺候着,若外人知晓了,岂不说我明家怠慢了贵客。”

    她咬重了“贵客”二字,陈汇捷与陈管家听了,面色各异,讪讪一笑,故而抱拳致歉。

    “夫人盛情,我陈家自然是知晓的,岂会因外人多嘴几句而误会您……”

    “……”大夫人冷笑几声,但笑不语。

    气氛顿时有些僵持不下,明家大房老爷明承德负手在后,同陈家三叔伯陈启珍有说有笑地走在明承德身旁,二人见屋外的冷凝景象,皆是收敛了一点笑意,正色地看着众人,互相见礼后,陈家三叔伯、正五品官光禄寺少卿陈启珍领着陈汇捷郑重地朝明大夫人与明妍行了大礼,而后道:

    “夫人,今日之事是汇捷做错了,那女子本是陈家一罪奴之女,因父兄犯了事,想保全自身,就使了些下作的伎俩,这才怀上了孽子,并想以此回到陈家……”陈启珍身姿凛然,容貌俊秀,端的是君子仪态,说话温润有礼,令人如沐春风,原本还怒色尽显的大夫人闻言也消了些,他笑意不减,继续道,“那女子与那腹中孽子我陈家已经处理妥当,定然不会令明大姑娘受尽委屈。”

    明大夫人闻言微微蹙眉,但也松了口气,心道陈家还算识相,眉眼逐渐舒缓。

    明妍倒是心下渐冷,没有为清除未来丈夫身边的莺莺燕燕而高兴,反倒对他们这样利落又冷情的手段产生惧意,寒意蔓延至四肢百骸,也为窥见到的那位如今生死未卜的娇美妇人感到唏嘘。

    “为表歉意,陈家愿在其他方面竭力的补偿明姑娘。”陈启珍面带微笑,扫了眼一旁沉默不作声的陈汇捷,道,“汇捷已然知晓了错误,姑娘愿打愿骂,都随意,此种事日后定然不会再犯。”

    “……”明妍对他的陈词只是沉默,听到“愿打愿骂”时微微地蹙了蹙眉,心中更是对他们不满,什么叫愿打愿骂?她还未真的嫁进陈家,不过只是定了亲,她才不要管他的事!

    陈启珍见明妍默不作声,并没有在意她的态度,只是笑了笑,转而跟大夫人致歉了。

    陈家将姿态放的如此低,明大夫人也没了理由苛求,顺着他们给的台阶下来。

    “此事我们已知晓。”大夫人面带微笑,虽怒火平息,但也不能真的代表她原谅了陈家和陈汇捷,她的女儿还未嫁过去就出了这档子丑事,平白给他们明家蒙羞,还让他们怎么在荆阳中抬起头?她抬眼望天,笑道,“时候已不早了,我们便不耽搁各位用膳的时辰了,来人,送贵客。”

    陈启珍对她的赶客行为并不恼怒,依旧是端正的姿态朝众人行礼告辞,而后带着陈汇捷离去。

    “叔父我们可就这样走了?”离开明家的陈汇捷终于开了金口,眉心紧蹙,道,“我们都这样伏低做小了,好处也应允了,他们明家可还想怎样?”

    “……”

    “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常态吗?我们何故如此?”陈汇捷激愤,说着说着竟委屈了起来,想到婉娘和她肚子里未成形的孩子,心中便一阵的痛心。

    “这世间也并非只有她明妍一个女子!”

    陈启珍侧眸凝了他几刻,忽而开口:“你这个姻缘也算是你祖父为你求来的,你别看明家虽现在落寞了,但也是高门,祖上封荫,明妍的几个兄弟也算是人中龙凤,日后也定有大造化,不仅于你的仕途,对我们陈家也是极有利的。”

    “……”陈汇捷默了一晌,硬生生地憋了一句,“我们陈家也不差……”

    陈启珍笑。

    他停下了脚步认真打量这位侄子,目光颇具深意在他身上逡巡,而后又是一笑。

    陈汇捷被他笑得心里发毛了,不禁抖了抖,怯怯道:“叔父为何这样看着我?”

    陈启珍摇摇头,道:“无事……”

    “……”

    “你有这个自信还是好的,但要想陈家在百年之内屹立不倒,总归是要寻找助力的,明家就是这个助力。”

    陈汇捷不明所以,但也只好点了点头。

    说回明家这边。

    陈家人一走,大夫人便与大爷明承德一起在书房内商谈,明妍明晔姐弟俩就在偏房候着。

    明晔几次抬眼看她,却又欲言又止,面色懊恼。

    就在他第九回将目光撇过来时,明妍对上了他的视线,她扯出一抹笑,问道:“怎么了?想要说什么便直说吧。”

    “阿姐……”她这一问,明晔也不知怎么问她了,这种问题男子也不好开口,“阿姐,你若是不喜他,我……”他顿了顿,目光坚定道,“我会为阿姐做主的。”

    明妍掩唇一笑,一是欣慰胞弟长大了学会心疼姐姐了,也亦是开心有人能够替她撑腰。

    明妍抹了眼角的湿意,想到了什么,问他:“你和父亲是如何知晓这件事的?”

    她也是今日才亲眼见着的,据家中人都知晓这中间也只相差了半个多时辰,怎会这般巧?

    说到这个明晔脸上露了一抹尬色,转瞬即逝,他道:“今日九郎约我出去……”

    结果快要到地方时才发现不妥,这根本去的就不是什么如意酒楼,而是秦楼楚馆,且约他之人也不是阿璟,而是那个不学无术、儿时与他结仇、如今还是相看两厌的霍小公子霍泽!

    “你假借阿璟的名义寻我来这里可是有什么事?”明晔站在马车之上,居高临下地冷睨他,语气染上了怒意。

    霍泽执着女子的团扇,半遮掩脸庞,露出眼尾上挑,眼中含笑的丹凤眼瞅他,吊儿郎当道:“自然是来向你求和的。”

    明晔冷笑一声。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们的仇怨由来已久,又怎会是一句求和能够化解的。

    “要不进去听我细说?”霍泽提议。

    明晔没好气道:“没空。”

    他被人骗了,还骗来了这种地方,自然是没好气的,两人就在秦楼楚馆门前闹了起来,眼见人越来越多,他恐名声受损,便要乘车走了,结果却被那小纨绔扯着走至一阴暗小巷。

    本想拂袖离开,却被他一声惊呼给吸引力注意力。

    “哟!那不是你姐夫嘛,怎的跟一个女人在大街上搂搂抱抱的……”

    他顺势看了过去,眉心紧蹙。

    明妍看到了什么,他也看到了什么。

    本想着冲出去,却被霍泽拉住了。

    他怒道:“你做什么!?我要上去给他一个教训!方跟我阿姐结亲,就闹出一个外室和孩子!将我阿姐至于何地!?明家至于何地!?”

    “嘿,你这书呆子,你这一上去,午后全荆阳都知道你家姐姐的笑话,有这时间不如去跟你父亲商量着退婚……欸欸欸,我是开玩笑的……”

    霍泽拉住他,头疼欲裂,心下后悔就不该应承了谢玄璟的要求,这不,既让他装成好心求和的窝囊模样跟他好声好气的说话,笑话!他霍泽何时认过错!?平日都是别人来认错的,他什么时候开过这个金口了!?

    霍泽悔意更甚,早知便不多那个嘴说那人是明晔的未来姐夫了,阿璟定是不会坐视不理的,现在他还要拉住这个快没理智的人,免得他惹出什么祸事来牵连了他!

    明晔登时像是想到了什么,理智回笼,他冷静自持,质问他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我能知道什么?”霍泽撇嘴。

    “……”明晔上前一步,眯了眯眼,直视着他的眼睛,“当真?”

    “……”霍泽拂袖,“自然。”

    明晔走上前,迟疑道:“你是不是……”

    霍泽睨他。

    “你是不是喜欢我姐?”

    “……”霍泽脸顿时又青又红,白了他一眼,良久才憋出一句话,“有病!”

    “……”

    明晔回想了起因经过,但没将霍泽喜欢她这一个插曲说出来,免得多生是非。

    “我回来跟阿爹说时,刚好陈家人带着陈汇捷来拜见,陈家叔伯与阿爹在书房内相聊,没多久你们正巧也来了,至于阿爹与他们说了什么,其余的我并不知晓。”

    明妍点了点头,只叹天意如此。

    姐弟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也不知等了多久,大夫人与大爷走了出来,夫妻俩对视一眼,让明妍过去。

    明晔站了起来,往前走几步,正欲说话,大夫人抬手示意他噤声。

    “晔儿若是无事可以回去预习功课。”大夫人看着他道。

    明晔:“阿娘?”

    大夫人摆摆手:“这件事你不必掺和,我和你阿爹阿姐心中自有定量。”

    “……”明晔望向垂眸不语的明妍,明妍抬头,冲他摇摇头,笑了笑,“你先回去罢。”

    “是……”

    明晔不放心,一步三回头。

    大夫人见他这个模样既好气又好笑。

    但笑意在看向明妍是顿时消散,心中哀愁上涌,不敢与她对视。

    她心下不免怨气频生,怨丈夫竟然将这个恶人自己做,还不知妍儿知晓他们的打算该如何想她这阿娘的呢!

    不知会不会觉得她太过狠心功利。

    唉……

    大夫人暗叹一口气,剜了眼一旁静坐的丈夫。

    “妍儿。”

    “阿娘。”明妍心跳如鼓,不禁紧张起来,紧揪着袖子,回道。

    “我……”

    “咳,你们娘俩说,我先出去。”明大爷打断大夫人的话,轻咳一声,尴尬离开,还贴心的阖上门。

    大夫人心中更是愤愤。

    “妍儿,我与你阿爹说了,你阿爹也知晓了陈二那事,那女人使了药才得了逞,那陈二也算是被人算计的……”

    这话说的大夫人自己也不信话到最后也虚了。

    “阿娘……”明妍倒是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不敢置信瞪大了眼。

    大夫人瞥开眼,没与她对视,心虚气短道:“妍儿,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寻常,寻花问柳亦是多见……”

    “阿娘?”明妍哑口无言,杏眸圆睁,登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她没想到这句话居然会从自己敬爱的母亲嘴里说出来。

    母女一个没底气地撇开视线,一个不敢置信愣在原地。

    僵持了半晌,大夫人轻叹了口气。

    “妍儿……”

    “……”

    明妍赌气,转开脸,泫然欲泣。

    “妍儿……”大夫人将她的脸撇过来,道,“阿娘是过来人,若他真心悔改,以后好好同你过日子,不过是一个妾,你是正妻,又如何能与你相提并论呢?”

    “更何况那女人已经被陈家厌恶了,想来也不能威胁你什么了……”

    “阿娘……”

    许是两人说话的时间久了,等在外头的明承德受了冻,心中念着这事,也走了进来。

    三人相互望着,各自无言。

    良久,不知是谁先开了口。

    屋内火烛摇曳,月上柳稍,细细密密的话语声渐息。

    吱呀——

    门开了又阖。

    也不知是谁臣服妥协了。

    远在另一边的明姝在院中站着,兰芷抱着披风过来,将她包裹住。

    “姑娘小心着凉了。”

    明姝淡笑,直直望着被乌云遮掩的皎月。

    “兰芷。”

    “欸!”兰芷搂住她,给她挡风,“姑娘怎的了?”

    “你说人可以对抗的过命数吗?”

    “啊?”兰芷一时怔愣,不知为何从才五六岁的明姝眼中看出了沧桑。

    “奴婢不知道别的,但奴婢听过一句话。”明姝看向她,兰芷在她眼神的鼓舞下,将话说了出来,“人定胜天。”

    “……”明姝闻言轻笑,良久,点了点头。

    兰芷忐忑,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小声道:“可是奴婢说错了吗?我听别人说过这句话……”

    “姐姐说得没错,说得很好。”

    明姝握住她的手,明媚一笑。

    兰芷粲然一笑,松了口气。

    明姝抬头望,见那月冲破阴晦,乌云散去,皎白的弯月显露,清清冷冷,光辉普照,熠熠生辉。

    “是啊,人定胜天……”

    她垂下眸轻声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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