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板车上，朔溟侧首看向时悯。

    “你方才同长乐姑娘又说了什么？”

    时悯朝他看去，道：“你可以猜一猜。”

    朔溟嘴角一动，瞥了一眼躺在车板上不知是否睡去的青蛇妖。

    他往时悯耳旁凑近，轻声道：“莫非你想让他们重归于好？”他有些头大，“可长乐姑娘母亲之死，他们如何放得下？”

    时悯叹出一口气，道：“正是如此，所以我说，时间是良药。”

    车上的萧篁怎可能睡得着，尽管他们的声音很轻，他还是听见。

    最终伤害霜枫的却是萧篁自己。

    得知霜枫一直以来以自身魔血为母亲续命，萧篁便决心帮助霜枫。

    他听闻族中长老曾说过，在远山禁地之中，生长着百年蛇果，服之可使修为大涨，对霜枫母亲而言必然有益。

    霜枫惊讶道：“既是你们蛇族灵果，怎能私自前去盗取？”

    萧篁摆摆手不在意，道：“只是先借取一颗而已，反正族内也多年未曾管理禁地，不会怎样的。”

    霜枫仍有顾虑，道：“萧篁，你不必为了我违背族规，我们另想办法吧。”

    萧篁微微一笑，道：“我偷偷前往，不告诉任何人，有谁能知道我违背族规？”抬手顺了顺霜枫鬓角前的碎发，“霜枫，相信我。”

    霜枫看着眼前一心为她着想的人，决心道：“既然如此，我不能让你一人前往，我陪你去。”

    萧篁无法，只得答应。

    到了夜里，霜枫等母亲入睡后，悄然出了门，与萧篁碰面，一起去往翠微山禁地。

    二人一同闯入禁地，立刻被禁地之中的藤蔓围上。

    在地上迅疾游走的藤蔓仿若一条条青蛇，萧篁将霜枫护在身后，妖力尽施，费了一番功夫，击退藤蔓。

    继续向前，他们又遇上一片古怪的林子。

    林子里一片昏暗，月光被过滤浅浅地透下树梢。脚下湿漉漉的，走了一会，两人踏入一片水塘。

    地上的湿气不断攀上身体，霜枫抱住胳膊，察觉一股不寻常的寒意。

    “萧篁，周围似乎越来越冷了。”她道。

    萧篁同样警觉，他握紧霜枫的手，两人涉水前进。

    视野幽暗，水底仿佛有异动，一道水波划过，哧溜一下又消失于周围的林木之中。

    萧篁眼睛眯起，竖瞳骤然一缩，拉住霜枫，一掌拍入水底。

    水波荡漾，霜枫只见一条细长的白蛇忽地飞冲出水面，狠狠地咬上萧篁的脖颈。

    萧篁抓住蛇头，另一只手掐住七寸，使劲才将白蛇甩开。

    他往后退了一步，霜枫赶紧上前扶住他，担忧地看去。

    “你、你被咬了？”

    她伸手将萧篁的手拿开，赫然看见脖颈上两个留出黑血的深洞。

    萧篁握起霜枫的手，挤开一个笑，道：“我没事。”

    “可这血……”霜枫手指发颤，“你会中毒的！”

    她赶紧搀扶萧篁寻了处高地坐下，又连忙替他挤出毒血，但位于脖颈上的伤口并不好处理。

    眼见萧篁的唇色开始变紫，身体无力，霜枫一咬牙，低头俯上他被咬的伤口，尝试吸出毒血。

    “别……”萧篁虚弱道，可他已无力阻止。

    霜枫却好似没有听见，直到不知过去多久，吸出的血液终于渐渐变红，她才缓缓停下，靠倒到萧篁怀中。

    二人一同昏迷过去，林子里寂静无声，唯有鲜血的味道远远飘散。

    疏忽之间，灌木丛中冒出一道道青光，那是一双双发亮的竖瞳，在幽林里显得无比渗人。

    四周簌簌发响，萧篁睁开眼睛，身体绷紧。

    只见那些青光从密林里游荡而出，竟是无数条长蛇，蛇群扭动着游向高地四周，将二人围在其中，但却没有再进一步上前。

    萧篁稍微松了口气，垂眸看到怀中的霜枫，轻轻唤她。

    叫了几声，霜枫却丝毫没有反应，萧篁慌了，连忙扶起她，只见她脸色煞白，呼吸沉重。

    他尝试给霜枫渡气，但只要他停下，霜枫又立刻变得虚弱。

    周围的蛇群嘶嘶叫个不停，萧篁扭头看着一双双发亮的竖瞳，神思仿佛被一道强力冲击。

    他回过神，打横抱起霜枫，踏入蛇群之中。

    蛇群开始转向游动，像是无数道白色波纹一般朝着一个方向游去。

    萧篁跟上蛇群，走出林子，眼前忽地豁然开朗。

    只见峭壁之巅长出一棵巨木，银屑般的月光下静谧沉重。

    树下汇聚起数不清的粗壮藤蔓，藤蔓像是蛇身一般缠绕树干，直至树枝树冠。

    褐色的藤蔓在树间垂挂下来，其中悬挂着一颗颗果子。

    果子还未成熟，青涩幼嫩，唯有贴近峭壁一旁，坠着一颗鲜艳欲滴的火红灵果。

    萧篁眼睛一亮，那便是他要寻找的百年蛇果！

    周围的蛇群已经退下，萧篁放下霜枫，低头看了她一眼，朝巨木走去。

    萧篁俯身向巨木一拜，诚挚道：“先祖有灵，今日萧篁私自踏入禁地，是为救人性命，求摘一颗蛇果，望先祖体谅。”

    说罢，他来到树下，妖气一卷，将那颗成熟的蛇果摘下。

    就在这一瞬间，树枝忽然震颤，缠绕的藤蔓缓缓扭动。

    萧篁一惊，连连后退，回头一看，只见一根藤蔓将霜枫高高架起。

    “不！”萧篁叫道。

    他飞身而上，却被藤蔓阻挡摔落在地，一股剧烈的妖魔之气冲天而起。

    萧篁晃悠悠站起身，只见霜枫豁然睁开眼睛，瞳孔侵染黑气，魔气爆发，藤蔓震动，两股力量纠缠。

    短暂的抗衡过后，藤蔓簌簌缩回，霜枫也丧失力量从半空掉落。

    萧篁眼疾手快接住霜枫，再也顾不得其他，连忙离开禁地。

    出了翠微山，萧篁才将霜枫放下。

    他想了想，掏出蛇果，将一半的灵果渡入她体内，不一会，霜枫逐渐转醒。

    睁眼看到萧篁，霜枫恢复意识，立刻紧张地抓住对方的手，道：“萧篁，你身上的毒……”

    萧篁笑了一下，道：“你醒了，放心，我好好的。”

    霜枫注意到周围景色变化，又道：“这是何处？禁地……还有灵果……”

    萧篁拿起蛇果，道：“瞧，我们拿到了。”

    霜枫看着他手中的蛇果，却忽然感到一丝心悸。

    “我……怎么了？”

    “霜枫，你不该替我吸出毒血的。那是蛇毒，即便我中了毒，也不会危及性命。”萧篁脸上浮现愧疚之色，“好在还有蛇果，你没出事。否则……”

    他一把抱住霜枫，感受到霜枫身体的温度，庆幸她没有受到伤害。

    霜枫余光望着散发灵气的蛇果，靠在萧篁肩头，道：“我没事，我没事……”

    与此同时的翠微山却乱成一锅粥，禁地突起异变，让蛇族各长老心急如焚，不得不派人前往查看。

    派去禁地的人还未回来，几个年轻一辈的蛇妖却狼狈回到翠微山，立即被人报告于长老。

    只见几只蛇妖身上均是负了伤，长老厉声询问伤从何来，可他们闭口不言，竟似乎不敢说起。

    这让长老不禁想起禁地变故，眉头一横，下令将他们幽禁，等待调查。

    天色渐明，萧篁和长乐在野外歇了半宿，恢复精神，起身回青竹村。

    刚到村口，长乐立刻察觉村里气氛不对。

    村民看到长乐，眼神怪异躲闪，她眉头一皱，赶紧跑回家中。

    奔至家门口，长乐缓缓止住步伐，她已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空气之中，还有另外一阵奇怪的气息。

    她愣在原地，每踏出一步，脚下都仿佛被灌了铅一般，无比沉重。

    进入院子，院中凌乱不堪，留下打斗痕迹，地面上沾满了血迹。

    抬起头，只见一道身影倒在血泊之中，长乐眼底泛起黑气，直冲向屋前。

    “娘！”她哑声叫道，双手颤抖地扶起母亲的身体。

    她的母亲阖着眼睛，脸上都是血渍，早已没了气息。

    长乐止不住地发抖，泪水从眼眶里不停涌出，嘶哑着不断地叫着：“娘，娘……”

    萧篁追上停在门口，望着四周发生的一切，怔在原地。

    他的心跳加快，脑海里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何事。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长乐呜咽低哭的声音。

    萧篁想上前，却根本张不开口安慰，只能伫立在屋下，如同失了魂一般。

    不知过去多久，周围魔的气息愈加浓重，萧篁回过神，想起禁地巨木下霜枫的模样。

    他连忙喊道：“霜枫……”

    还未说下去，便被狠狠喝止：“我不是霜枫！”

    萧篁愣住，明白她此刻悲愤难抑，伸手想要安慰，却被躲开。

    长乐扭过头，眼中充斥魔气，冷声道：“你知道是什么人做的！为何要来伤害我娘？为何要欺骗救我娘？我娘从未做过伤害妖怪之事，为何会这样……”

    萧篁垂下眼眸，他无法辩解，因为院子里的气息，他再熟悉不过，这是蛇妖的气息。

    “我……”

    长乐艰难地背起母亲的尸身，无视萧篁，将母亲安置到屋内。

    隔着屋门，萧篁听见她最后的声音：“我不想再看见你，我们从此一刀两断。”

    萧篁送给她的枫叶簪子被摔到他脚下，簪子上的玉破碎，他知道，无法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