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愿景

    贺若祁这个人,其实也算不上很坏。陆家的庶出子弟大抵也和他那般,无非是无事便打打马球,闲来吃喝宴席,都是一些富贵公子共有的习性。然而奈何镇国公祖上皆是栋梁,到他那一代子嗣又稀薄,唯独他一个将承爵位,因为那些许多人都有的坏事情,到了他的身上便格外突出起来。

    在立朝之初,镇国公一族的先祖乃是战争中的先行官,手握兵权,万事冲锋在前,满门皆是忠烈。后来虽没有到异姓封王的地步,但实则在众人心里,镇国公的功勋却是最为卓越。然而或许是功高震主,又或许是在战争中出力最多而导致子嗣不丰,镇国公府后续几代的子侄都不曾得到过重用,虽有爵位世袭,但他们无非是做一些养马运粮的兵部闲职,至贺若祁这一代,已经是门庭清冷,空有祖上的荣光了。

    这难免令人感到唏嘘,着实像是话本子里那些司空见惯的王侯将相故事,贺若一家祖上战功卓越,到了如今不仅家势颓废,还出了贺若祁这样只知享乐的纨绔少爷,仿佛是埋没了血脉,让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因而旁人对贺若祁的不喜又更加了一层。

    雪梅想到了前世的贺若祁,尽管在她入宫之后也曾与他见过几次,但也都是因着他姐姐贺若玫的缘故,曾在宴会上碰了几面。

    那会儿皇帝年纪上来了,愈加沉溺声色,时不时就要找个节日由头,在宫中大搞宴会。歌舞丝乐,觥筹交错,参与者多是宠妃与朝臣子弟,宴饮之乐要从日落一直持续到后半夜,极为热闹。就连雪梅这样不受宠的妃子,也好几次都有份出席。

    那会儿的贺若祁自然不曾错过这些玩乐的机会,他也依旧不改往日习性,在众多子弟中喝酒作乐,掷矢投壶,好不畅快。而那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见了他仍旧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虽并没有什么表示,但眼底却也又明显的笑意。

    贺若玫与她坐在后宫女眷的侧角,见了自家弟弟这副模样,便是忧心忡忡地对雪梅说:“他早就不小了,还是这般不懂事。”

    毕竟是人家的弟弟,雪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只能用着客套话回答:“贤妃姐姐莫要担心,都说男子晚熟,我看世子早晚也会明白事理,到时候便不会再这般贪玩了。”

    贺若玫却摇摇头,说:“妹妹你不明白,你家兄弟众多,热闹得很,那个陆元棣又是个有出息的,比我们家的好上太多,不怨你当初不肯嫁祁儿,他始终不能叫人放心。我父亲在西北守边,而我又身处宫中,如今家中已经剩祁儿一人了,现在不明事理,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懂呢?”说着,她望着远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雪梅看着她实在烦恼,也不便再说什么。

    她在宴会中其实也看到了陆元棣,他已在朝廷中身居要职,坐在东座上也常有人来同他敬酒攀谈。他那会儿也不像年少时那般自持清冷,也会同人来往寒暄,看起来要温和许多。

    雪梅遥遥地看着,虽那陆元棣与人交谈时滴水不漏,看似客气温润,但她也仍旧察觉到了他眼底的凉意。

    她知道这个人就是这样,其实他看不上任何人,也不会对别人抱有感情。因此,贺若玫说陆家里兄弟多热闹,其实也是不知道雪梅的处境,多又如何呢?该被轻视的,依旧不会入任何人的眼中。

    陆元棣怎么样,都和她没有关系。

    反倒是贺若玫这边,嘴上责怪着贺若祁的不懂事,实际上在贺若祁喝得半醉,偷偷跑过来找她的时候,却是心疼坏了,嘴上说他:“祁儿,怎的又喝了这么多?别是把脾胃给伤了,到时候醒来又要痛一场。”

    那贺若祁坐在她边上,明明身量极高了,却还像个小孩似的,喊她:“姐姐,还是宫里的酒好喝,我一时没控制住,便不小心喝多了,下回一定不这样了,姐姐你可别生气。”

    贺若玫哭笑不得,说:“我气什么?你别把自己喝坏了就行,对了,也别喝多了在宴会上闹笑话,要不然就更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你了。”

    “那我就不娶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贺若祁说到这儿,眼睛却看向了旁边的雪梅,那双眼尾因醉酒而微红的桃花眼含着水意,琥珀朦胧,叫雪梅一时间看不懂他的意思。

    不会是怪自己的当年的拒婚吧?

    雪梅心中一阵别扭,匆匆别过了脸,因此她也没看到贺若祁垂下了眼眸,那藏在睫毛阴影下的瞳色,暗藏了复杂的情绪。

    她只是安静地吃着自己的点心,明明不少人在这样的宴会中都极为放松,但她却因为习惯的缘故,把背挺得很直,似乎生怕自己仪态不好而遭了别人的耻笑。一支金步摇簪在她的头发上,看得出来有认真地为这场宴会装扮过,可那步摇的金色吊坠依旧有了旧色了,衬着她雪白的脖颈,显得她有几分低到尘埃却又不甘心的脆弱。

    谁都知道她是不受宠的梅昭仪,尽管陆家有不少人也在宴会中,但也不会有人上来同她说话。

    她听着贺若家姐弟的说话声,只觉得原来真正的血亲姐弟会如此自然地相处,而从来不曾有人这样和她说话,她在陆家是尴尬的存在,在宫里也一样做什么都好像不对劲。这不免使得她心底泛起一股羡慕。

    她没有注意到贺若祁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而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宴会上声乐照常,她的思绪如殿外的凉风般吹过,无人在意,也了无痕迹。

    她那会儿其实不想见到贺若祁的,尽管他们之间接触不多,也不会有太多交集,但是每当看到贺若祁,又想起自己在宫中的不如意,她便难免看到了另一个人生的选线曾经摆在她面前,而被她匆匆地拒绝。那种滋味并不是很好受,她每当悔入深宫的时候,难免会想起贺若祁的那双眼睛。

    可说到底,贺若祁也不是她的良配。

    据她所知,他过了年纪也依旧没有婚配,而在她人生最后那几年,他被一纸诏书罚去了西北充军,后来便杳无音讯,从此消失在了京城之中。若是她当年选择了嫁给贺若祁,那又能有什么改变了。

    归根到底,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走对这条路,因而后来无论她怎么选,怎么去争取,也都只会得到意难平的结果。

    而如今,她再世为人,回到了十四岁这一年,也听到了贺若祁对她说的那句“长得真好看”,一切似乎和从前没什么差别,但是她却早就明白了自己应该要做什么,因此在一时间的恍惚之后,她很快回过神来,对贺若祁行了礼,说:“镇国公世子谬赞了,我是陆家前段时间新买来的丫鬟,名叫雪梅,专干洒扫一类的粗活。”

    “噢?你真是新来的?”贺若祁不动声色地一挑眉,但依然笑得轻快,“那你是怎么知道我是镇国公世子?”

    完了......一时间嘴快,忘了这会儿的自己应当是不曾见过贺若祁的,这小子怎么那么机灵。但还好,雪梅在宫中多年,反应能力和睁眼说瞎话的能力也练了出来。

    雪梅想了想,又马上答道:“我虽是到陆家不久,但是早已听闻镇国公世子的名声,都说世子在陆家书塾里上学,人也聪慧活泼,如今第一眼见到,便直觉您就是世子,于是大胆做了猜测。现下看来,我也没有猜错,世子果然如传闻中那般聪明伶俐,秀外慧中。”

    贺若祁听了,哈哈大笑起来,他望着雪梅,说道:“你可不像是专干洒扫的,如此能说会道,估计在你们家老太太面前都能游刃有余,可真有意思。”

    “哪里,雪梅嘴笨,只是着实说而已。”她嘴上这么说着,可心里却忍不住想,自己好歹在宫里待了八年,又是处处被人瞧不起,若是没点夸人的本事,就更不会有人理睬她了。若是她真正十四岁的时候,那确实是倔强粗野,光凭着一股劲儿往前冲却不得要领。但如今这个壳子里真正装的确实二十多岁的她,早就眼观鼻鼻观心,能面不改色地说些讨巧的话了。

    而一旁的贺若祁本来还想再和她说话,但是眼看着前边的陆元棣越走越远,便只能经过了雪梅身边,追了上去,还说着:“元棣兄,你们家可真是家学渊源,连洒扫的丫鬟都这么会说话,哎,你等等我呀,我还要去你那儿取我昨天的功课呢,对了,要不元棣兄你把今天的也给我瞧瞧,我上课那会儿光想着养马的事情了,都没怎么听到先生说了什么......”

    而陆元棣说话的声音小一些,雪梅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什么,似乎是答应了贺若祁借他功课照抄的要求。而她看着那俩少年的越走越远,耳边贺若祁那快活而清脆的说笑声也逐渐飘离了。

    这么看来,其实贺若祁和陆元棣的关系也还不错,只是上辈子她太专注自己,很多事情她都没有察觉。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想到后来这俩人一个在朝中平步青云,一个被发配边关充军,犹如云泥之差,便又生出一些感慨来。

    罢了,这些都与她无关。

    她这辈子所想的,不过是本分地做一个丫鬟,攒够了钱就到嶂南的乡下去买一个小院子,不苛求什么,只想要平静地度过此生。虽然她也并非很喜欢嶂南,但有时候她会梦到那个她长大的小村子,清澈的溪水,田里的水稻结了沉甸甸的谷子,她就在田埂上玩耍,偶尔还能捉到一条泥鳅,炖汤喝的话是难得的鲜美。

    她觉得如果能回去的话,也很不错,她守着一个院子,望着一片田,便很好。那会是安静的,自足的,没人会嘲笑她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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