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家小姐

    雪梅记不清太多有关陆元柏的事情了,只知道这位陆家得到庶长子自打一出生以来就身体不好,小时候几次都差点病死,后来还曾看过大师,大师言其若想活命挡灾,须入了道门修行。陆家便让陆元柏做了道家的俗世弟子,但也仍是养在家里的,不需上门去苦修。

    据说这陆元柏一边拿昂贵的汤药吊着性命,一边自己看些经文道术试着静心,竟然也有了奇效,让他一直活到了现在。就在雪梅上辈子落水而死之前,只晓得他是体弱,但也都没有听说他再生什么大病了。

    她还记得,陆元柏是从小就和淮都季氏家的嫡女季卫衾定下了婚约的。而在五门高姓虽是簪缨极贵之仕族,但是其中勾缠亦有分别,朝临陆氏累世宰相,青环邬氏独掌禁军,此二门可谓是上二门。而檀云严氏和淮都季氏则家业要小一些,虽也世代文官,但体量终究不敌其他门,便是被称为下二门。下二门女儿高嫁,上二门儿子低娶,向来是惯例。至于梦渠连氏则恰好处于上下二门之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乃独善其身。

    听说当年各世家都有流言,都晓得那进了陆家门槛多年的严凤榕未生育,又传言她一直吃药看大夫,便也认定了她难以有所出。这样一来,那陆家庶子便地位堪比嫡子。

    季氏累世公卿,虽如今因皇帝不喜世家而未得到重用,但季氏当今的家主季鸣也官居三品禀州刺史,禀州位于河中之地,黎民富庶,乃是上州,因为季氏在一方仍算显赫。那季鸣每每入京中述职,都要到陆家来拜访。于是在陆元棣刚出生的时候,淮都季氏便赶在人前谈了联姻。

    季鸣正好膝下有一女季卫衾,虽然要比陆元柏年长几岁,但也并无多大妨碍。在二人年幼之时,季卫衾每至年终便会随着父亲入京,也会到陆家同陆元棣见一见,只是据说那季卫衾虽是千金大小姐,但竟然不愿拘于闺中礼节,不肯囿于琴棋书画,一心想要练武。

    然而随着二人长大,季家瞧着陆元柏身体仍是不好,怕他活不长久,竟然动了要退婚的想法。然而又想要附会陆家权势,最后谈了几次,也只得作罢,并未真的取消婚约。

    至于那陆元柏和季卫衾的关系究竟如何,雪梅就不得而知了。

    她也曾见过着季卫衾,那年她十五岁,刚被收作陆家义女,对于贵女该有的礼仪与品行她一窍不通,家中陆贞清陆贞汐姐妹在年末举办诗会的时候,她便因读错字而糟了人笑话。她记得那个时候季卫衾也在,只不过与她不同,那季卫衾是被家中强迫才不得不参与这些女子诗社。

    她本人就不喜欢舞文弄墨,倚在围栏上,听着那些小姐们你一句我一句地暗笑雪梅的粗浅,又瞧着那姑娘站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的窘迫,她便轻飘飘地来了一句:“认不认得字又有何妨,晓得念几句诗就是了不得吗?我看未必,一个个的只晓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学些酸臭东西,还引以为豪,可真到了外面去,我看你们还不如这位陆家的小姐能活下去呢,少看不起别人了。”

    她说话直白而毫不留情,让在场的众人一时间哑然,但也没人敢反驳她,因为她在贵女之中独树一帜,据说她在禀州的武馆里学得技艺高超,剑术马术都十分了得。贵女们虽不愿同她打交道,但也隐隐有些害怕这样与她们十分不同的女子。

    陆贞清和陆贞汐瞧着诗会冷场了,也面面相觑,一边暗骂着雪梅这粗俗的婢女闹笑话,一边又不敢惹季卫衾,只能讪讪地笑着来打圆场。那陆贞清说:“季家姐姐在禀州长大,英姿飒爽,同京城里的姑娘们到底不同,既然好不容易回京一趟,那我们起了诗社玩在一起应当高兴才是,大家说笑便好,不必在意个别人的打岔。”

    陆贞汐亦言:“是呀,咱们都是自家姐妹,来品一品这茶吧,是我们朝临产的,掐了最嫩的尖叶,用的是雨后的井水泡的,入口便回甘留香。季家姐姐,你常年在外边,也尝一口试试吧。”她说罢,便习惯性地示意一旁的雪梅去倒茶。

    雪梅当时心中窘迫万分,她本来就有些慌乱,听着季卫衾帮自己说话,一时间顿生感激,可看着陆贞汐竟然还要把自己当丫鬟使唤,心里就更觉得是她不给自己好过。一时间五味杂陈,她正想着要怎么办呢,又见季卫衾站了起来,也不看众人一眼,便说:

    “我是粗人一个,喝不惯你们的名贵茶叶,反正我是来过了,也算是听了我爹的话了。你们便自个继续联诗吧,我走了,找元柏玩去了。”

    她说罢,便就这样扔下所有人跑了。

    “她怎么还是这样?我就晓得今儿一早看见她也来参加陆家的诗会,便没甚好事发生......”

    “这季家的小姐一直都这性格,也不知道季氏世代文官,也是高门大族,怎会养出这么没有礼数的女儿......”

    “可不是吗?她年纪也不小了,居然还敢去找陆家的大少爷陆元柏,难道不知道女子定了婚约后必要少见男方吗?也不怕惹出风言风语。”

    “那人家也并不在意别人怎么说呢,瞧着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可不像是会尊重人,把他人之话语放在心上的样子。”

    一时间,座下议论纷纷,那些贵女们捂着手帕私语,皆是对这位季家小姐的不满和鄙夷。而这陆贞清和陆贞汐就更为尴尬了,一边和自家大哥有婚约的未过门大嫂,一边又是京中各位世家小姐,她们便是绞尽了脑汁要转移话题,以免把这个诗会进一步搞砸,便是渐渐忽略了原本惹了笑话的雪梅了。

    雪梅在角落里松了一口气,她想到那季卫衾走起路来挺直了腰背,高束的马尾在风里微微摇晃,如此一副来去自如而气定神闲的模样,便觉自由着长大的人,便是如此有底气。

    这也是她同陆元柏的未婚妻季卫衾仅有的交集了,她上辈子死得太早,不知道他们后来到底怎么样了。只晓得他们原先是定的婚约是等陆元柏及冠后便成婚的,不过后来随着陆老太太和陆程的去世,陆元柏便守丧了三年又三年,而季卫衾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总之很久都不曾听闻她的消息。

    到后面陆家势颓,虽因陆元棣成了朝中重臣而颇有起色,但那会儿陆家早就分了家,陆元柏不止是庶出,也成了旁支了,实在再无甚可图,早就有要退婚心思的季家老爷季鸣便独自上门再谈了这事。原本陆元柏的生母——二太太张莲虽是嫌弃季卫衾居无定所,好几年都不知所踪,但又因为季家到底如今比他们要强一些了,便是不同意退婚的。

    可后来不知怎么的,似乎是陆元柏提了什么要求后,得到了季鸣的点头,他便不顾二太太的反对,真的撕了当年的订婚文书,这桩自幼订下的婚事就宣告了终结。

    然而当时的陆元柏和季卫衾也算年龄大了,一个是家颓体弱的多病身,一个是消失许久的擅武客,似乎也难以再找到别的婚约对象了,总之在雪梅落水之前,她都没听说他们中的谁再有了良配。

    如今雪梅重活一世,再次看到陆元柏,想起他那无疾而终的婚事,心中亦有些感慨。

    “我记得年幼时,季家的姑娘来找我玩,说她在禀州有个教她用胡人弯刀的昭武安国人,那安国人还有个胡姬妻子,便也教过她怎么弹胡曲,只是她不善琴艺,当时弹给我听时便是胡乱来的。”陆元柏笑了笑,“因我鲜少有出门的机会,那也是我头一回听胡音,如今再听到你弹奏的曲子,便不免驻足回忆了一些往事。”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就站在树荫下,夏末温热中带着凉意的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落在了他苍白的肌肤上,在他的睫羽上铺上了一层淡金色光,让雪梅突然有些恍惚,觉得他似乎要在这静谧的过道里逐渐透明,乃至消散在风中。

    雪梅不知道说什么,便没有回答。

    而陆元柏垂下眼眸,似乎在回想着什么,尔后才对雪梅浅笑道:“忽然在你面前自说自话,便是唐突了,还请不要在意。”

    雪梅立刻摇头道:“大少爷何出此言,奴婢进了陆府便晓得那季家的小姐每至年末就会登门拜访,友朋之间,许久未见便会有念想,只是奴婢嘴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回应大少爷的话。”

    “不能说是念想。”陆元柏轻声道,“俗世之挂念皆是牵绊。”

    雪梅听着他的话,觉得云里雾里的,心下觉得自己果然说多错多,于是便道:“奴婢失言了。”

    “不,是我失言了。”陆元柏望着她道,“不知为何,看到你的时候,我竟然心中感觉很是熟悉,又因我少有机会同他人讲话,一时间说了些自己的事情,这是我的不对。”

    心中很是熟悉?

    雪梅有点惊讶,她暗想现在自己灰头土脸,因为干活而晒得脸上并不白净,怎的也能看出来自己和严凤榕长得像吗?这应该并不可能,毕竟陆元柏也不会记得十多年前严凤榕的模样。

    难道是血缘里的共鸣吗?可是之前她一连见过陆元枫陆元桦等人,也同陆贞滢待了那么长时间,不曾有人说过对她有熟悉的感觉呀?

    她不能多想,只得摇摇头,连忙扯开了话题回答道:“大少爷客气了,奴婢只是一介下人,大少爷说什么都是可以的。若是大少爷平时闷了,也可以到花园里走动,奴婢会在......呃四小姐会在那儿背书,她也总是一个人。”说罢,她才松了口气,刚刚差点把自己说出去了,她虽觉得这陆元柏很好说话,是个好人,但是她可不想和陆家的人有太多接触。

    她重活一世,只想着攒够了钱远离这外面镶金裹银,里面实则是将人吞没的无底漩涡。那陆贞滢还好说,年纪小而略带懵懂。但是这个陆元柏虽说体弱,可心思细腻,敏锐度都远比她想象中要高,更何况还听说他是入道之人,还会一些奇门遁甲的卜卦术数,万一被他察觉出自己的不对劲,那可就不好了。

    “你说贞滢吗?”陆元柏笑了笑,“罢了,她年龄还小,我的病气过了给她就不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便先回去了吧,免得我院子里的人发现我独自出来了,这便不好了。”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

    雪梅行礼道:“大少爷请慢走。”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雪梅心中仍是有些困惑,可是她想到自己原本同陆元柏也没什么交集,与他接触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便不再想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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