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捡钗

    雪梅一开始还担心若是她跟随着一块儿到秋狩猎场去,可能会被严凤榕看到,万一被她瞧见自己认了出来,那可就不好了。她这辈子没打算上赶着当严凤榕的女儿,只想着能尽快离开陆府。

    其实说起来,如今的雪梅看着也并不像严凤榕,因为常年干活而晒得并不白皙的肌肤,风吹雨打所造就的粗糙,又因为人长得瘦小,看上去就是个普通而不起眼的小丫鬟。她重生归来的这些日子里,和陆家那么多人都接触过,甚至能和陆贞滢长时间待在一块儿种梅花,压根就没人觉得她和年轻时候的严凤榕长得像。

    不过也有可能,大家都没见过十来岁的严凤榕究竟长啥样子。如今她是京城一等一的诰命贵妇,雍容华贵,时间所留下的一两丝皱纹,不减美貌,反而使得她更有了一层岁月沉淀韵味。

    然而据说严凤榕年少时的相貌是远没有后来出众的,是她细致到了手指的养护,以及当初服了偏门的药丸,才成了远近闻名的美人。这个药丸自然也是她日后难以有孕的罪魁祸首,便也导致了后来她为得嫡子,换走了亲女的事情。

    至于她究竟是怎么认出雪梅的呢,其实雪梅也不是很清楚。

    只记得那时候她还在陆元棣的院子里当差,恰逢腊月二十二,正是陆元棣生日,严凤榕便摆了几桌宴会,除了陆家众人外,亦宴请了书塾的先生和几位陆元棣的同窗,众人相聚,好不热闹。

    宴后说是陆府新进的烟火到了,那原是备着等除夕守岁的时候用的,但陆老太太当时说今儿人齐,放烟火也是庆贺棣儿生日。便让大家移步到了花园的池中亭里观看烟火。

    那会儿雪梅作为陆元棣的粗使丫鬟,也跟着一块儿去看热闹了。

    当时那些个刚入门不久的姨太太都跟在后头,抱着孩子看烟火,一时间夜空升起火树银花,砰的几声在耳边炸开,那些一两岁的小娃娃没怎么见过这般场景,竟然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那年轻的姨太太生怕扰了其他人的雅兴,连忙想要捂住孩子的嘴,不使他哭得太大声。

    而严凤榕作为主母,或许是想要显示一些爱子之心,竟俯下身子来轻声哄着那孩子。可她一靠近,那孩子便哭得更凶,竟然扯过了她头上的金钗,丢到了水里。

    严凤榕一惊,轻声说:“哎呀,那可是老爷送给我的。”

    那姨太太连忙打了几下小孩的手,看着那金钗往水里沉下去,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止不住地说:“小孩子不懂事,还请夫人原谅......”

    一时间厅子里众人议论纷纷,连陆老太太都责怪道:“既然看不住孩子,那你也不要出来了,惹出这事来,扫了大家的兴致。”

    那年轻的姨太太心中慌乱,就要下跪。

    而那会儿雪梅在边上看着,心想或许这也是一个自己能出风头的机会,反正自己在嶂南长大,水性尚可,如果能帮忙把那金钗捞上来,或许严凤榕就会把她看在眼里,日后若要提拔陆元棣的通房,兴许能考虑她一二。

    这样想着,雪梅便趁人不注意,扑通一声跳进了那池子里。

    寒冬腊月,湖水冰凉,幸好陆府家大业大,花园里点了一大片的灯,暖色的烛火映在湖面上波光粼粼,这也使得雪梅得以看见那金钗下沉的地方。她在水中憋着一口气,往湖底游去。

    幽青色的湖底之下穿透着微弱的光,她伸手握住了那金钗,然后再浮上了水面。头顶半空依然绽放着烟火,那些绚烂的烟花倒映在水面,像是跳跃着的星光。

    亭边的众人看着这个从湖水中探出头来的小丫鬟,她手里举着那金钗,说道:“夫人,我捡到了您掉的金钗了。”

    一时间,人们颇有惊呼,那抱着孩子的年轻姨太太向她投去感激的目光,连忙要把她拉上来。而雪梅并不需要别人帮忙,她在湖边用力一撑,便向只轻巧的水鸟似的上了岸。

    严凤榕此时也走上来,雪梅怕那金钗沾了水,连忙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但她越擦越湿,忽然才想起来自己浑身都是水,衣裳早就湿透了,能把金钗擦干净就怪了。

    于是她也只能讪讪地笑着,把那湿淋淋的金钗奉上,递到了严凤榕的面前。那严凤榕俯身接过,简单检查了一下金钗,发现没有什么破损的地方,才松了口气,但顿了顿,又摆出宅心仁厚的姿态,说道:“你叫什么名字?一个金钗罢了,掉了也就掉了,你这丫鬟竟然如此鲁莽,冬天湖水冰凉,要是出了事可怎么办?下回可不能这样了。”

    雪梅只当她人好,这会儿也因冷风吹来打了个喷嚏,她不大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讨巧道:“奴婢叫雪梅,是在四少爷院子里当值的。夫人教训的是,奴婢下次不会了。”

    雪梅一边说着,一边想在人群之中找陆元棣的身影,可是四周人多,她一时间也没有看到陆元棣。

    而那陆老太太在一旁听着,也低声说:“人没出事就好,只不过没想到咱们府上竟然还有水性不错的。”

    雪梅也转头笑了笑,说道:“奴婢是从嶂南来的,那边河海水路都多,奴婢幼时无事可做,便常常会下水捉鱼,久而久之便会了凫水。”

    “......你是从嶂南来的?”严凤榕听到她这么说,似乎想到了什么,便又看了雪梅一眼。

    也就是这一眼,让严凤榕真切地感到了不对劲。

    那坐在地上浑身湿透的小丫鬟,巴掌大的脸,因为被风吹着而冷到脸色嘴唇都发白,嘴角在不笑的时候自然向下,似乎有些苦相。然而只要仔细瞧着,便能发现她鼻子生得高挺而小巧,睫毛湿漉漉的,一双眼睛显得特别大。

    严凤榕在烟火之下,看着那丫鬟的眉目之间,竟然与当年的自己有些相似。

    这丫鬟说自己来自嶂南......

    当年她生下了女儿之后,为了能瞒天过海狸猫换太子,将自己的亲生女儿也送到了嶂南。那些年里,她私下也曾偷偷让自己的奶娘送钱到乡下去接济过,可后来那边突发瘟疫,□□的一家人都死了。

    她当时便想,自己是对不住那个孩子,可事到如今,死了就死了吧,或许这就是命数。

    如今再看到这个从嶂南来的小丫鬟,她看起来是那么像当年的自己,而假如她的女儿能够长大的话,应该也和她差不多年纪了。

    说起来,严凤榕记得那嶂南当年的瘟疫死伤无数,去赈灾的官兵根本不敢靠近,最后还是趁着人都死光了,才放火烧了村子,以免疫气继续外传。而等自己的奶娘派人去查看的时候,那村子已经成了一片焦土,连尸身都看不到。

    既然死不见尸......会不会是自己的孩子其实当年并没有死呢?

    这个隐秘的想法在严凤榕的心头冒出来的时候,让她感到一惊。随机她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就算那孩子还活着,可也不一定会辗转到陆府来?嶂南距京城千里,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呢?

    虽是如此,但严凤榕心中依然是按耐不住怀疑,她忍不住地问那丫鬟:“你几岁了?”

    “奴婢刚满了十五。”雪梅虽然不知道严凤榕为什么突然问起她的年纪,但却仍旧老实回答。或许是自己真的入了严凤榕的法眼呢?毕竟都要关注她的年龄了,说不定真的以后会考虑抬她做四少爷的姨太太。

    雪梅不免心里开始产生了期待,只觉得自己此次涉险,大冬天地跳进湖里帮人捞东西,实属是走了一步好棋。

    “刚满十五?”严凤榕轻声嘀咕着,心中的预感愈加强烈。

    “是呀,奴婢的生辰就在昨日,也就是腊月二十一。”雪梅不大好意思地挠挠头,“就比四少爷早一天呢。”

    听到那丫鬟说自己生在腊月二十一,严凤榕心中的不安似乎像是炸开了那般,让她连喉咙都开始紧张得发涩,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来自嶂南,生日也和她的亲生女儿同一天......

    这些信息如同穿心之矢一般让她感到震荡,她望着那抱着手臂显然被冷着了的小丫鬟,心中滋味万千。

    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不能有任何的表示,只能强压下心头交杂的情绪,指挥着旁边的随从找来了一件披风,蹲下来替那丫鬟系在了身上,说道:“天寒地冻,别着凉了......”

    雪梅又惊又喜,连忙挣扎道:“夫人......奴婢自己来就好。”

    可是严凤榕却拍了拍她瘦弱的背,摇头说:“......无妨,你替我捡回了金钗,乃是帮了大忙。待会儿就不用在这里伺候了,你先回去换件衣服吧。”

    雪梅将脸蛋埋在那披风的裘绒里,心中很是高兴,觉得自己这下是真的得到了严凤榕的注意,那便离她的目标要更进一步了。她掩盖着自己的浅笑,低声说了句:“谢谢夫人。”

    在离开之前,雪梅终于在人群之看到了陆元棣的身影,他和贺若祁几人站在一块儿,似乎在交谈着什么。而月下清冷,他虽置身热闹之中,却始终一眼都没有看向这边。

    陆元棣性子如此,雪梅也不做多想。

    她步伐轻快,在严凤榕的注视下离开了花园。后来的几天,她真的因为落水而感了一场小小的风寒,和她一个屋子的红燕和珠儿与她不对付,连水也不会给她倒一杯,所幸严凤榕竟然还记得她,差人送来了几碗发汗药,雪梅也才很快好了起来。

    虽是病了一场,但是雪梅心中却颇为快活,就在她以为严凤榕真的把自己看入了眼里,正乐着等抬姨太太的通知之时,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了她的意料。

    那前边传来消息,说因为她落水捡钗有功,外加夫人请过了八字,发现她命格能带旺陆家,便请示过了陆老太太和陆程,得到了允许之后,才张罗着要把她收为义女。

    于是到最后,雪梅虽然没实现她成为姨太太的目标,但却被冠上了陆家的姓氏,又因丫鬟出身不大好听,严凤榕便对外宣称她是陆家旁支过继,她也就成为了陆家收养而来的三小姐陆雪梅。

    其实那时候的雪梅并不知道,严凤榕在她落水之后便找管家李福要来了她的卖身契,上面清楚地记载了雪梅的生辰与籍地。而那为陆府采买佣人的人伢子也被她找了过来,仔细询问之下,也知晓了原来雪梅的上一家主人仍旧在嶂南,后来家道中落才发卖了她。而人伢子收下她后,瞧着她五官还过得去,也算机灵,适合到大户人家去,便才带进了陆府。

    之后,严凤榕又派了奶娘回到老家嶂南调查一番,找到了那曾经买下雪梅当丫鬟的书生。那书生几次科举不中,耗光了钱财,如今在一私塾中教书混口饭吃。他亦告诉严凤榕的奶娘,说雪梅那名字还是自己给她取的,之前她是被一老婆婆收养,后来她那个村子起了瘟疫,全家都死光了,她便是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连名字都不曾有。是书生瞧见她可怜,才买下了她做工,后来也是因为他赶考花光了钱,才将她转手卖掉的。

    而那收养雪梅的老婆婆,在奶娘更细致的打听之下,也得到了答案。那婆婆正是奶娘从前的邻居,也是她将那孩子送到乡下之后所托付的对象。桩桩件件,都将雪梅的身份指明了——她确实是严凤榕当年送走的女儿。

    雪梅上辈子对这些一概不知,她也不清楚严凤榕到底是怀着什么心情,想到要把她收为义女的。是愧疚吗?又或者只是为了把她稳定在身边?雪梅也没有信心去猜。

    毕竟她根本不敢赌,一个在她一出生就将她送走的亲生母亲,对她究竟残存有多少感情。

    重活一世后,雪梅对当初自己耿耿于怀的心结早就释怀了,她知道她与严凤榕之间母女情份淡薄,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认她,便是一别两宽,各自有各自的欢喜。

    临近秋狩,雪梅发现自己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主子们都是秋狩当天才出发到猎场去,但她作为一个丫鬟,打前几天便要跟着人先到猎场去布置打扫了,因而她无须和严凤榕同行,也就避免了她注意到自己的可能。

    雪梅和一群丫鬟们都挤在了摇晃的马车上,旁边的小姑娘们掀开了帘子,对那热闹的街市满是好奇,叽叽喳喳地谈天说地。而雪梅和她们都不大熟,便闭上了眼睛,轻靠在角落歇息。

    那猎场就在京城郊外三十里的半山处,森林密集,却被陡然移出了一块平地,入口处已经架好了帷幔和仪仗,静候着贵人们的到来。而里头的营地也都扎好了,浅蓝色的帐篷用的是上好的防水织布,就算突然下雨,也可遮头。而最中心乃是一栋新起的木楼,里头厢房茶饮,设施一应俱全,顶处还有个圆台,供人休憩眺望。

    雪梅被分配了打扫的工作,在秋狩到来之前,她需要保证这里的整洁。

    而她终日洒扫,在闲暇之余,自己也在山里头到处逛逛,以散散心。虽然北方的树林不比嶂南那般郁郁葱葱,甚至铺了不少落叶。但是若要仔细走走,仍能发现山林石沟之间冒出来的清澈泉水,汇聚成了一股溪流。

    而兔子野鹿一类的生灵,也常常会在那溪边喝水。仰头之间,秋日带着微凉的阳光从树枝的缝隙中洒下,石头上的青苔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雪梅悄然行走着,亦听见空灵的鸟鸣。

    然而再往更深的地方走去,雪梅便不敢了,她知道这陆家的猎场刚开辟没有多久,森林深处难免会有兽类,虽然陆家做了万全的准备,在一定范围内建了一圈防护的栅栏,但是雪梅知道,有些事情是很难防住的。

    秋狩就在明日,而那太子褚景辙因被花豹袭击而跌落山崖,最终导致失明一事,也即将要到来了。

    秋末寒露更重,或许陆家的冬天也要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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