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一眼

    对于雪梅来说,陆元棣一直是可望不可及的存在,在她刚入府成为陆家的丫鬟的时候,她满心满眼里都是陆元棣,虽说她当时一心想要攀高枝,钻营个陆家四少爷的姨太太当,日后自己也能衣食无忧。但论起来,她确实是喜欢过陆元棣的,这也是她日后难以承认和面对的事情。

    是呀,谁不喜欢陆元棣呢?俊美无俦,才华馥满,清冷如天上明月,高洁如远池芙蕖。从看到陆元棣的第一眼开始,她便难以抑制地喜欢上了他。可是她对自己的内心向来不诚实,她无数次告诉自己,她不是爱上了谁,只是为了给自己以后讨到更好的生活才不断靠近陆元棣的。

    毕竟像她这样从未被好好对待过的人,最害怕被伤害真实的感情,所以她便不承认自己的心,也不认为自己喜欢过陆元棣。

    到后来她发现原来自己才是陆府的千金,而陆元棣不过是个虚占了她十五年富贵生活的假少爷的时候,她心里那点隐秘的爱便很快被压抑成了扭曲的嫉妒和恨意。

    若非当年被换走,陆元棣便只是流民之子,身份应当卑微如草芥,她本来就不必渴慕陆元棣。

    于是她便更不认为自己喜欢过陆元棣了。

    当年严凤榕为了补偿她,甚至提到过让她嫁给陆元棣,反正她也是陆家的义女,和陆元棣更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若是她和陆元棣成婚,她便可以永远留在陆家。

    但是雪梅却咬牙拒绝了,她怎么能一直留在陆家呢?况且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她本来就是高门五姓的嫡女,按理说就算当一个王妃都不过分,她又怎么甘心留在陆家呢?而且陆元棣目下无尘,根本没有拿正眼瞧过自己,她......她凭什么就真的要死乞白赖地巴着他不放呢?

    那时的雪梅一心想要向上攀爬,让所有人都能看得起她。所以她不仅拒了严凤榕的提议,后来也将贺若家前来提亲的人关在门外。直到她如愿以偿地进了宫,却并未过上她所设想的那般人上人的生活,而是使得她的人生不可逆转地走向终结。

    她在宫中的宴会里,曾经好几次遥遥地看过陆元棣几眼,他是新科状元郎,又因才学过人而颇得重用,一时间更是成为了京中人人想要的贵婿。朝中大臣围着她,贵女们也望着她。

    而这时的雪梅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无名妃子,她的视线与其他人的汇聚到一起,仿佛又回到了她刚入府的那年,似乎她生来就要这样仰望着他的。

    局促,幽恨,麻木,死寂。

    这是她一步步走过的状态,也昭示了她最后的结局。

    而重活一世,雪梅早就想明白了许多事情,她既“无父无母”,那便不上赶着做别人的“义女”,她既从不得男子的喜爱,那便不硬是要挤入谁的院子或是谁的皇宫。从前她想要争夺别人的目光,可换来的只有无尽的嘲笑,那她便回到她长大的地方,从此远离是非,与世无争。

    可尽管如此,在她对上长廊之上陆元棣的视线时,却难免心又感觉到了局促。这种局促贯穿两世,似乎成为了她见到陆元棣的第一反应。

    她深吸了口气,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时,却听到陆元棣问她:“你在种梅花?”

    雪梅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后便点点头,说:“是的,四少爷。”

    “什么时候会开?”

    “现在新枝已经长好了,快的话便是明年冬天会开花。”雪梅回答道。

    之后陆元棣就没有再问了,两人之间陷入了无言的沉默中。

    雪梅看见陆元棣手里拿着一卷书,大概猜到了他应该是从陆程的书房里刚出来,从书房走到他自己的院子,确实是需要经过长廊。而最近陆程被贬官,有了更多的时间待在陆府里,他无事可做,便严抓了几个儿子的学习。尤其是陆元棣,听说他每天早晚都要向陆程背书,还得把自己的功课文章拿给陆程过目。

    在如此重压下,陆元棣倒不显得多疲惫,他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每日穿梭在学堂、书房与自己的院子中,对日复一日的枯燥繁杂课程毫无反应,似乎他并不在乎这些,又或许也是因为他天赋过高,而不曾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他只是在长廊停留了片刻,便要走了,雪梅松了一口气,正向行礼恭送四少爷,可是他忽而又回头看了她一眼,问道:“你叫雪梅对吧?”

    雪梅不明所以,心中隐隐有些诧异,陆元棣竟然记得自己的名字。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当初她刚重生回来的时候在府里碰到了他和贺若祁,贺若祁问自己的名字时,他应当也是听进去了的。

    可陆元棣这么个对世事皆不关心的人,竟然会记得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丫鬟的名字。这有些奇怪了,或许是学习好的人记忆也特别好吧。

    雪梅不疑有他,点点头说道:“是的,奴婢名叫雪梅。”

    而陆元棣似乎沉思了片刻,但很快便轻轻转身,衣袂微扬,身影也消失在了长廊之中。

    雪梅在原地看着他离开,心里觉得有点怪。换做上辈子,万万不会有陆元棣先开口和她说话的时候,但是今儿不知怎么的,他竟然会主动问她是不是叫雪梅,大约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但雪梅不想去考虑太多,她摇了摇头,只当是四少爷在繁复的书海里过于无聊了吧。毕竟她记得她以前强迫自己念书识字的时候,连脚下的石头都会觉得有趣起来。

    可就在雪梅在长廊里忙完了回去,以为这会儿李福选丫鬟进四少爷的院子已经结束了的时候,她却从珠儿和红燕那里听到了令她讶异的消息。

    那珠儿见她回来,立马迎了上去,说:“雪梅,你方才不在这儿,可真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管家李福本来要选你去四少爷院子当差的,可是问了一圈你都不在,把我们急得呀,到处找你,后来实在找不到,管家李福也只能把你的名字划掉了。”

    “是呀,这么重要的时候你怎么反而不在了?我记得你之前就一心想要到四少爷的院子里去的吧?”红燕也走过来问她。

    可还不等雪梅回答,珠儿又立刻接过了话茬,说道:“就是呀,你猜后来怎么着,我们都以为你要没戏了,结果刚刚李福又折了回来,说是四少爷竟点了名要你去她院子。李福还交代了,说是晚点就会让人把二等丫鬟的衣服物品送来,叫你记得换上,早点到茜彤姑娘那儿报个到呢。”

    “失而复得,不管怎么样,到底还是选上你了。”红燕似乎有些羡慕地朝她笑了笑,“不过这也是自然的,你干活向来卖力,没有不选你的道理。”

    “只是四少爷竟然会亲自点名,这可真是稀奇,雪梅,你同四少爷有过交情吗?”珠儿问她。

    雪梅摇摇头,她还背着一连串的消息砸得有点发懵,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自己好不容易逃掉了,避免被选入陆元棣的院子,可到头来竟然会被陆元棣亲自点名?她恍惚想到之前自己在长廊中遇到陆元棣,对方又问了一次她的名字,便好似想通了什么。

    应该就是那个时候,陆元棣对她的名字印象更深了吧。

    可是他怎么会注意到自己呢?

    雪梅感觉到有点头疼,她觉得自己重生以来都是小心翼翼地生活,尽量不和陆家人有过多深入的接触,按理说陆元棣不应该记得她才对,但为什么又会点名要她进他院子里当差呢?

    雪梅想不清楚其中的缘由,又觉得事到如今,自己好像真的不得不进陆元棣的院子了,她便心情不大畅快。难道自己还是会走上和上辈子一样的命运吗?

    不,她还有改变的余地。

    雪梅劝慰自己,只要她不落水捡钗,就不会被严凤榕认出来,那自然不会成为陆家的义女,这一切都是可控的。况且这也不算完全的坏事情,升了二等丫鬟就能加工钱,离她攒够钱从陆府离开就更近了一步,

    她胡乱安慰了自己一通,才勉强维持记住了自己的不动声色,开口道:“我是干别的活去了,竟然不知道自己被选上了,我也并不认识四少爷,选中我的缘由也未可知,兴许是看名字顺眼吧,贵人的事情总是我不能妄自揣测的。”

    红燕要聪明一些,她看到雪梅似乎没有很高兴的样子,便问她:“你怎么了?我们都以为你一直想进四少爷的院子,还在为你高兴呢,为什么你反而看着并没有多开心?”

    雪梅见她看不出来了,就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避重就轻地说:“以前刚进来,还不懂其中的门路,以为越往上爬便越是好的,一点也不考虑自己适不适合。但是时间长了,我也明白了,至简才是至高,过于苛求反而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她既是在说现在,也是在说上辈子的自己。

    她继续说着:“四少爷的院子没有我以前想的那么简单,既有茜彤姑娘把关,又是被老爷、太太和老夫人盯着,再有就是各房姨娘,各位少爷们,无不关注着那儿,稍有闪失,又卷入了是非,便是后果难料。”

    珠儿听到这里,也点头道:“你说的有几分道理,四少爷院子里定是很复杂的,勾心斗角之事,估计比干活还要累呢。”

    雪梅望着她们,说:“是的,就算在陆府其他地方也要处处小心,若是大意了做错了什么,抑或是违反了什么规定,那下场是我们承受不起的。其他院子尚且如此,四少爷的院子便更是需要人打起十二分精神,以免出了差池。”

    红燕似乎想到了什么,望着抽屉里藏着一个男子的书信,有些沉默。那人原是京郊的农户儿子,之前给陆府厨房送菜的老农病了,便由那年轻人代替。红燕好几次在厨房里装食盒的时候都有看到过他,高高大大的,笑起来也憨厚,红燕和他说了没几句话,就羞红了脸跑开了。

    回去好几天后,她心里都悄悄惦记着那人,而再次见到的时候,那男子竟然偷偷给她塞了一封书信。红燕趁着没人的时候打开看过,里头的字写得公正,似乎是找村里的教书匠代写的,直夸她长得好看,也并没有说别的。

    可就是这一封书信,叫红燕方寸大乱,还没有人如此认真地夸过她好看。她反复看了好几遍,把那封信藏在了抽屉里。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又会拿出来,在月光下又读一遍。

    她知道陆府不让丫鬟与外人私会,她便不敢声张,小心地把自己的心动藏了起来,不敢让人知道。

    三个人坐在屋子里,似乎各有各的想法与心事。

    其实雪梅说到这里,也不止是说给自己听了。上辈子红燕私会情郎,珠儿偷吃瓜果,均是被罚了一顿赶出了陆家。她们与自己一样,都是出身穷苦的丫鬟,也都没见过好东西,一旦在陆府待久了,对富贵司空见惯,便会养出一样的贪与渴来,需要物质,需要安抚,需要尊重。

    可是她们若是追求了自己所需要的,便会犹如崖边起舞,随时下坠。

    她只能劝自己和别人,不要苛求太多,不要踮脚够得太高,不然迟早会摔下来的。

    这就是身为草芥的卑微。

    雪梅与红燕珠儿再说了会话,便有人把二等丫鬟的行头送过来了,一支素钗,布料要更为柔软的清灰色窄袖袍,既方便了干活,也不失美观。雪梅也不敢耽误了,只是换上了衣服,就匆匆出门到四少爷院子里报道了。

    而她刚从后门进去的时候,便又看见了那素净得如雪一般的院子,可里头的动静却不算小,隔着老远她便听到茜彤的骂声。

    “你们这些新来的小丫鬟,可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存有什么心思,一个个的别以为进了四少爷的院子就真的能捡着高枝了,我告诉你们,都给我老实本分着些,平时只须干自己的分内事,不许仰高了脖子伸长了手去做不该做的,要不是被我发现了,我便回了太太去,到时候有你们好看的。”

    丫鬟们听着茜彤的教训,吓得大气不敢出,只连连道:“是,茜彤姑娘。”

    而茜彤骂完了人,这会儿看到雪梅刚过来,便一挑眉毛,对她阴阳怪气道:“哟,四少爷亲自点名要的人来了,多大的面子,怎么不过了年才来呢?”

    雪梅知道她一向自恃为陆元棣院子里唯一的大丫鬟,故而对其他人多有刁难,自己上辈子就没少被她搓磨,而虽然此前她因为帮忙蒸过鸡蛋,而使得茜彤对她颇有认可。但如今情况不同了,向来不管事的陆元棣竟然点了名让雪梅进他院子,对于茜彤来说自己就是一个威胁,她自然看自己横竖不顺眼。

    雪梅低着头,只说了句:“茜彤姑娘好,我今儿干完活回来才知道自己入选的消息,便是迟了些,还请茜彤姑娘责罚。”

    茜彤冷笑一声,说:“你没做错什么,谁敢罚你呀,但刚才我的话你都听到了吧,若是日后做了你不该做的,那便有你好看的。”

    雪梅瞧着她盛气凌人的模样,也不反驳,只说了句:“是,茜彤姑娘。”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雪梅用不着任何人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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