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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蔓枝(一)

    脑袋中迷迷蒙蒙的这时她才意识到她进入了柳蔓枝的记忆。

    周围是一间侧风雨漏的屋子,一位妇女初生完孩子卧在床榻上,丈夫笨拙的抱着孩子。

    丈夫兴高采烈地抱了好一会低头向妻子道:“宛娘,我不希望孩子像我一样刚正,我希望她圆滑一点。我对不起你们,太苦了。”

    “你从前总希望孩子不蔓不枝,既然如此,就叫蔓枝吧。”宛娘温婉道。

    这时许清江才意识到她来到柳蔓枝的记忆之中,她垂头看,自己的身体是透明的,她站在镜子前,镜子照不出她的影子。

    宛娘一双眼最同柳濯清相像,再看向柳父,柳蔓枝是像父亲多一些。

    宛娘:“就叫柳蔓枝,宣郎觉得如何?”

    宣郎?柳蔓枝的父亲叫做柳宣?

    许清江像一个孤魂野鬼在这里飘着,她这才知晓到柳蔓枝在她身边飘的感受,旁人看不见她,只有她独成一个世界。

    “好,都听夫人的。”柳宣大喜,又珍重许诺道:“今后我定然好好过日子,让蔓枝可以依靠我们多一些。”

    “好,就看宣郎了。”宛娘倚在床边一双眼含情。

    宛娘的身体总是要多病一些,家里头清贫,她用一双巧手绣江山万里,她绣完便将画买了,赚了好一笔钱来不贴家用。

    宛娘待孩子睡了便会起来绣一二,柳宣看完公文吹了灯,瞧见她正绣着便上前依偎道:“宛娘別累着了。”

    “我不累,倒是你,处理公文太晚了才累。”宛娘伸出手往柳宣鼻子上一点。

    柳宣常常便是看公文,查卷宗,查什么妻子并不知晓。

    柳宣眉目含笑:“知道了,夫人。”

    柴米油盐酱醋茶,只道是寻常人家。

    一场瑞雪后,柳宣的仕途也才有了起色,带着宛娘和柳蔓枝去了淮城搬了新家。

    新家比之前的破房子不知要好上多少倍,人丰喜事,一家人欢欢喜喜的。

    “枝枝,喜不喜欢这里?”宛娘抱着柳蔓枝,忍不住就捏捏她脸上的婴儿肥。

    柳蔓枝:“喜欢。”

    待到柳蔓枝四岁,柳宣成了这里的大官,但许清江也摸不着是什么,这里的制度同她从前学过的完全不一样。柳家办升迁喜宴,请了一众乐姬,其中便有一乐姬弹琵琶,只听得“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众人如痴如醉,柳蔓枝也不意外。

    待乐姬弹完一曲柳蔓枝盯着那乐姬拉宛娘的衣袖问:“娘亲,那是什么?”

    “那是琵琶,枝枝喜欢吗?”宛娘微俯身贴着柳蔓枝耳轻声道。

    柳蔓枝两眼发亮:“喜欢,枝枝想学。”

    宛娘听后抿唇思索:“好,娘亲教你。”

    没过多久柳蔓枝就收获了人生的第一把琵琶,当然她并不会弹。

    意外的是宛娘会,许清江也很意外,她也没摸清楚她们家的情况,她只能在柳蔓枝的周围晃悠,不然她还想知道她是怎么去到花楼的。

    宛娘每天都会在院子里教柳蔓枝弹琵琶,某天柳宣回家抱着一匹花布来给妻子:“这匹布料是外头买来的,瞧着很保暖,给孩子做衣服如何?”

    许清江一见正是她买下来的那一匹布,原来是这样啊,那么柳蔓枝又为什么要将布匹卖掉?

    宛娘看见也是傻了眼,她可从来不相信丈夫的眼光,挑的真是丑,后来便闲置在屋里,宛娘几番想下手做衣服都不知从何下手。

    柳蔓枝六岁柳宣就给她请了教习先生,她调皮也不爱学,整日便是拿着笔乱晃,今儿正好在屋内转。

    沾着墨汁的笔,滴的家里到处都是,侍女一边擦着墨汁一边跟着她跑。

    “小姐,慢点,別磕着。”

    柳蔓枝见侍女过来便往柜子里钻,没注意笔沾到了一块布匹上,她这下才意识到错误,因为布匹上沾到就不好去掉了。

    她抱着布匹出来,宛娘正巧从屋内进来,看着她被墨汁沾到那花花的脸蛋,失笑向她走去。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柳蔓枝指着布匹道:“娘亲,脏脏。”

    宛娘蹲下身来擦擦她的脸蛋:“没事,剪掉就好了。”

    宛娘把布匹展开来拿了剪子,剪下一块来,剩下的倒还是干净,只是边角没方才的工整。宛娘想了想拿起哪块剪下来的布料做了个荷包给柳蔓枝玩。

    柳蔓枝拿到手笑了好一整子,满院子的疯跑,小孩子长得快,一眨眼柳蔓枝便过了七岁,如今的她看起来稳重了不少。

    “枝枝要有弟弟妹妹了。”宛娘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靠在摇椅上一脸喜色问:“枝枝,喜欢吗?”

    柳蔓枝犹豫了一会摇摇头嘟着嘴:“不喜欢。”

    “有弟弟妹妹跟枝枝一起玩不好吗?”宛娘好生犹豫一番蹲下身来问亲切的询问。

    柳蔓枝垂头思索又改口道:“好。”

    宛娘摸摸她的后脑勺:“那枝枝要保护好弟弟妹妹,知道吗?”

    “好。”柳蔓枝点了点头。

    在柳濯清就要诞生的前一个月,柳宣遭到了意外,被关进了大狱里头。

    宛娘心里着急,却又无能为力,她将家里值钱一些的典当掉去探寻柳宣的消息,到了月半,她跌了一跤,早产。

    而那天柳宣终于被放出来,便听见宛娘的噩耗,他连囚服都没换直冲家门。

    只见到妻子气息奄奄。

    “宣郎,我,要撑不住了。”宛娘微弱的发出声音,又用力大声道:“我要你,一生清清白白无愧于心,无愧于民。”

    失血过多的声音沙哑,口腔中也满是血。

    “孩子,就叫濯清吧。”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宛娘的手一松,没在念下去。

    “好。”柳宣跪在妻子的床榻之下,紧紧抓着妻子的手,泪不住往下流,他哭的如泪人一般。

    “中通……外直……”柳宣接着妻子的话讲下去。

    柳蔓枝站在门口,亦是泪流满面。

    她知道,她没有母亲了。

    柳蔓枝答应过母亲,她便一直看着柳濯清长大的,父亲自从母亲走后常常外出,每次回来便给她们两个带东西,吃的,玩的,用的,无一不少。

    “对不起蔓枝,爹爹又要去其他地方一趟。”原本说好的踏青被耽搁,柳宣一声抱歉,他又坚定道:“等明年过完年,就可以安定下来陪你和妹妹了。”

    “好。”柳蔓枝的眼神又期待起来。

    许清江知道这中间一定发生过什么,她不敢去想。

    柳濯清拉拉柳蔓枝的衣角问道:“姐姐,爹爹又要出去吗?”

    “濯清乖,姐姐跟你一起玩。”柳蔓枝抚摸她的脸颊轻声如母亲般哄她。

    都说长姐如母,柳蔓枝就这样担当起这个长姐的位置,从前母亲带着她长大,如今她带着妹妹一起长大。

    “好耶。”柳濯清很是兴奋。

    时至冬日,雪纷纷而下,世界是白色的,天地苍茫。

    “蔓枝,快带着妹妹走,去黎城,去找长宁道长。”许久不见的父亲,将她们抱上马车,他不知道城门早已经落锁,那天她们没有出城。

    不知所以的嬷嬷带着她们东躲西藏,有官兵在寻找她们。

    第二天的大街上柳蔓枝看见父亲被囚车押送,她下意识捂住妹妹的眼睛,用手肘夹住妹妹的耳朵,一言不发。

    “丘无明,逆贼,你迟早遭报应的。”柳宣扯着铁链高呼。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

    在百姓的谩骂声中他霁月清风地吟诵着,烂菜,臭鸡蛋,砸在他的身上,他也不改颜色,只义正言辞高吟:“我一生清正,无愧于心,无愧于民。”

    他在笑,笑世人皆睡。

    许清江屏住根本就没有的呼吸,这时她才知道柳蔓枝究竟遭受了什么。

    嬷嬷知道了真相,一个人卷起银两跑了,柳蔓枝睡醒便发现嬷嬷不见,赶忙带着妹妹,捡着吃食趁着官兵不注意逃出城门。

    城外丘陵沟壑,柳蔓枝带上妹妹,父亲说过,她们要去黎城。

    “小姑娘,你们要去哪里?我捎你们一程吧。”

    二人身无分文,走了一天的路,在官道上终于碰见一行人,在嬷嬷卷钱走后,柳蔓枝不敢相信任何人。

    “不用了,多谢。”柳蔓枝抓着妹妹的手拒绝,走了两步便抱起妹妹拔腿就跑。

    后面的人追了上来,柳蔓枝抱着妹妹便往土坡上往下划。

    “小兔崽子跑得还挺快。”后面的人嘴碎道。

    “这地方下去,不死也得伤,卖不出去。”

    “老大,走吧。”

    柳蔓枝的背部摩擦着碎石,肌肤一阵一阵的刺痛,柳濯清在她的怀里屏住呼吸。

    “姐姐。”柳濯清拉扯柳蔓枝的手,泪眼朦胧。

    “我没事。”顺着山坡往下,是一旁树林。

    整整一个月,她们并没有遇到什么所谓的奇迹,吃着山间的野果意外存活下来,终于她们走出这篇树林。

    柳蔓枝记得母亲说过,黎城在太阳升起的方向,她沿着太阳的方向带着妹妹一起走,到了不知那一天,她终于看见一座城,上面正写着黎城。

    她们到了。

    身上没有任何证明,她不知道该如何进城去。

    在城外又苟了三四天,外面的能吃的不多,二人都已饥肠辘辘。

    “是柳宣之女吗?”长袍白发老道出现在她们面前,问。

    “你是谁?”柳蔓枝把妹妹护着身后,她不相信任何人。

    白发老道扯了一块腰牌出来:“贫道,长宁。”

    柳蔓枝记得父亲说过,让她找长宁道长。

    长宁扯了身上所有的银两还有两张文牒递给她,后珍重道:“受苦了,孩子,十日后我来寻你们。”

    “为什么要十日后?”柳蔓枝问。

    长宁道长没有回应,一甩拂尘就离开了。

    柳蔓枝带着妹妹进城去,原来的姓名便不能用了,文牒上写着“蔓儿”“青儿”两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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