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浅川一阵耳鸣，丝滑从气垫上爬起，俯视仙道那张并不像是在开玩笑的脸。
“可以吗？”
漂亮的五官全都静止了，真的没听错？
“你是要枕头吗？”
一分钟后才回过神来，是想要枕头吧？
没等他回答，浅川弯下腰将枕头往中间挪了挪，眨巴着眼等待。
他完全没有松手躺过去的打算，保持原有的姿势丢出第二枚炸弹。
“是，但不是这个。”
水花四溅，明明睁着眼却觉得模糊了视线。
“你要……你的意思是……你想……？”
浅川听见了仙道的每句话，连在一起却无法完成这道阅读理解。
“嗯，可以吗？”
他也跟着支起上半身，宽厚的肩膀将素朴的白色T恤撑出挺拔的轮廓，半塌的头发干透了，纯净的眼神与无暇的笑容。
这张清爽朝气的面孔，是不可能藏匿龌龊想法的。
无论他的口风多么认真，浅川也不上当，只是某种玩笑罢了，谁会没事随身携带大额现金？
“可以啊，给钱。”
在仙道从裤子口袋中抽出那个信封之前，浅川目光笃定回应他的话，明眸皓齿紧接着。
“不能后悔了哦。”
难以置信而张口结舌，愣地一动不动。
信封内装了十张千元纸币略显单薄，放在掌心却感到沉甸甸，重到浅川的手立即摔在双膝上。
“仙道你……”
一清如水的眼睛注视着他，纯真、困惑与迷茫。
“那就开始吧。”
比起平日的仙道，现在的仙道多了份严肃，时常挂上笑容的脸上没有多余表情，他的目光期许，他的语气平和。
“学姐。”
他说的不是玩笑话。
浅川的灵魂被禁锢在肉身里，大脑停止运作，对视的目光恍惚间失了色。
相识的过往历历在目，每一处细节都是否定的。
从小径飞身跃过栅栏他立即挪开视线，以校花校草身份参加访谈时他脱去后覆盖在她裙摆处的外套，医务室内擦拭伤口膝盖以上的部位主动回避，“x冷淡”的解释对她表示说不出口。
除了流川，她从未如此信赖过一个人，能不顾形象睡在一张气垫上，甚至带回家独处的仙道，他既不会也没必要。
没有人能装得如此滴水不漏，更何况他是校草，真的缺女生的大腿躺吗？
“呃……你……”
十六七岁的少年有七情六欲可以理解，没有恋爱经历的她一直被认作是不正常的那个，渴望亲密关系或是肢体接触的想法在同龄人中屡见不鲜。如此想来，这种事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只不过……为什么要找她？
为什么还要花钱……
这实在是超出了浅川的认知范畴。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答案你已经说过了。”
为什么不要躺在那些爱慕敬仰他的女生腿上？
“我说什么了？”
被用自己的话回敬总是最令人哑口无言的。
“漂亮。”
连评价女生“身材好”觉得不礼貌而点到为止的人，却没有收起捉摸不定的凝望。
身价不菲的理由与非你不可的理由形成了完美闭环，浅川如一条自投罗网的鱼无所遁形。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膝，被仙道长长的校服下摆刚好遮住。
服务内容是躺在腿上，隔着一层衣物是否作数她管不了那么多，在他提出抗议之前，少女垂肩曲背令衣摆留下更多空间足以盖过大腿之余还能用膝盖压住，密不透风。
只是薄薄一层抵御不了被侵犯的感觉，大腿是非常敏感的部位，靠在背或肩上相对麻木许多。
“怕不舒服可以垫个枕头。”
仙道指了指自己的头发，还是有残留定型胶，会扎？
可以垫个枕头？
这都可以的嘛？
“可……可以吗？”
你到底想躺在哪，直接躺枕头上不好吗？
“当然。”
仙道将枕头抓来置于在她的双腿上，操作有些看不懂了。没勒令她把校服撩高点还加了一层厚厚的枕头，反其道而行他图什么？
浅川稍稍放下半悬着的心，隔着衣服与枕头的躺下唯一的难处就是久了腿会麻，不过至少这么看来仙道的意图并非如想象中露骨，起码不是什么趁人之危的变态狂徒。
“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不问清楚不甘心，至少给个理由令人死心。
“这个问题你都会问吗？”
仙道回得快，浅川顿了顿才看见他眯起的眼睛。
“……”
可恶，明知故问。
调整了闹钟的位置，正对两人的角度，少年继续他的语出惊人：
“十分钟就好，我不需要一个小时那么久。”
浅川彻底无语，他提出了无理的要求，又换成了各种无益于他的条件，让整件事画风突变，不再是难以接受的情/色交易。
“我知道了，那你不许乱动，否则就提前结束。”
她产生了动摇与好奇，防线被攻破。
“我是没有问题，不过你也一样。”
浅浅的笑容，同样以跪姿在身前却高出一大截的人，满脸写着志在必得：
“你也不许乱动影响我的体验哦。”
一万日元换十分钟躺倒，于情于理都该做到，浅川点头允诺。
被反锁的奇妙之夜就此走向另一种桥段，是做梦都不会做到那种，脱离现实却置身于此，她已经无法调整心态或是在心里为仙道做出任何辩解。
这是一件无解的事，像风一样虚无缥缈的人她捉摸不透，从一句玩笑引发的局面令两人的关系彻底陷入混沌。
混沌之后，是明确的不再彷徨的确认。
“现在是9:27整，开始吧。”
浅川深吸一口气，一脸上刑场的吃土表情。
“Okay。”
仙道打了个手势，突然从气垫上站了起来，一双长腿矗立眼前，少女傻傻的顺着裤腿移动视线，很快晃过什么部位觉得自己像个变态。
从那么近的距离起身干嘛，让她跪着仰视他绝妙的下颚线？
你要躺就直接躺下，花头百出像是故意捉弄人似的，好讨厌！
“不要动哦。”
无论浅川此刻的眼神有多怒视，仙道都不为所动。他转身离开，第三枚炸弹猝不及防的在九点二十七分三十五秒被引爆。
他走到了天台的边缘，他抬起腿跨了过去，身轻如燕。
“你去哪？！”
九点二十七分五十秒，心跳开始不受控制骤然加速，少女神色凝重。
“学姐确定要在这个时候和我聊天吗？”
他翻身到了墙的外侧，视界中的脸庞依旧持着笑容，如泉水般潺潺在嘴角散开。
“你不许动！”
浅川丢开枕头随即弹起，她急急忙忙地差点失了重心而摔倒，鞋都没找就赤脚踩上地。
“答应别人的事真的做不到吗？”
声音纯澈明亮，即使挂在墙上，仙道浑然天成的冷静还是令少女慢下了脚步。
“不许动的人应该是学姐你吧。”
嘴角的梨涡像是银河系里最深远的一束光，讨人厌的话语空前的动听。
“一，请保持原来的姿势。”
“二，乱动可是要加罚一分钟的。”
“三，我需要集中注意力，所以为了我们的安全考虑，不能再和你聊天了哦。”
想要飞奔而去的双腿被灌了铅再也无法抬起，她第一次在体育馆听见篮球猛烈撞击地板不断回弹的声响。
怦怦、怦怦、怦怦。
心跳是可以被听见的声音，节奏是无法被控制的频率，喜欢是……
浅川不能再靠近，她开始讨厌仙道说的每句话都在理，每个决定都正确，每个笑容都亲切，每个眼神都迫使她。
跌跌撞撞，终于倒在那片深海中。
举步维艰拖动身体回到气垫上，不远处的黑夜浓郁而幽静，仙道的身影连发梢也一并消失在视线中，竖起耳朵能听见攀爬的摩擦声，与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滴答、滴答、滴答，秒针一格一顿，时间的流逝响彻心海。
从未觉得一分钟过的如此漫长，一节数学课的时间或许更短暂，头脑中浮现无数画面，为自己的无知与渺小感到羞愧。
他一定能顺利着陆，他是篮球队的ace，身手敏捷而轻盈，他迷人的眼睛比自己的视野更开阔，一米九的身高有利于跳上两米远的管道。
可他就是个笨蛋，为什么要急着离开这里？
过一夜又不会死。
进行到哪一步了？
浅川不敢发声，生怕惊扰了正在聚精会神寻找出路的少年，他的动静声随着分秒的推移逐渐消失，很快。
咚——！
震耳欲聋的响声在月淡星稀的仲夏夜里击穿鼓膜，浅川死死抓住的枕头被抛上墙又倒在气垫上，一个箭步后她已经双手扶着栏杆在一片漆黑中寻找仙道的身影。
“仙道？！”
是你掉下去了吗？！
“仙道？！”
浅川听见的是明确的金属坠地声，可掉落的是管道也就意味着仙道会一同往下摔。
除了回响，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五层楼果然是太高了。
“伤脑筋。”
高到340米每秒的声速这才将他若无其事的声音传了上来。
“你没事吧？”
按耐住惊慌失措的冲动，浅川从栏杆上又翻了回去，她快要爬到墙外去救他了。
“学姐，这个秘密是时候告诉我了。”
墨色的夜里，有人心如止水，有人波澜壮阔。
“什么秘密？”
浅川的心跳声只增不减，丝毫没有安定下的迹象。
“没有钥匙，你是怎么进去的？”
诶？
原来他没有钥匙。
“储物间……翻窗。”
嘻嗦的脚步声摩擦着草皮，又趋于平静，浅川内心的风起云涌徒然升起。
他有没有摔着？
到底是什么掉了去？
他绕了那么大一圈就是为了让自己不要拦着他以身试险？
浅川再也听不见秒针游走的声音，听不见吹起裙摆的狂风声，听不见远处一艘船发出鸣响的停靠声。
哒、哒、哒。
脚步声由远及近。
叮——
今夜第三次听见了。
怦怦、怦怦、怦怦。
响彻心扉。
“学姐。”
眼睛习惯了黑夜的戏虐，白色T恤的多道褶皱上附着了油漆的斑驳，发型简直可以用东倒西歪来形容，挺挺的肩斜靠门框。
仙道的出现如一束光照亮了她的宇宙。
“笨蛋！”
光着脚，浅川飞扑向他，及时在撞个满怀前刹住，目光从头开始扫视。
托着仙道的下巴检察这张帅气的脸，抬起他的手臂检察肌肉线条分明的两肢，背后呢？
快转个身看看！
“学姐。”
轻轻的按住她单薄的肩，视线穿过她头顶被风吹起胡乱飘的细发，定格在某处。
“加罚的一分钟，作数吗？”
浅川转过身后看向同一处，搁置于气垫上的时钟显示9:37整，他刚好在十分钟的约定时间内赶回。
再回头，迎上了明亮的一双眼，一片熠熠闪动。
加罚的一分钟，作数吗？
是疑问而非重复，将主动权交在她手里，浅川愣了一下。
在心中默念，作数的。
长长的上下睫毛如蒲扇煽动，她眨眨眼，准备挪步回到气垫上，外套不穿也好，枕头不放也行。
你可以就这么躺下来，一分钟的时间。
怦怦、怦怦、怦怦。
潜意识无法操控，她甚至来不及思考他是怎么做到，令不可能变可能？
“哈哈哈哈，好啦。”
仙道的手倏忽间抚在浅川的头顶，温温柔柔地揉了几下，有些宠溺的语气并没被觉察到。
“灯都打开了，快去吧。”
！！
这下真的憋不住，浅川赶紧穿上鞋往楼下跑，救命！
呼。
释放后神清气爽，慢了好几拍的脑回路终于找到了光的方向，迎着光她看见了仙道已经等在楼道口，他一手抓着书包另一只手上是一瓶崭新的宝矿力水特，刚被拧开。
“谢谢。”
以及，你为什么能忍那么久？
“走吧。”
喉结的浮动，薄唇被水沾上了一层湿润，若隐若现，仙道走在前，浅川紧随其后。
离开了被困近三小时的篮球馆，这是第一次两人一起从正门走，上了锁不免庆幸惊魂夜到此为止，各回各家各自睡个安稳觉。
“我送你。”
“快去吃点东西啊。”
浅川与仙道异口同声，最终决定两件事同时完成，路过便利店顺手带上一份关东煮先吃起来，饿过头肠胃反倒是麻痹而无知觉，仙道吃得很慢，慢的有些过分优雅。
可真是个做什么都赏心悦目的人，浅川在心里想着，嘴上什么也没说，面对仙道她好像不再是那个想说就说毫无忌讳的飒爽学姐了。
悄无声息的改变，待发现早已没有退路，并肩而行的每一步都忍不住装作不经意将视线投向他，直到过于频繁被抓包。
“学姐，我脸上有东西吗？”
两百米的路，一条街，浅川看了仙道至少二十次。
“不是……”
少女摇摇头，一时之间变成了在路口等红灯的状态。
“哦，那为什么一直看我？”
最后一串鱼丸咬进嘴里，绿灯救命似的亮起，仙道顺手将纸杯与签子抛入垃圾桶。
“先过马路。”
浅川说，快步向前把他甩在身后。
一鼓作气回家好了，公寓大门就在眼前。可仙道是那种怎么走都甩不掉的人，他的回防能力一流并不费吹灰之力。
“我先上去了，明天见。”
好多话在心里堆积成小山，千言万语不知从何开口，浅川的心情从未如此起伏跌宕过，疲乏的身心在得到充足的睡眠与休息之前，是无法正常运作的。
“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学姐。”
不敢正视仙道，少女嘴里咕哝着“嗯嗯嗯”，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按下电梯，等待期间在口袋里找钥匙，停！
她还穿着仙道的外套没脱下来，从天台一路被穿到家门口，而双手插袋后才发现原来信封一直在口袋里，她完全忘了这件事了。
以交易之名的援救，钱要还给他。
打从一开始，浅川就没打算收下。
“仙道！”
就这么追了出去，闲庭信步的人尚未走远。
“嗯？”
回眸间，柔和的灯光打在他的脸颊上，笑容被照耀清晰。
“这个还给你。”
是他的一万日元，被退回了。
“还有呢？”
仙道的脸上没有波澜，始终维持一贯的轻盈与从容，被突然从背后叫住不会诧异，往他手里塞信封也如同预料之中。
还有？
还有就是你为什么会随身携带一万日元。
就连她心中所想，从电梯前小跑到他身后的十秒内，须臾间冒出来的疑问他都知道吗？
“还有……还有就是……”
浅川被这双足以穿透人心的眼眸守候着，他的凝视令她失语。
他怎么可能会知道呢？
“啊，是这样的，其实我也觉得小猫很可爱。”
他知道。
十点的长街空旷而寂静，路灯下的两双人影成一直线，从一双黑紫色的Converse篮球鞋开始，到垂落也不影响颜值的朝天发，仙道的影子完全覆盖在浅川之上，就好像她是透明的。
一万日元的秘密，原来从一开始就不是秘密。
在心中反复循环的问题，什么也没说便有了回应。
所以，另一个声音，关于我和你的。
仙道，你也听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