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

    牧巴的尸首被抬到魏郢的马车后头。

    牧巴是从西阗偷渡过来的,最初在城中还算收敛,偶尔做点见不得人的生意,亦或抢点百姓的钱财,后头变得愈发肆意妄为,甚至为了报复,失手杀了好几个人,因此被司礼监的人抓了回来扣押。

    掌印不太想管这琐事,这种人多了去了,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反倒是魏郢想让他死,牧巴姓哈,哈姓是西阗王族姓氏,只要他死,西阗王肯定憋不下这口气,会有所行动。

    一想到皇帝会被万人踏破头颅,大永会覆灭得更快,魏郢就愉悦。

    牧巴的死讯他已派人传出,他算计好时间,正是万寿节朝贡时,西阗王会得知西阗一名王族惨死大永的噩耗。

    想到此处,魏郢弯了弯唇,笑意难掩。

    忽然间,他想到什么,看了一眼躺在旁边的商藤眉目紧皱,面色惨白,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发丝紧贴在面庞上,连呼吸声都几近消失。

    他啧一声,扶她坐起来,轻拍她的背。

    商藤没清醒过来,猛呛几口水,干呕几下,然后哇哇吐了,连河水带清酒,吐魏郢一身。

    商藤感到能顺畅呼吸了,胸口不再闷痛,眼前也慢慢亮起来。

    商藤:……?这是没死成吗。

    系统给她的任务难道不是让所有配角活下来吗,难不成系统的意思是让那些曾被陈弦咔嚓的配角活下来?

    搞半天,文字游戏啊!?

    看她现在的状况,系统也不吱声,她默认了。

    她费力地挤开眼,水渍还挂在她睫毛上,她先适应了一番亮光,再入眼的画面,就是魏郢环着手,一脸阴沉盯着她,身上还满是难以言喻的东西,而自己则是一身狼狈。

    魏郢身上的黑裘衣消失了,出现在她的身上。

    商藤先是震惊,自己竟然没被抹杀,后有点不好意思,她好像吐在魏郢身上了。

    商藤尴尬地哈哈笑,“督主好厉害,抓了逃犯,还救了藤儿!”

    说完便打了个喷嚏,身上凉凉的,瑟缩了一下。

    魏郢对商藤的出现理解为因为祈之修也在,所以爱慕祈之修的商藤自然也就在,结果不中用地让人逮了去。

    他冷冷地呵笑,这公主嘴上说着不喜欢侯爷,身体倒是实诚,屁颠屁颠地就跟着过来,装也装像一点吧,既是有求于他,做得还敷衍极了。

    商藤看着魏郢那表情,他肯定是已经喜欢陈弦了,连装和她亲近点都不装了,还救她干嘛,让她死啊!死了便没人缠着他了。

    商藤本来还高兴呢,魏郢又救她一次,还以为她的攻略计划又前进一步。

    岂有此理,小人!她腹诽着。

    商藤神色的变化,令魏郢心绪复杂,当他看到牧巴将商藤丢水里那一刻,想的是商藤起来肯定又要抱着他瞎叫唤半天,此刻她醒来了,又不是那样,连他自己都没能察觉到,他竟有点失望的意思在。

    商藤觉得自己像个插足感情的罪犯,简直里外不是人,要不要保持距离?

    不保持吧,她的良心过意不去,毕竟人家心里是装了个人的,保持吧,陈弦和他屁关系没有,甚至陈弦讨厌他,还没攻略多久呢,就要结束计划吗!?

    商藤在心里反反复复问自己怎么办怎么办。

    腿上肿痛强拉硬拽回她的思绪。

    她心里哎一声,罢了,活着要紧。

    她拉了拉魏郢的袖口,“督主,藤儿腿疼。”

    魏郢慢悠悠地从底箱里拿出一瓶药霜,搁在矮桌上,“公主自个儿擦吧。”

    按小秘诀来说,这个时候该抱着他的胳膊撒娇说不嘛藤儿要督主擦,但她不想,她心里还是隔着一层膜,于是伸手去拿。

    车上气氛紧张,直到到了宫门,车门被黑鸮拉开,商藤独自扶着门框蹲着下来,黑鸮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后头的被吐了一身的魏郢,魏郢面色慵懒,没有要搀她的意思。

    商藤也觉察到这诡异的氛围,她好像……没干什么吧?

    灯萤殿与遗怨阁是一条路上的,两人便一前一后走着,商藤在后头拖着腿,魏郢走得快。

    这都不用说就知道发生点什么了吧,商藤再次腹诽魏郢。

    走到灯萤殿时,小梨站在殿门迎他们,她看到商藤回来,想开口叫她,看到前面的魏郢又闭上了嘴。

    经过灯萤殿,魏郢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商藤小声问道,“督主,今晚藤儿还去您那儿么?”

    魏郢头也不回,“不必了,公主好生安歇着,下次也别去那种地方了,味道怪大的,酒喝了还要吐。”

    商藤:……?

    所以他发现她去了青楼还生气了?

    不会是醋了吧,难不成她的攻略计划成功啦?商藤心情畅快起来,进殿时的步伐都轻快了不少,转而一想,哪有那么简单,陈弦那么大个人还在他心里呢,瞬间又耸拉下来。

    小梨在外头锁殿门一只手抵上来,“小梨,我上次给你的钱为何不收?”

    小梨担心压到白雀的手,把那高大的殿门推开了一条缝,“我说了救你是出于好心,不图回报。”

    “可是我也说了这些钱是我想给你的不是回报。”

    小梨抿了抿唇,“可是……可是……”

    白雀将小布袋塞进来,“没什么可是,你收着便是。”

    他塞完就要走,小梨叫住了他,他期待回头,只听小梨小心问道,“公主和督主,是、是怎么回事?看起来好像,好像吵架了。”

    白雀想了想,他也不知道啊,督主心海底针。

    小梨没得到答案,和他互道了再见,便锁上殿门。

    她捏着小布袋,布袋上绣着一朵梨花,不算精致,一针一线的走势都能看得清楚,她掂量了一下,比上次更重了。

    她叹一口气,看来还得再找机会还给他。

    商藤洗浴后就缩进被窝了,这大冬天掉水里,还湿漉漉地回来,没染点什么病都算好了。

    被窝里也不是很暖和,她浑身发抖,又觉得眼前晕乎乎的。

    她摸了摸脑门,有点热。

    商藤让小梨去叫几个下人来给暖炉添炭火,几人一看,那些个宫人又克扣了炭火,已没多余的能烧,想去求点炭来,那些宫人一听是灯萤殿的,根本就不待见他们。

    商藤知道这消息后有气无力地暗骂一声这些宫人,又看了看天色,已过三更鼓了,她不愿麻烦灯萤殿的宫人们,便让他们回去歇着不必操心了。

    商藤把整个头都缩到被窝里,就这么闷头睡了。

    夜深梦长,她又做了梦。

    还是那片血红色的花海,女人仍是一身华丽坐于其中,乌发散下,月是弯的,是昏黄的月,隐匿在一片雾中。

    这次,她听清楚了女人唱的歌谣,她柔声唱道,“勇士们用血铸造王城,女儿们用血哺育花儿,他们祭祀先祖唤醒魂魄……”

    女人始终不抬头,越唱越小声。

    突然,一阵女人尖锐地哭泣声在商藤耳边响起,那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她逐渐醒来,醒来时头昏脑胀,天旋地转,那哭声就是来自另一个世界,来自她所存在的这个世界,而非梦里。

    商藤被吓了一跳,谁大半夜不睡觉在那儿哭?

    “小梨,小梨!”商藤坐起身唤小梨。

    小梨急忙推开门,“奴婢在,怎么了公主?”

    商藤顿了一会,那哭声又响起,“你听见没,有人在哭。”

    小梨紧张起来,快速点头,指了指外边,“听见了,好像、好像就在侧殿!”

    商藤心漏一拍,不会吧,还要闹鬼不成?

    小梨进来时手忙脚乱的,也没点灯,那女人哭声凄厉悲惨,不时还在尖叫,越哭越大声。

    商藤裹了裹被子,吩咐小梨把灯点亮,主仆二人都有些害怕,哭声回荡在耳边,整整半夜没能再睡着。

    那哭声一直哭到日色高升才停。

    近辰时,商藤才迷迷糊糊歇了一刻,又因难受坐了起来,小梨一摸她额头,烫得吓人。

    商藤只觉得生不如死,眼前朦胧,跟飞升上天了似的。

    少时,小梨端来药,她抿一口,苦得皱起眉头,吐了吐舌头,小梨很是急切,“公主,您忍着点吧,待会喝了药再吃点蜜饯。”

    商藤应了,一口闷了那药。

    晚膳时,黑鸮过来通知她去遗怨阁,她没胃口,就拒了。

    魏郢听后一挑眉,反了不成,不就是去了一次灯会吗,真让祈之修迷得连面子都不给他做点了?

    他手里还拿着今晨掌印派人送来的玉势,上下打量一番,想来是掌印看出点什么腻端,送他玉势,点他呢,他毫不在意地将玉势扔在地上,玉势落在地上,反弹两下,碎成三截。

    其中一截滚落在一人鞋前,那人弯下腰拾起碎玉,他笑道,“督主这是不喜欢咱家送的呐?”

    魏郢坐在交椅上,抬眸看向这声音的主人,慵懒着说,“掌印送也得送点上成玉吧,您一年贪下来的,可不少吧?”

    掌印面不改笑,“是,是咱家疏忽了。咱家今日来可不是说这事的。”

    “督主可知昨夜杀的是何人?”

    魏郢一手支起下颌,“知道又如何?”

    掌印看他冷淡的态度,很是不爽,装你娘装,你都知道那是谁了你还乱来!

    他心里咒骂,脸上还是笑着,“西阗与我国交好数年来之不易,督主这一来,怕是会导致日后局势紧张。”

    “咱家今日这趟,一是提醒督主日后行事不可冲动,二是——可不要被那女人蒙了心呀。”

    魏郢冷哼一声笑出来,眼底尽是取笑之意,“掌印说得甚好,不过咱家看那卞才人很是不错,若是让她蒙心,也算知足。”

    掌印一听他说卞绒绒,脸上再也没了那般从容,他目呲欲裂,“魏狗,你做任何事咱家从不管你,但你若敢动卞绒绒,咱家是饶不了你!”

    魏郢蹙了蹙眉,摆摆手,“掌印这嘴巴说出来的话实在是难听,一口一个狗的,您出去逛逛,您和咱家那都是狗,狗咬狗可没意思。”

    他弯了弯嘴角,却没有笑意,说出来的话更是让掌印懵了。

    “黑鸮,割了他的舌头。”

    掌印惊恐万分,声音因恐惧而尖锐刺耳,“我们同出一师,你不该如此对咱家!”

    白雀眼里有将近疯狂的兴奋,他自告奋勇说:“督主,黑鸮下手轻,让奴才来吧。”

    魏郢没什么反应,白雀知道他这是同意了,一把夺过黑鸮手上的匕首,掌印都没来得及叫喊,他掰开他的嘴,一刀割下。

    魏郢执起一杯茶,吹了吹,轻啜一口,“莫要在咱家面前提那老东西,他早该死了。掌印像个跳蚤,老是要在咱家面前蹦哒,那咱家也不介意换一个掌印上来。”

    何人不知他是被魏郢推上掌印之位的,短短几年不到就蹬鼻子上脸,耀武扬威,拉拢了一方势力,就想取代魏郢。

    但他想得过于简单,甚至得意忘形。

    掌印捂着一嘴的血,瞋目切齿,愤愤而去。

    魏郢看着那一地的脏血啧了好几声。

    黑鸮问道:“督主,还叫不叫公主过来?”

    “叫过来,”魏郢起身上楼,他顿了顿,“她不过来就拖过来。”

    在他眼皮底下晃悠,晃悠完就想走,门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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