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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尔文计划(4)

    次日上午,小雨倾泻。

    寻着地址,周进两人来到一处临近大海的幸福疗养院,他放下雨伞,按响了门铃。

    半分钟后,门扉轻轻打开,开门的是一位较年轻的女护士。

    “你们是谁?”

    周进掏出警察证,“你好,请问这里是不是有个叫谢东来的老人家?”

    “是...这里是有个叫谢东来的老人,你们找他有什么事吗?”护士侧身请他们进来,对如此年轻稚嫩的二人稍有狐疑。

    周进收起警察证微笑道:“护士小姐,我们就是想找谢老先生了解一些事。”

    护士想起那真的不能再真的警徽,慢慢打消掉疑虑,带他们走到前台,“你们先来登个记吧,谢老师最近几年身体不大好,他的儿女都在国外工作,我照顾他也快三年了...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一些事也记不太清了。”

    登记完后,护士就带他们乘上电梯,直奔二楼。而他们要找的人就在二楼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推开门,十多平米的屋子整理得还算整洁。桌边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坐在轮椅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神情呆滞,又不像是在观看电视里正播放的戏剧。

    护士走到他旁边,轻轻摇晃了下他的胳膊,“谢老师,有人来看你了。”

    谢东来呆愣地转过头,木木地看着护士。

    “没关系,你去忙吧。”周进冲护士轻点头,随后他走上前,蹲下身询问:“你好,我们就是来问点事情。您还记得卢建国吗?”

    “卢...建国?”

    “对,就是卢建国,您还记得他吗?他是你的学生,二十年前,他曾参加过一个机密的项目。”

    谢东来神绪有些恍惚,一动不动地盯住周进,半天没有回话。

    莫小冷扫望一圈屋子,细雨透过窗户缝隙飞进来,刮过阵阵阴寒。寡淡的脸色愈显惨白,即使头疼欲裂,她仍不改神色,徐徐走到谢东来跟前,居高临下的俯视。

    “卢建国。”

    谢东来木然的眼眸在看到她的一瞬,猛然大变,一滴泪水悄然从眼角滑下。

    “你...你...”

    他的情绪立时变得激动,颤抖的手指慢慢指向她的脸,“...不...不行...”

    莫小冷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逐渐癫狂,对周进说:“叫护士来。”

    “好,马上去。”

    等到周进离开,她抛下一句冷意盎然的话,“二十年前的实验,你可知情?”

    谢东来有瞬间的清醒,紧接着思绪又糅作一团浆糊,痴痴呆呆地看着她,嘴角缓缓流下口水,“是...是我...错...错的...”

    倏地,他抱着头疯狂地撕扯自己的白发,撑着轮椅把手想要站起来,可惜都跌坐回去。

    恰巧这时周进叫来了护士,在护士的安抚下,谢东来渐渐恢复镇静,回到那副木讷的样子。

    护士抚平他的情绪后,起身对他们说:“谢老师现在这个情况是问不出来什么的,他有痴呆,想起事情来都是一阵一阵的,很容易记混淆,别提记得什么了,连自己刚说的话都记不清。”

    “好...那打扰了。”

    周进带着莫小冷离开疗养院,门外,他掏出一颗巧克力,撕开包装递给她,“头疼吗?吃点糖,先缓解一下。”

    “谢东来这条线索是没法查了,我们再从其他人入手吧。”

    莫小冷接过巧克力,入口即化的甜,她插着口袋,纱巾遮掩了双唇。

    “去他家。”

    周进无奈,只好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谢东来家。

    谢东来的家在城西一处老旧小区,并未被他子女卖掉,如今无人居住,只怕他们进去会有些麻烦。

    看着两三下就被她打开的大门,周进再次被她这一套开门技术折服,他轻轻关上门,“你这技术是从哪学的?”

    “自学。”

    这非她自愿,只是缘自从前的一些不得以。

    屋里还保留着原有物品,灰尘很厚,门窗紧闭,空气质量格外差,周进后悔没有去买两个口罩。他们的脚印清晰地印在地板上,如果是犯罪,那他们真是一对不合格的罪犯,可惜他们不是。

    这里只有两间卧室,莫小冷直接走进较大的一间,床铺已空,但她的目标是书桌。她分毫不在意书页纸张上的灰尘,一本本的拿起翻阅。少时,她翻开一本满是灰尘的书籍——达尔文进化论。里面夹着几张泛黄破裂的纸,流利又稍显混乱的钢笔字,扎进她幽暗的瞳孔。

    她微微捏紧书边,面容仍漠然无纹,眸色却比往日黯淡了一分。

    “怎么了?”

    在周进靠近前,她悄然合上书,从容地放回书架,“回去。”

    “没有发现什么线索吗?”

    她没有回话,越过他身侧径直走向大门。

    “看来今天是白来一趟了。”周进在身后哀叹。

    这趟并非没有收获,至少她明白了一件事。

    “铃——铃——”

    铃声响起,周进困惑地接起电话,“张哥,什么事?”

    “你跟莫小冷在一块吗?”

    “嗯,怎么了?”

    “带着她赶紧来明南路190号,这里有凶案发生。”

    周进霎时怔住,只得应道:“好,我们马上过来。”

    挂断电话,他便拉起莫小冷的手往外走,“张柯说明南路有命案发生,让我们过去看看。”

    四十多分钟后,他们抵达案发现场。

    这是一处较老旧的居民楼,墙壁掉落不少粉灰,斑驳的水泥被雨水浸湿,矮塌的楼梯躬着年迈的后背。

    穿戴好脚套手套,还未走进案发现场,周进就嗅到一股淡淡的腐臭。

    跨进门槛,死者的模样瞬时映入眼帘。死者被捆绑在椅子上,左眼血肉模糊,款款而流的血痕遍布脸颊,早已干涸,一把冰冷的水果刀插在他的左胸口。

    莫小冷看了眼尸体,目光随之停留在尸体对面的沙发上。

    章显检查完尸体,起身呼出一口气,“初步推断,死亡时间不超过三天,死因是被利器刺中心脏,失血过多。死者左眼的伤是死前造成,身上有多处割伤,应该是同一个凶器所为。”

    “两起案子发生的太巧合了,是同一个凶手吗?”徐怀一问。

    “错不了。”张柯从房间里搜查出来,手里拿着几张证件,“死者叫张禄,58岁,是二十年前那场研究的成员之一。今天我本来是想找他问问二十年前的事,但一直没有人开门,听邻居说近期都没看到他出过门,所以我找人开了锁,没想到一进来看到的是他的尸体。”

    秦泷低沉着声线,“两名死者死前都遭受过拷打,凶手想从他们口中得知什么?”

    “这里的居民路太旧了,都没有安装监控。”张柯叹出一声,紧接着又说:“张禄的妻子在三年就患病去世了,他的女儿每隔一个月会来看他一次,距离下一次来,还有半个月。”

    “这么看来,凶手与二十年前卢建国的研究团队脱不了干系。”宁霜冷下眸,继续开口,“我们必须马上找到剩下的研究成员。”

    张柯翻出周进昨晚发来的人员信息,“查到的相关人员一共有五名,除了被害的卢建国和张禄,剩下的三个人中,有一个于七年前在家里触电身亡,还有一个在十九年前去了美国,不过他在去美国后的第四年就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

    可惜的是,当年的资料多为手写,网络也不发达,连他们的一张照片都没有。

    听着他们的交谈,莫小冷不动声色地坐在沙发上,安安静静地凝望眼前的尸体,长而翘的睫羽上下一眨,落下浅淡的阴影。

    “最后一个叫冉常青,今早我和秦队去找过,他家里没有人。”徐怀一顿了下,接连说:“他的妻子和朋友出去旅游了,一楼有个老头说他两天前的上午出去后就没再看到过他。他的手机也关机了,我们找过他的朋友,都不清楚他的行踪。”

    秦泷咬紧牙根一挫,紧揪不放的眉头诉说着怒气,“三死两失踪,这绝不是巧合,必须马上找到冉常青。”

    宁霜从书房走出来,“这里没有相关的研究资料,甚至连电脑都没有。”

    “说起来,卢建国家里也一样,连一点关于二十年前研究的线索都没有,干净得有些奇怪。”张柯说出疑惑。

    周进踌躇道:“会不会是凶手把资料拿走了?”

    “有可能。”宁霜点头赞同。随即将今天所查到的信息告知他们,“我找过卢建国二十年前的同事,关于他降职的原因,他的同事并不清楚,但当时的副院长说,他降职是发生在他参加那次研究之后,不仅没有取得什么成果,反而落了个不好的名声。”

    “不好的名声?”秦泷疑道。

    “那件事的知情人不多,这位副院长并不清楚,只说当时学校给了他一个处分,上面甚至剥夺了他往后参加任何研究项目的资格。校长念及他曾为学校带来的各种荣誉,原本要被开除的他,破例改为一个挂职教授,只负责学院档案室的管理工作。”

    “而且此后学校里的老师都对卢建国避之不及,听说他的老师曾把他看作最后一位得意门生,非常夸赞。但自那以后,他老师就没再跟别人提起过他。我想过找他的老师了解情况,但这位老师患上了痴呆,什么也问不出来。”

    周进微微吃惊,“我们今早也去疗养院了。”

    宁霜侧眸睨一眼沙发上女生,问向周进,“有发现什么吗?”

    “没有。”

    张柯走上前,“问过当年的校长了吗?”

    宁霜摇了摇头,“没法问了,他在五年前因为胃癌去世了。”

    “当年的知情人一个接一个的离世,就好像有人不希望我们知道真相。”秦泷哂笑一声,继而冷言道:“宁霜,你去查死者张禄的社会关系,其余人跟我去找冉常青,一定要赶在凶手动手前找到他。”

    莫小冷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前方一米多远的尸体,纷乱的现场,这是独属于她的冷静。

    二十年前,你是何角色?

    下午一点,公安局。

    回到特案组,周进立马打开电脑,开始查找有关死者与研究项目的信息。余光瞥见莫小冷往外走,他抬眼而问,“你去哪儿?解剖室吗?”

    莫小冷脚下一停,下一秒又继续朝外走去,并未回应他。

    周进的心思都在网上,心想着她应该是去解剖室,也就没有跟随。

    离开公安局,她拦下一辆出租车直驱医院。

    病房里,男孩已经睡着了,而一旁的小罗警官正无聊的刷着手机。

    瞧见莫小冷,他不免迷惑地站起来,望了望门外,“就你一个吗?”

    “出去。”

    小罗愣了两秒,确认道:“你让我出去?”

    “嗯。”

    “可张局说不能让你跟这位受害人单独接触。”小罗犹疑地开口。

    “你想破案?”

    “当然想!”

    “那出去。”

    “可是...”

    “我会破案。”

    小罗往外走了两步,又狐疑地折回身,“你真的能破案?他的情绪很不稳定,你别太着急了,还有...快点。”

    叮嘱完后他就走出去,带上门,守在外面。

    病房顿然安静下来,莫小冷站在床尾俯看男孩,并未出声叫醒他,只有等待。

    男孩的睡梦似乎很可怕,眉梢微微揪起,额边开始冒出细汗,少顷,他睁开眼皮,满目的惊惧。

    他像只受惊的羔羊,蜷缩着身躯,紧攥住被子不放。在看到莫小冷的刹那,恐慌立时袭上心头,瞪大的眼珠子诉说着惶恐无助。

    “不...不要过来!”

    “我不是他。”

    男孩什么也听不见去,可他相信自己的眼睛。

    三分钟后,男孩平复了少许情绪,他畏怯地瞄向一直站在床尾的人,待看清她的脸后,眸色陡然亮了亮。

    “你...你也逃出来了?”

    跟他们一样的脸色,相似的眼神,羸弱干瘦的身体,一样的...一样的。

    他激动地拉下被子,露出高兴而悲苦的微笑,十分难看。

    “太好了...太好了...但是他们还在那里...”

    “哪里?”

    “...好黑...路上好黑...”男孩抱紧被褥,身体哆嗦个不停,“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再回到那里...”

    “还有多少人?”

    一阵阴风刮过,窗帘肆意舞动,细雨被无情卷落。

    “好多好多...大家都很害怕,我不要再吃药,不要打针...好痛!”男孩忽然捂住脑袋,五官一下子拧成一团,“啊啊——我好痛!”

    莫小冷走过去,掏出一瓶药,取出一粒白色药丸喂进他的口腔,“止痛药。”

    咽下药后,没过一会儿,男孩就好转许多,他深深喘息着,细汗湿漉了他的额发。

    “他怎么了?”

    小罗听见男孩的呼喊,犹豫两秒还是开门询问。

    “无事。”

    “你快点啊,别问他太敏感的话题,他现在的精神状态还不稳定。”

    最后嘱咐一句,小罗就关上门继续守在外面。

    男孩抿紧惨白的唇,小心翼翼地觑她两眼,“你...你是怎么逃走的?我逃出来的时候没看到你啊...”

    “想救他们?”

    “...想,想!”男孩眼神十分坚定,纵使身怀恐惧,可他依然不怯于同她对视,“你能把他们救出来吗?”

    “你能救他们。”

    “我...我该怎么救?”

    莫小冷轻撇他一眼,“想起来,带警察去。”

    “可我...我真的记不住了...”男孩抓着头发,焦急又痛苦,“我怎么才能想起来?”

    “直面恐惧。”

    想到那张面具,男孩当即惊怖万已,他的气息变得混乱,泪珠子无声地跌在被子上。

    听话的孩子才有糖吃哦~

    “不要!我听话,我会听话的!”

    小罗终于忍不住推门而进,他快步到男孩身边,“你怎么了?别怕别怕,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人伤害你。”

    莫小冷漠然的看着一切,默而,她转身离去。

    医院门口,她仰头望着灰蒙的天空,绵凉的毛雨被风吹弯了腰,扑在她的额头上。似要裂开的脑袋,如白雪般的面色,一双黑眸却像极一滩沼泽,平静且暗藏汹涌。

    携一身湿漉回到公安局,大厅里,她刚巧遇上了正要出去的张成毅。

    “小冷,这是怎么回事?”他赶忙跑过去,扬手擦拭她身上的湿润,“出去怎么不带伞?”

    “无事。”

    张成毅无声苦叹,拉着她往办公室走去。

    “先去我办公室擦擦身体,我那里有吹风机,可别感冒了。”

    “铃——铃——”

    电话响起,莫小冷轻视一眼来电人,随后将手机递给张成毅。

    “你接。”

    张成毅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无奈地笑了下,“你们这些孩子。”

    接通电话,周进的担心顷刻涌出听筒。

    “你去哪儿了?章法医说,你今天没去解剖室。你现在在哪?”

    “小周,别担心。小冷跟我在一块。”

    周进顿时惊愣住,下一秒尴尬不已,“...张、张局。”

    挂断电话,张成毅将手机还给她,语重心长道:“小周这孩子年纪虽还小,但已经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他担心你,也是因为把你看得很重要。”

    关上门,张成毅从柜子里拿出两条毛巾,细心地擦拭她头发上的雨水,“快擦擦。”

    将毛巾交给她后,他又取出吹风机为她吹头。

    呼哧呼哧的噪音响个不停,温热的风卷走了寒意,莫小冷低眸看着手中软乎乎的毛巾,任凭他摆弄发丝。

    张成毅取下她的纱巾,那块狰狞的烧伤刺痛了他的眼睛,“你去医院了?”

    “嗯。”

    他深深一叹,“我知道拦不住你,回来后我也想了很久,如果这是你回来的目的...我不会再阻止,可你的所有行动都要在我的眼皮子低下进行。”

    她的沉默已经回答了他,飞舞的纱巾被攥在手中,折断了翅膀。

    “特案组现在查的案子与当年有关吧,我在那张成员名单上看到了熟悉的名字。”张成毅将吹干的纱巾重新围在她脖子上,“或许两者之间并没有什么联系,可能就是巧合。”

    他是如此希冀着。

    “不是巧合。”

    “小冷...”

    “还有很多受害者。”

    “同那个男孩一样?”

    “是。”莫小冷抬头直视,“并案。”

    “我会的。我是一名警察,既然已经知道这几起案子的关联,我就不能熟视无睹。”张成毅对上她的瞳子,严肃的眉眼募而温和了几分,“六年前的案子已经结束,凶手可能只是模仿。”

    “二十年前是一切的始端。”

    张成毅一怔,他关掉吹风机,办公室转瞬安静下来。

    “比六年前还要早...难道主谋另有其人?”

    莫小冷站起身,径直朝大门走去,“真相就在那里。”

    “凶手究竟想做什么?”张成毅无力地握紧毛巾,“你又想做什么?”

    “做你该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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