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吃饭

    “女儿……”

    咒灵蜷缩起手指,转而温柔摩挲着津美纪刘海与眉眼。

    岩仓葵僵在原地 ,面前这一幕是如此的熟悉。

    这熟悉的动作与亲昵的语气,她想起来——自己的母亲。

    有一瞬间,脖颈上新买的平安扣内闪烁过微光,咒灵的动作停住一瞬间,两秒后慢慢消失在空气中。

    伏黑惠从恐惧中缓过神来,而津美纪仍然无知无觉。

    两个孩子怀着不一样的心情一起抬头,看见了满眼泪水的许以葵。

    ……

    南方城市的老旧教职工小区内,儿童设施上长满了不同年龄段的小孩。

    几个老头搬出各样的藤条靠椅坐在一栋单元门口,两三人咂嘴拥着一壶热茶,摇摆蒲扇聊天晒太阳。

    早晨九点十点左右是最好晒太阳的时段,也是这个时候时间充裕的老头老太到处都是。

    小区门禁形同虚设,七八十岁的门卫大爷不知道在自己的屋子里捣鼓什么。

    头发花白的男人一手提着两三袋子青白菜,有些艰难地打开年久失修的生锈铁门进来。

    “嚯,老刘,买菜呢?”

    单元门门口的大爷们自觉拉开凳子给人让出一条宽敞路,和往常一样搭话。

    “欸,嗯嗯……”

    被搭话的刘成学佝偻着脊背,眼神低垂,敷衍两声,显然不欲交流。他狼狈侧着身,绕过这一堆热情洋溢的邻居,手里几颗白菜在塑料袋里摇晃。

    他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几分钟后,三楼的铁门有气无力开启又关上。

    “老刘家也是太倒霉了啊,那小姑娘……”

    话题一开,老头们自觉不动声色把脑袋凑到一起,压低声音七嘴八舌。

    “遇到这种事谁能受得了,那么大个姑娘说没就没,这才多久,老刘头发就白成那样。”

    “可怜咯,啧啧。”

    “不是说是他姑娘没给人姑娘好好做手术,那男的才气不过拿着刀——”

    “据说脖子、肚子、手、腿啊……都是血窟窿,老惨了。”

    “嘶——”

    “假的假的,我听的版本不是这样的——”

    “你说你说……”

    “那家人赔钱了吗?赔了多少?”

    “没,那家人还有什么钱,好像是医院赔了,但赔钱有什么用呢。”

    ……

    “说起来,老刘家的许老师咋样,好久没见了。”

    话局外围的一位老头突然想起许智姿。

    “她啊,撑着处理完小葵的后事就几个月没怎么出门了……”

    周围人有些感叹地摇头,似是惋惜,又似乎是满足好奇心后的餍足。

    众人纷纷散去,留下一地残茶。

    昏暗的房间,窗帘紧紧合住,相册塑料膜反射着从缝隙露进的些许光线。

    粗糙的手指在照片上笑得开心的女孩眉眼上描摹,泪水一滴一滴汇聚成流下的水痕。

    “女儿……小葵……”

    气若游丝的抽噎哭声又响起。

    颤颤巍巍,就像夜晚的飘零孤魂,一吹即散。

    刘成学站在许以葵的房间沉默着轻轻敲门。

    哭声渐渐停止,几秒后,房门打开。

    从房门的间隙,能看到原来属于小葵的整洁房间在黑暗中张牙舞爪,每一处熟悉的陈设都同利箭一样刺伤家人的心脏。

    可每一处布置都与小葵还在时完全不同。

    几个月前,许智姿搬了几本书和一重被子一头栽进这个吃人的魔窟。

    许智姿看上去有些神志不清,脚步飘浮着走出房间。

    刘成学看不到自己的妻子,他只看到一双悲伤到快要透明的眼睛。

    他相信自己也有着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

    饭桌上,两人无言各自抬着碗,筷子碰击陶瓷碗壁的声音偶尔响起。

    自从那件事后,家里就不太愿意开灯,房间一亮,就白得像医院。

    可就算关上灯,拉上帘布,屏住呼吸,这个不大的屋子还是过于静寂。它缺少生机,缺少空气,缺少支柱。

    这是一个历经灾难后被摧毁的、摇摇欲坠的家。

    碗筷放下,刘成学无力地抬头。

    其实他所谓地抬头只是绷着脸,抬起松弛低垂的上眼皮,眉毛沉重挑起,挤压出丧气的抬头纹。他的目光虚浮地放在许智姿身后的红木家具上。

    “智姿,我们离婚吧……”

    没有人回答,空气一如既往的安静。

    习惯了。

    刘成学目光描绘着红木家具上的花鸟纹饰,突然想起——小葵不喜欢红木家具,等搬出去后给她买套新的沙发吧。

    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你会为她祈祷吗?”

    许智姿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没有什么动作,她甚至平静得像什么也没有听见。

    “……会。”

    刘成学收回目光,但也没有勇气再将目光上移两分与爱人对视。

    他是个懦夫,刘成学心想。

    “好好吃饭吧。”

    许智姿紧接着回答,他们心知肚明,这是她对刘成学最开始的那个问题的回答。

    他们已经无法再一起生活下去了,每天每小时每分钟,只要见到对方的脸,就能想起另一个已不在此地的孩子的面容。

    这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无声的伤害,不如分开。

    所以,这是默认。

    如果刘成学抬头,他就会发现,许智姿麻木的眼神同样虚焦在餐桌的水杯上一动不动。

    他们俩是被留在这个家里被人遗弃的两具额外尸体。

    ……

    在不动声色安抚好伏黑惠和津美纪后,岩仓葵一边陪着两个小孩玩耍,一边查看体内的咒灵情况。

    可在从中国特别订制的平安扣突然闪烁微光后,咒灵似乎就陷入了某种错乱的沉眠。

    【而我在你身上,闻到了‘同类’的气息。】

    【和你之前那个挂饰相似的法器应该可以帮到你,这个法器上有克制祂能力的符咒。】

    再想到咒灵之前奇怪的保护欲与熟悉的行为……

    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去了游乐园,得知津美纪妈妈这两天不在家后,把伏黑惠直接丢在津美纪家的岩仓葵火速返回高专。

    她直接冲进五条悟的宿舍,抓住五条悟和夏油杰的衣领,在二人震惊的目光中大喊。

    “咒灵是我妈!咒灵是我妈啊!”

    她松开手,状似癫狂地从胸口扯出那个玉饰,眼泪止不住留下。

    ……

    积攒多日的悲伤、委屈与压力在此时轻易地冲开脆弱的伪装。

    岩仓葵既觉得兴奋,又感到害怕,她语序颠倒着叙说自己的疯狂猜测。

    咒灵就是许智姿,她的妈妈。

    这是最疯狂的、最无稽的猜测,但许以葵是如此的笃定。

    太熟悉了,女儿是不可能认错母亲的。

    唤醒不了咒灵的岩仓葵在宿舍内焦急踱步。

    “可是天元不是说你的咒灵是两份诅咒合二为一的吗?”坐在床上的五条悟思考道。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下两份诅咒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吧?”在五条悟身边的夏油杰接话。

    “也许还有我爹?”岩仓葵立马停下脚步,同样想起来这折。

    两份诅咒的事情,五条悟“升级”的那年他就看知道了,与天元第二次会面的时候天元也和岩仓葵提过。天元还建议可以以咒灵为突破口来彻查【神】的踪迹。

    除了日本咒术界的调查,岩仓葵同样有拜托中国的平安会帮忙调查中国国内的古籍记载,但目前似乎仍然一无所获的样子。

    岩仓葵通过二次购买天价劣质玉制品的交情,成功同平安会的术师们搭上关系。再加上岩仓葵的“大力捐赠”,平安会和岩仓葵的关系很是不错,至少帮忙查找资料这种事情还是做得到的。

    话又说起来,第一次回中国遇到的那个卖假证的大爷也是平安会的一员。

    也是有了他的帮忙,理子和黒井才能再中国内陆无忧无患地接着生活下去。

    当然,平安会还帮忙处理了岩仓葵部分房产归属权的问题什么的都是题外话了。

    “我爸妈到底来凑什么热闹啊,真是的……”

    岩仓葵笑哭着瘫坐在地,伸手毫不顾忌形象地擦拭脸上狼狈痕迹。

    一家三口一起穿越吗?

    自己穿越是因为死了,那爸妈呢?

    不不不,咒灵是诅咒,是爸妈对自己的诅咒吧?

    如果自己身上真的像天元说的那样有【神】的痕迹,那这些异常之处肯定也是祂搞的鬼。

    祂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激动后,理智重新回笼,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在脑海中浮起,情绪紧接着替远在他乡的父母紧张起来。但许以葵不自觉避开了【爸妈会死】的这个猜想,她不愿意去这样想。

    可是,她冥冥之中有着一种预感,这个咒灵并不是普通的诅咒。

    在异世界过于寂寞的灵魂在此时悄悄欣喜于能够见到日思夜想的人的身影,岩仓葵一面觉得这样的欣喜未免过于自私于龌龊。

    越是高兴,自我剖析后的唾弃和愧疚就越深厚。

    她整个人被自己劈成两半,一面暗自欢喜,一面站远处冷眼旁观。

    ……

    三人天马行空地猜想。

    最后决定,五条在咒术界高层帮忙查探消息,夏油杰则负责查看高专内的古籍,也许咒灵那边也会有有用的知识,而岩仓葵则主要负责整理从中国邮寄过来的一些书籍。

    分开行动,这样效率会更高一些。

    岩仓站起身,“我再去问问平安会那边,前几天他们说很快就能查完。”

    “葵,你估计咒灵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夏油杰询问道。

    “大概两三天?”

    “那就等咒……额……“五条悟接话,但突然停顿想到称呼问题,“……醒过来后应该就会更确定一些。”

    “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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