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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枝,你没事吧?”图书馆一层的自由说话区域,依景用笔戳了戳礼枝的胳膊。
礼枝已经在这个地方发呆接近两小时,还有半小时就要开始下节课了。她打开了iPad计划写完上节课留下来的小作文作业,但是屏幕一直就是熄灭着的。
礼枝目光呆滞地转过头来,“你叫我有事吗?”
依景被她的呆滞模样给惊到了。
何止是目光呆滞,脸上也没有神采,像是被某个巨大的难题给折磨到了神志不清、心力憔悴。
“比起问我有事吗,更有事的是你吧?”依景用笔敲了下她的脑袋,“这作业有这么难?你被吓我,我觉得还挺简单的不会是我搞错了吧……”
礼枝摇摇头,把一半飘出人体的灵魂强行给拽了回来。
眼前是写了零个字的空白文档。
她懊恼地一把合上了iPad。
要说刚才在思考什么,除了前天和晴尘在迪士尼的那个吻,还能是什么。
那天,她一时冲动,没能压抑住漫涌过心尖的喜欢,脑子一热就吻了上去。
好像把晴尘给搞懵了。
“这个吻是什么意思?”在花火之下,晴尘眼里的光色彩流溢,怔怔地望着她,“是为了还我上一次吗?”
礼枝摇摇头,“上一次也算是吻吗?你用我的身体亲吻自己的身体,算不上是真正的吻吧?”
她无比感谢灯光把她的面容完全笼罩,好让她隐藏脸上不正常的红。
晴尘歪着头,用指尖轻轻地点了两下玲娜贝儿的耳朵,“那究竟是什么呢?我知道人类的亲吻要么是用来表达爱意,要么是用来调情。礼枝只是把我当式神看待,应该是后者吧?”
花火闪得太厉害,礼枝分辨不出他细微的表情。
这到底是认真的发问,还是恶趣味呢?
可是无论是哪一个,都不重要了。
从很久之前她就已经想要表达清楚,却一直没法说出口。
这种心情就好像是泡在清酒罐子里的青梅,时间越长,越会散发出醇厚香甜的好闻气味,无法好好地将之藏匿。
“如果我说——”礼枝豁出去了,仗着周围在喧闹能够分散掉晴尘的注意力,一鼓作气地说了出来,“如果我说是前者呢?”
花火结束了,最后的光彩像流星一般从天空上坠落而下。
世界仿佛忽然陷入了死寂。
一个无形的隔音玻璃罩子从天而降,将他们盖在了里面,就像圣诞集市上贩卖的设置有情侣一同散步场景的玻璃球。
游客们散场的欢闹声都被隔绝在外,灯火也渐次熄灭。
晴尘瞳孔缩小,怔怔地伫立在她面前,眼睛一动也不动。
话已经说得如此清晰,礼枝索性抛弃了所有的面子所有的里子。
“我很早就说过我想要占有神明这样的话吧?晴尘不告而别之后,我明明可以愤怒可以怨恨,可我还是在想着,你一定会回来。哪怕知道了你已经不在了,我还是在想着你一定可以回到这里。”
“我根本就不是为了驱使你才把你变成式神的,是因为喜欢你,是不想让你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消失。”
一口气把所有的话都说出来,礼枝心头上的负担却一点都没有变轻。
她在晚风中望着晴尘的脸。
“唔,我知道了。”晴尘表情微动,抬头看向往大门口涌去的人潮,“快要闭园了。我们也回去吧。”
诶?就这样吗?
就这样被晴尘带回了家。
好像无疾而终了。
搞什么,要知道鼓起勇气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做了这么多的准备工作和铺垫,才能表露出来,结果就是轻飘飘地落在了某个无人在意的角落。
接下来的一天,晴尘就像是没有听到过礼枝的表白一样,一切都照常进行。
照常喝茶,照常和礼枝打招呼,照常和她出去买菜,照常去之江神社进行修缮工作。
照常到礼枝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没有和晴尘表白。
是在迪士尼开心了过头,所以产生了幻觉吗?
“喂,顾礼枝,还走不走了?”依景催促的声音在礼枝耳边炸开。
礼枝回过神。
她在把iPad装进包里之后又在原地呆坐了起来。依景都走到了图书馆门口,正要问礼枝要不要下课后一起去嗦粉,发现身边没有人。
礼枝手忙脚乱地收拾好东西站了起来,“我们走吧。”
依景:“你真的很不正常啊今天!”
*
“有人对你表白了?”黑岩举起酒杯的手停在半空,酒水倾倒了出来,他也顾不上去擦。一双本来就黑而明亮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到了吓人的地步。
“是这样。”晴尘握着酒杯,一头长发披下来,被他的手指绕着把玩。
“那不是挺好的吗?”黑岩嚯嚯嚯嚯嚯嚯嚯嚯嚯地笑了起来,“你现在不是稻荷大明神了,已经能够理解人类的情感,还在苦恼什么?”
“是啊,我在苦恼什么……”晴尘歪着身子坐着,胳膊支在桌上,眉眼间色调阴郁。
“怎么,难道是那个对你表白的人,你不喜欢?”黑岩问道。
晴尘眼睛向他投来一瞥,没有回答,只是闷声低头喝起了酒。
“是礼枝吗?”黑岩唐突地问。
晴尘握着酒杯的手抖了一下。
虽然他没有开口承认,但是黑岩已经可以确定自己是完全猜对了。
“是礼枝的话,你挺喜欢她的不是吗?”黑岩厚实的手掌在他的后背上结结实实地拍了一把,“你还是稻荷大明神的时候就对她有过很深的担心。”
晴尘喝完了手里的酒,又伸手去拿酒瓶。
酒瓶快拿到手的时候,被黑岩一把夺了下来。
“你先别喝了。我害怕。”
晴尘:“……”
他瞪着黑岩,后者一直举着酒瓶不给他。他干脆理智放弃了,额头直接砸在桌子上,发出了“咚”的一声。
黑岩一脸黑线,原本就黑的脸更是黑成了煤炭。
他把晴尘强行拽起来,“喂,你这家伙到底在苦恼什么啊?如果只是来骗我的酒喝,那么请赶紧滚回去。”
晴尘把他的手扯开:“不要摸我的头发。”
黑岩不得不松开了手,“总之不许你喝了。而且你还欠我一顿火锅,可别忘了。”
晴尘不情不愿地放下了酒杯,叹了口气,说道:“我不知道要怎么回应。”
“这有什么难的!”黑岩豪放地喝了一大口酒,“就是回应她的期待咯,她想要什么就给她什么。这样你总会吧?”
“我做了一千多年的神,都不能理解人类的爱情。”晴尘托着脑袋,“现在突然变成式神,就算理解了情感,能做得好吗?”
“重点不是这个吧。”黑岩说道,“虽然我在寺庙里,不懂男女感情,但我知道女孩子是很细腻的存在。如果你一直在犹豫的话,对方也会感觉受伤。”
晴尘露出了茫然的神情。
黑岩挠了挠头,“我可能确实不懂,不过,我可以看出来你不讨厌她。”
“你不讨厌她的话,就试试向她走出一步吧。”见晴尘没有否认,他接着说道。
“比如呢?要怎么走?”
“比如,变得人妻一点。”
“???”
“就是,给她做饭、承包日常开销和家里的杂事。”黑岩信誓旦旦地说,“你这么做,魅力成倍增长啊,谁还能抵抗得了?”
晴尘:“?你还好吗?”
黑岩嚯嚯嚯地大笑,“我是不是说得很对?还不快谢谢我?为了表达谢意还是请我吃火锅吧。”
晴尘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
上课到一半,礼枝的大腿根部忽然穿来一阵剧痛。
她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里的Apple Pencil,额角渗出了冷汗。
旁边的依景瞥见她煞白的脸色,忙扶住她的胳膊,“你怎么了?生理痛吗?”
礼枝疼得大脑一阵阵发白。
也没有精力和她解释具体是什么感觉,便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我去下洗手间。”
强撑着出了教室,礼枝后背已经汗湿了。
她咬着唇忍住喘息,扶着墙一步一步地向洗手间挪了过去。
几米的路程,硬是走出了长途跋涉的感觉。
到了洗手间反锁上门,礼枝脱力地坐在了马桶上,把裤子的腰头卷了下来。
已经模糊的视线里,她看到了大腿内侧那块刺青一样的印记像是有生命似地在扭动着,向下蔓延,已经生长到了接近膝盖的地方。
礼枝颤抖着伸手摸了上去,皮肤下,似乎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蠕动,像是有生命一样。
她死死地咬着牙,脖子高高地仰起来,拼尽全身的力量去抵御这莫名其妙的疼痛。
就在意识快要消失的前一瞬,那股疼痛又像退潮一般,骤然褪去了。
礼枝被那疼痛折腾得双腿发软,她站了好几次,才勉强站了起来。
下课后,礼枝第一时间回了家。
推开家门,她震惊地闻到家里飘出了香气扑鼻的饭菜香。是昆布的鲜甜混合着米饭的清香。
拓云和早雾在玄关迎接礼枝,“今天的晚餐是晴尘大人操刀的哦!”
礼枝:“???”
一直以来都习惯于被人捧着的人,居然愿意做饭了?
“别开玩笑——”礼枝话音出了一半,就被掐死在了嗓子里。
只见晴尘拿着锅铲从厨房里出来,笑得一脸贤惠:“你回来了。”
他身穿宽松的毛衣,围着礼枝粉粉嫩嫩的围裙,一头长发被用簪子挽在了脑后。
人妻。
这绝对是人妻。
礼枝难以置信地进到了屋子里,大腿上的剧痛再次袭来。
她还没呼救出声,人就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