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局

    一大早,禹菲就接到了于茉的电话,听到她那吵闹的大嗓门上来就说:“姐妹儿,对不住!他们动作太快,等我知道的时候也晚了!”

    禹菲当然知道她指的就是刚刚那一波铺天盖地的媒体攻势。

    先用一则暧昧的信息吊起市场的胃口,同时在背后举起收购的枪,把安迪欧阳架在火上烤;在对方不肯就犯的时候,再伪装遗憾的口吻,让安迪欧阳成为了公众眼中的两面派,顺势低价吃进大量股票,实现他们快攻的真正目的!百兆这一波操作如此老练,实在不太像是匡永赫那个传统商人和商界经验尚浅的匡世成能够构思出来的。看来是有高人指点啊!禹菲想着。

    “嗯,没事,也是意料之中的事。”禹菲对于茉说。已经猜到匡氏不会罢休,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罢了。

    “那接下来你老公要怎么办?”于茉问。

    “不知道,他不在。”说到这一点,禹菲低下眉来,心下也有一丝忧虑。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早在待命的反收购小组的人却说完全联系不上老板。

    她拨动手机屏幕,欧阳的最后一条消息还是昨天晚上的那条:“登机了。你和丁点儿都要好好的。”

    话说,他去冀州做什么呢?工厂的人说安迪欧阳只是早上露了个面就走掉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不愧是霸道总裁,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啊!”于茉叹道。

    “不至于,泰山还好好的。”禹菲说。

    “反正我这儿是随时待命。我已经把你的消息置顶了哈!”于茉像是已经预感到接下来会有大事发生,记者的长枪短炮已经架好。

    “好。”挂了于茉的电话,禹菲的手指尖在手机通讯录上安迪欧阳的名字处悬停了数秒,终究是没有按下。她站在走廊里怔了片刻,便转身走进了会议室。

    一进门,就听到彭荜有些刺耳地在大喊:“我、我早说了是吧!这本来是个机会,现、现在变成劫了!”他把手中的报告往桌上一摔,拿出手机,狠狠地拨号又贴到耳边,然后暴怒地咆哮着:“还他妈的联系不上!”接着把手机也摔到桌上滑出很远。

    天合的董事会秘书蒋为也在场。此人沉默寡言,年轻的脸白如素纸,一副金丝边眼镜的后方是一双柳叶般细长的丹凤眼,薄而淡的双唇总是轻抿着,显得保守且神秘。彭荜摔出的手机正好滑到他面前,他不声不响地拿着站起身来,送回到了彭荜面前。

    作为董事会的成员,蒋为的地位有点特殊。虽然他是彭岳展指名上任的,但相比于其他董事明显的派别倾向,蒋为相对比较中立,和哪一方走得都不太近。安迪欧阳对他的形容是像一块门板,假如手上没有钥匙的话是很难推动的。

    不得不说,不愧是喜欢搞平衡艺术的彭岳展最爱的人选。

    禹菲当然知道彭荜在发什么飙。百兆提议召开临时股东大会,要弹劾的可不止安迪欧阳一人,还包括其他的几名董事,其中就包括彭荜。理由是他不具备履职能力,作为供应链负责人曾经有过引荐的重要供应商跑路,让天合损失了一笔钱的前科。

    但他当然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冲着他老子的面子也没人敢多说这事。所以他一门心思地认为这次完全是被安迪欧阳连累才被拖下水的。

    令人觉得意味深长的是,这次提案里只是把彭荜列入,并没有列同样支持安迪欧阳的彭岳展!其理由禹菲也能猜出几分。如果说对付安迪欧阳的方法是借匡世琪来请君入瓮的话,对付彭岳展就是借彭荜来杀鸡儆猴。眼下彭荜在这里撒泼,却完全不见他老子的影子,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忙着和“自家兄弟”斡旋去了。

    两个大佬都不在,这个会开得自然也是一盘散沙,只是反复在早先夏惊云和禹菲做的方案上转圈,完全没有什么更有效的主张。为了不进一步激化矛盾,当时的方案做得十分温和,重点在一个“拖”字诀。毕竟那时所有人都认为要不要新增一条光伏业务线只是一个小问题,匡家父子摆出强硬的姿态,充其量只是逞一时意气罢了,谁也没有想到他们会动真格的,甚至于决意要把天合的管理层彻底推翻!

    禹菲也没有说太多话,只是把手机抓在手里,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着。

    后来她听到会议室中变得一片沉默,最后是蒋为的声音响起:“如果大家没有新的意见,三天后公司将召开董事会,对临时股东大会的事项进行具体安排,稍后我会书面提起相关的流程……”他顿了一顿又说,“鉴于此次的议案比较特殊,根据公司规定,有利益冲突的董事也可以列席董事会进行申辩,但无权表决。如不能出席董事会,则视为放弃申辩。这一点我也会写在稍后的通知中。”

    所有人都明白他指的是谁。

    禹菲走出会议室的一刻,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一样。打了一杯咖啡,她走向天合大厦顶楼,那里是一片宽大的露台,可以将整个商业中心区的景色尽收眼底。

    今天天气有些阴沉,风也很大,露台上一个人也没有。禹菲走到栏杆边,任寒风卷起衣角,望着浓云不见日的天空和被雾霾笼罩着的城市,感觉得到浑身的血液都在冷却,冷得仅剩手上的咖啡杯边的余温,但头脑也因此慢慢冷静下来,恢复了一片清明。

    终于,手机响了。她匆忙接起,里面传来一个深沉的男声:“喂,你问的那个姓夏的,是干净的。”原来是老曲。

    “好,我知道了。”禹菲说。

    刚要挂机,对面又说:“但是姓匡的那边,有点发现。我发给你。”

    接着短消息声响起,禹菲打开一看,发来的是像从什么屏幕上拍下来的几张照片,上面是一些人和公司的名字,以及一些日期和金额,像是一份银行对帐单。

    她的目光向上方移动,落在户名处时,不禁觉得接近冻僵的身体又遭重击一般,整个人都开始不可控制地发起抖来。

    “这东西,你是从哪里……”她用不稳的语调问道。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姓夏的既然没问题,这个就当赠送服务,两清了!”老曲说。

    “谢谢你,老曲!”禹菲发自内心地说。

    “行了。”电话随即挂断了。禹菲用僵直的手指划动着屏幕,上下翻看着那些照片,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拔腿就向办公楼中跑去。

    当她匆匆从人力资源部离开时,正好和梁心婷擦身而过。梁心婷被她风风火火的样子吓了一跳,刚要问,禹菲已经跑没影儿了。

    “她来这儿干嘛?”梁心婷探头问人力资源部的人。

    “哦,她要请假,说是确定不了哪天回来,让我们不用联系她,回来再补手续。”最边上的一个女孩回答说。

    “请假?”梁心婷一脸诧异,“工作狂开窍了?”

    几个小时之后,禹婷坐上火车时,老曲收到一个同城快送,一个大箱子里装着一只灵巧可爱的英短,和一堆铲屎官用品,边上还立着一张卡片,写着:这是丁点儿,免费借你撸几天,不要谢我!

    奉州市,是一座老牌工业城市,林立着多处国家重点发展工业区,分布着数不清的制造型工业企业。

    早上禹菲从火车站走出来的时候,发现这里正在下雨。南方冬天的那种湿冷空气具有极强的穿透力,就算穿着厚厚的大衣,也完全无法抵挡。

    她站在路边等了一会儿,一辆小巧的MINI Cooper驶来,在她身边停了下来。车窗摇下,驾驶座上的人带着惊喜的语气朝她喊道:“菲儿,快上车!”

    她坐上车,朝着那人的年轻脸庞白了一眼说:“叫菲姐!”

    “不都一样嘛!何必那么计较?”

    “哪里一样了?我比你大六岁哪!”

    “哎呀,这些都不重要!看看你都淋湿了,明明提醒你要带伞的……”对方一边说一边忙着递纸巾过来。

    禹菲无奈地笑起来说:“走吧,先去工商局。”

    杨博威,是这个年轻男生的名字,曾经是名审计师,跟着前辈在天合的子公司做项目的时候,和禹菲相识,之后断断续续地有联系。

    “审计干得好好的,你怎么突然转行做了律师呢?”禹菲问。

    “审计没有律师自由啊!”杨博威说。

    “就这?”

    “对啊!不然我今天怎么能来接你哪。”

    “好吧……”

    “话说你不就是要查几家公司嘛,我帮你查了就算了,还专门跑过来,是有别的事吗?”

    “嗯,可能会逗留几天。”

    “真的啊,太好了!”杨博威毫不掩饰惊喜之色,“我可以带你到处玩一下!”

    “看起来你业务不忙啊!”禹菲打趣道。

    “难得见面嘛!当然你这边比较重要了。”

    两个人聊着,工商局到了。杨博威也不撑伞,把档案袋放进怀里就奔了进去,没一会儿已经出来回到车里,把塞得满满的档案袋递给禹菲,说着:“为了方便你看,我打印出来了。”

    “谢啦!”禹菲应着,已经把文件抽出来,坐在副驾驶座上翻看了起来。杨博威望着她专注的样子嘴角带笑,望了一会儿,想到了什么似的,说了句:“我离开一下。”就下了车,朝不远处的一间小超市走去,买了个三明治和一杯热牛奶回来。

    禹菲一边看一边思索,又过了足足有半个多小时,才深深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

    杨博威赶紧把手上暖着的三明治和牛奶递过去说着:“你还没吃早餐吧?快吃吧!”

    “哟,你啥时候买的?”禹菲接过,一边吃着一边诧异地发问。

    “菲儿,你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啊……”杨博威无奈地笑着说,目光中好像藏着很多说不出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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