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天合大厦之后，小川也没有急着回去，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完全不在意大雨已经再次将他淋得浑身湿透。

    刚才他终于将多年来积压在心里的话都坦白讲了出来，真的像是卸掉了一个巨大的包袱一样，轻松了很多。但他来找禹菲的最终目的也并不是忏悔，而是希望禹菲能把对吕泽峰的愤怒转移到他身上，让这次的事件能够和平解决，不要对他们任何一方造成伤害。

    但在他说出真相之后，禹菲只是一脸黯然默默无语，连望都没有再望他一眼。

    他尴尬了半晌，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又说：“……对了，新雨国际学校还在。”

    禹菲这才眼波一动，抬头望着他，像是想听他说下去。

    小川于是继续说：“你去美国之后没多久，学校就因为各种债务问题面临倒闭，峰哥费了很大劲儿才找到一个做教育多年的企业家，叫贺乡儒的，出面接手了新雨的管理，资金方面则主要是峰哥的基金出的。再后来他就出国了，但是没有去美国，而是去了加拿大……”

    禹菲听罢，轻轻叹了一口气。

    小川相信她一定也查过新雨的情况，只是那个重整案里并没有任何一处出现过吕泽峰的名字，所以她并不知情而已。

    过了一会儿，禹菲突然又问：“百兆收购天合的事情，你了解吗？”

    “我知道，”小川坦然道，“但这件事和峰哥没有什么关系！那时是匡永赫运作电网项目有一些困难，通过关系找到峰哥参股的一家公司求助，就认识了。”

    “那他这次到底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力气来收购天合？”禹菲问。

    听到这个问题，小川也显得有些落漠似地，摇摇头说：“没人知道最初的契机是什么。只是有一次峰哥从奉州回来，就开始频频地查天合的资料，问起天合的事情。后来不是……嗯，诗诗姐去了天合，我们就以为是这个原因。但……”他说到一处，突然缄口不语。

    “但什么？”禹菲却敏锐地问。

    “嗯……他没有说过，只是我们猜的，他可能和安迪欧阳有个人过节。因为这次的项目他投入的精力比以往都要多，而且主要是针对安迪欧阳的。”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说，“他曾经让我收集一些安迪欧阳的资料给他，然后有一次我去找他时看到他一脸不高兴，当时好像就是在看安迪欧阳的一个访谈节目……”小川一边说，一边偷眼去看禹菲的表情，发觉她眉头微簇，目光中居然略带忧伤。

    小川也曾猜测过，吕泽峰对安迪欧阳的敌意，是否来自于对他夺走禹菲的妒忌。但他和禹菲两人分隔十年，眼下身边也已经有了余诗诗，他还会有这样的冲动吗？小川又觉得不会。那么到底是为什么，他也一直参不透，眼下看到禹菲的表情像是有些觉察，他也不敢发声去问，生怕刺激到她。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小川终于再次说：“我今天说的句句属实，如果有一点欺瞒你的地方，让我不得好死！”

    这样的重誓却没有让禹菲动容。她思忖了片刻平静地说：“其实，现在就算你想让我救他，我也并没有什么办法了。”可能是见小川一脸失望，又补充道，“而且我也不认为他会束手待毙。”

    “禹菲姐……”小川好像想争辩些什么，禹菲已经对着他一摆手说：“你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在投资风格上应该比我更了解他。自己的弱点在哪里，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所以肯定事先会想到对策，不然岂不是等着败在这里？他没有和你说，只是因为不想你无谓的担心罢了。所以我们不妨再观察一下，到了明天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

    呆站在街边的小川想到这里，再次深深地叹气。他真的很想回去问问吕泽峰，他到底打算如何应对眼前的危局，但又没有勇气这么做。眼下他能做的，只有与峰哥同进退而已，哪怕最后他变得一无所有，自己也不会离开他身边的！这样决意着，他才一甩头，大步地向前跑去。

    这天下午，所有天合收购案的核心知情人，安迪欧阳、禹菲、吕泽峰、余诗诗、赵忘川、萧鑫萧磊、老曲、杨博威……都各自守在电脑边，见证着这个堪称历史性的时点！这次收购运用的资金超过百亿，几乎运用了所有可能的融资工具，将杠杆拉到最大，双方攻守不断，甚至不惜将安迪欧阳送进看守所，眼下是会以攻方爆仓出局全面失败的姿态落幕，还是会有什么人横空出世力挽狂澜，令燎原和他背后的吕泽峰起死回生呢？

    下午开盘伊始，股价仍处于下跌的状态，包括小川、余诗诗、萧氏兄弟在内的一干人的心也跟着越沉越深！不止他们，多家金融机构的负责人也早就心脏超负，大汗淋漓，把手按在电话上，打算随时给自己拨打120急救！

    但过了两点，走势图上那根不断闪动下探的阴线突然停下了动作，原地顿挫了数分钟后，突然快速向上回调！禹菲打开数据一看，大量的买单正在涌入，但公告栏和互联网上的消息却十分平静，并没有什么特别重大的利好被放出来。

    她沉思了片刻，目光落在新闻上显示的燎原第四次举牌天合的消息，顿时想到了什么似的，立刻打电话给老曲，问道：“能不能查到上礼拜出手封涨停板的都是些什么人？”

    老曲只说了一声“好”就挂断了电话。

    过了没多久，就见天合的股票已经由跌转涨，并且还在以不可抑制的趋势上冲！

    安迪欧阳看到这个态势也是有些意外，但他也没有看到任何利好，说明这次行情完全是自主的市场行为，并没有什么人在背后打消息战，控制舆论走向。难道吕泽峰这个家伙手上还有资金，足以把自己从深渊中捞出来？不，不可能！这个人不可能会有如此大的能量，在山穷水尽、强制平仓的枪都已经顶到脑门的时候还能借到钱！难道真的是运气好吗？也不可能，靠运气可能赢一时，但一直这样赢下来可就不是简单的运气能够解释的了！

    余诗诗看到这一幕，心情真的十分复杂。她对股市这个二级市场不太熟悉，并不能立刻推断出来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情况，是吕泽峰又做了什么吗？还是禹菲终于没忍心下狠手？但出现这样的结果，说明这两人终于没有以死相搏，让她这个地位尴尬的人也不至于无颜去面对任何一方，不得不说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了！

    同时她也深深地感到心累，这么多年她做起事业来都充满激情，真的从来没有过这样一刻，全身心都感到疲惫！

    时间继续推移，这一次，反转没有再次出现，当收盘的钟声在众人心中默默响起时，天合的股价相比于昨天上涨了接近7%！

    相比于天合一方的惊疑不定，燎原一方则是一片欢腾！大家都不明所以，平时分析别人头头是道的他们现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知道自己逃过一死！并且他们也下意识地坚信着，假如这件事里有一个人是救世主的话，那这个人一定是吕泽峰！

    禹菲这边还在等待着老曲的消息，突然手机消息声连响，她快速地拿起一看，发来的是数个名字，她看了几条，眼睛瞬间睁大，一脸的错愕！消息声再响，是老曲发来的一句话：姓吕的太邪，以后离远点！

    在老曲发来的名字里，有两个禹菲可谓是印象深刻：丁大破、肖楚生！

    她不知道吕泽峰是什么时候把这些人拉入局的，但这些人既然进来了，就不可能会放任自己蚀本出局。就算他们自己不出手，也自然有想与他们这一类势力结交的人愿意花点钱来做这个顺水人情。吕泽峰自己什么都不需要做，就会有人帮他托市。禹菲猜到他会想办法自救，但这样一招也未免太出人意料了！

    此时禹菲才明白，虽然从踏上镇阳路营业部的大门那天起她就抱着有一天会超过吕泽峰的信念，但经过了这些年，她和吕泽峰之间的差距非但没有缩小，反而是越拉越大了！在这次的战役中，她一直陷在重重迷雾中，被迫应对对方的攻势，但吕泽峰的目标却从一开始就非常明确，就像他一再说过的一样，投资人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盈利！

    现在这样的行情，估得不错的话，后市还会继续走强，尤其是……

    她向旁一望，自己彻夜未眠完成的新重组报告正静静地躺在桌面上。这是自己早就计划好的一张牌，本来是想在打败吕泽峰后挽救天合用的，这个报告一旦抛出，股票一定会进一步上涨，等于间接成了吕泽峰完成盈利目标的大杀器！但，自己有选择吗？

    “投资的大忌，就是对投资标的产生感情……”禹菲又想起了吕泽峰曾经说过的这句话，就冲这一点，她和安迪欧阳这两个和天合在感情上深度绑定的人就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吧……

    正当此时，所有人都在膜拜或揣测的吕泽峰却已经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独自离开了京州。

    当天傍晚，凌州市郊区的一处公墓中出现了吕泽峰的身影。依旧是一身黑衣的他抱着一束白色的百合花，在青石铺就的步道上慢慢地走过。

    之后他在一块墓碑前停下了脚步，半蹲下来将花放到墓前，再用手轻轻拂去墓碑上积落的尘土，望着照片上那个皮肤白皙、笑容甜美的女孩，轻轻说道：“禹卿，我来看你了。放心吧，小菲她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