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眼

    太阳将云层抚摸,小声说道着什么,它们便好似有了神识一样让道。

    无尽的光芒撒下,大地一点点恢复生机,寒意逐渐不敌,也开始退去。

    明明是希望,可南暝脸上依旧是死气沉沉。

    他眼睁睁看着姐姐被那一剑所斩,刺眼的剑芒让他无力抵挡。

    现在的他好像又回到了十一年前那般。

    那个时候他一无所有。

    现在也失去了唯一的光芒。

    方才是她在后悔,在哭泣。

    现在轮到南暝了。

    同样的话语,在两个不同的人口中道出,却是相似的情感。

    身心的寒冷共同将南暝的意志一点点摧毁,虚罪之剑原有的残余在此刻慢慢侵蚀着他。

    他开始不甘,若是当初杀了沈言会不会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毕竟长苏他们是沈言带来的。

    前往边境的兰墨狄嫘二人也是沈言和云归假扮的,这样风清子等人就可以轻易跨越北境。

    他也在想,若是将风晋也一同除掉,剩下的人也许不足为惧。

    可还是有风清子和长苏。

    他们依旧傲立世间。

    于是南暝开始怪罪自己。

    如果当初听常羲的劝告,将烬骨毁去,自己真正地遵循坎卦,同时体内寒气也会让自己的修为更加精进。

    这样会不会能够多抵挡长苏一段时间,这样就可以让姐姐离开了。

    虽然她从来不会离开自己,可生命垂危之时,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会想尽一切法子让她离开,哪怕是用她不愿意的方式。

    至少活着,才有希望,才会好好地去走她想要走的路。

    哪怕自己不敌长苏,哪怕自己身陨道消,哪怕自己再也不能守着她,不能同她继续看着尘世的繁华。

    但她依旧会活下去,她芳华正茂的样子,会一直停留在南暝的脑海中。

    最后带着这份回忆,永远埋葬于云泽山。

    记得在玄晟下面有一大块靠近天枢门的地方,那里很适合种花。

    所以南暝早早地看中了这块地,他想着日后与姐姐成婚之后,这里便可以用作他们的栖居之所。

    种些花花草草,再建一座书房,好不快活。

    再后面一点的地方,那里适合埋葬。

    南暝不知怎么想的,他希望日后若是自己死去,有人能够将他葬在这里。

    他在这里可以看见大半个云泽山,更重要的是,姐姐的房间一眼便能看见。

    往后的凶险难料,死亡更是修士必须经历的一件事情。

    南暝早就不在乎这些了。

    只是他永远放心不下姐姐,他怕她受欺负,日后若是自己不在了她可怎么办。

    他又庆幸自己没有杀掉沈言。

    他知道沈言对自己的心思,若是自己死去,他应该会替自己照顾好姐姐吧。

    南暝知道这家伙对女子不感兴趣,也觉得他很怪。

    怎会有男子不喜欢女子呢?怎会有男子喜欢男子呢?

    可这一切还是发生了,就算有再多的不解,南暝还是得接受。

    只是以后,姐姐还会不会重新恋上一个人呢?

    南暝不知。

    他心里很是矛盾。

    他希望她不要再喜欢上另外一个男子,他希望自己在她心中永远留有一席之地,并且是占据大半个江山那种。

    这样的他无疑是自私的,可爱往往是这样。

    他不想看到有另一个男子介入姐姐的生活,然后替代掉自己。

    但她总会有自己的幸福,南暝又希望她会寻得一个好夫君。

    至少还有另一个深情可靠的男子可以托付。

    这样的话,他也许能接受。

    如此,她应该会慢慢忘掉自己吧。

    南暝只希望,这样的淡忘能够慢一点,慢到自己步入轮回,慢到自己重新寻到她,再看她一眼,这样就好了。

    至少能够了却前世的遗憾。

    然后再带着前世的记忆,用今生的一切悄悄保护着她。

    可是轮回之后,记忆是否还会存在,我们不知。

    就连轮回是否存在,我们更无从了解,至少它是一种念头。

    从古至今的念头。

    当我们对今生存有遗憾之时,我们便期待来世,希望来世能够弥补,哪怕有千难万险。

    其实在葬芜的那段时间,南暝和公孙湘都做过同样的一个梦。

    梦里他们早已成婚,只不过是两个凡人。

    那一夜他们在灯下长诉,因为出去游玩,两人都生了病,只不过公孙湘的身子更弱些,迟迟不见好转。

    他们喜欢游山玩水,这和现实中的他们别无二致。

    南暝将药为她服下后,轻轻握着她的手,一如既往地注视着她。

    “我这个样子怕是很难好了。”她说。

    “并不是这样,只是天气不好罢了,明日应该会出些太阳,到时候我带你去逛逛,你喜欢赏花,那我们就去后院,这个时候花也开得盛烂。”

    公孙湘想继续说些什么,可最后仅仅是咬咬嘴唇。

    南暝知道她心中所想,无非就是因为身子不好。

    “别怕,你现在的气色很好,只是心里觉得不好罢了,多笑笑就会好起来。”

    他将被子为她盖上,她的手脚都很冷,所以他亲自为她洗脚。

    可自己的身子是怎样的状况,身为医者的公孙湘又怎会不知呢。

    她只愿啊,能在生命中最后的时光陪着自己的夫君好好逛逛,还有好多的山水没有亲临过呢。

    “阿暝,你说日后你我都老了,再想去游山玩水还可以吗?”

    “那个时候你的腿脚应该不便了,不过我还是会带着你去的,你喜欢去哪儿我就陪你到哪儿。”

    南暝还是忍不住,将她的脸好好抚摸,似乎快到了生命的尽头。

    毕竟他也跟着公孙湘学了些医术,不过还是在欺骗着自己。

    人们都喜欢说,这个世界的道理该怎样就是怎样,每个人都得遵守。

    可人们也只是说说而已,在真正到了那个自己不愿或者难以接受的时候,他们总会想还有另一个法子可以解决。

    前者我们称呼它为论物之道,它是尘世变化的根本。

    后者我们称呼它为论心之道,它是仅凭借人们内心的想法而制定的。

    我们往往认为论物是尘世的正确法则,而论心往往是错误的。

    可我们还是相信论心的存在,甚至于寄托于它。

    我们信,它便存在;不信,它便不存在。

    就如同现在的南暝一样,明明公孙湘的身子撑不到暮年,这就是论物,这是事实。

    可他依旧坚信有一种药物能让她继续活下去,就算它不存在,但内心的念头让他能够找下去,这就是论心。

    公孙湘看出来了南暝的顾虑,反倒安慰起他来了:“生老病死是常态,那个时候我腿脚不便,可就要靠你啦。”

    南暝点点头,而后说:“若今世不能尽,那便祈求来世。”

    公孙湘回他说:“那你可要找到我。”

    南暝继续说:“来世你作男子,我为女子相从,不离不弃,相伴一生。”

    “那你还是要找到我。”

    “一定,不过你是男子,应该是你来找我。”

    公孙湘觉得欠些什么,想想才回他:“必定不昧今生,放觉来世有情趣。”

    南暝又说:“小时候你将我捡回来,因为一花一钗便走到了现在,当初新婚之夜你也说过,现在我还是一样的答案,无论何时,我都会来找你。”

    两人就这样笑着,以为那一日会来得很晚。

    可仅仅是二十三日后,公孙湘便与世长辞了。

    弥留之际,公孙湘想让南暝将自己的尸骨带回去,带回那个他们一开始相遇的地方。

    不过现在这个情况,南暝暂时不能完成。

    公孙湘只好劝他先回家看看父母,自己的棺椁便留在这里,日后再来取。

    “到时候你可前往要来取我,一定要记得。”

    不知何时,两人竟都以泪相对。

    “我一定会回来取你。”

    对啊,取你,是因为今生的约定,他一定回带你回家。

    而后是娶你,因为今生便约定了来世。

    到时候你为男子,我就成了女子,不过彼此都能认出来吧。

    毕竟前世的记忆和羁绊,大抵不会随着轮回而消散吧。

    至少我们相信,他们也应该是如此。

    最终南暝还是将公孙湘安葬在了那颗树下,他便在周边建了个草庐,后半生便这样过去了。

    在七日回魂之期,父母和朋友都在劝告他,让他要避煞,万一被煞气侵蚀了可要短命的。

    邻里也早早躲开了,只剩下一个叫沈言的公子在他家门前等着他。

    因为他还是没给将他们的话放在心上。

    沈言说若有情况,一定要第一时间唤他,南暝答应了下来,而后提着灯进去了。

    这个房间保留着公孙湘身前的样子,不过多了些烛火,和一个略显孤寂的身影。

    南暝在房中等了许久,也唤了许久,可还是没有见到她的魂魄归来。

    只不过烛火慢慢地变小,而后跳动着,那是青色的火焰。

    他以为这是她来找自己了,不如烛火为何会这般跳动呢?

    他轻轻地靠近,不料被烛火灼烧了手指,可他却哭了,那是一种带着笑意的哭泣。

    “你有一日也会变得顽皮。”

    南暝对着烛火自言自语,而后将桂花糕摆了出来,同时还有那种芍药。

    这株芍药花开花落了数十载,今夜却开得格外灿烂,这难道不是她回来寻找自己的征兆吗?

    总会有人相信的。

    南暝在房间里对着烛火和芍药说了很多话,那是在她离开后他从未与其他人说过的。

    不过是些琐事,但在他的口中却变成了英雄事迹。

    人都会怕老,南暝也是如此,他希望给她留下的是从前的自己。

    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而不是现在暮年垂矣的老朽。

    这一夜,他睡得格外安稳,也不自觉地说了许多梦话。

    至于内容是什么,估计也就只有沈言记得。

    第二日沈言将南暝唤醒,不曾想他却是神采奕奕。

    沈言觉得有些诧异,南暝却回答说他见到了自己的妻子,她还是那般好看,所以自己也不能示弱。

    沈言不信。

    其实南暝也是不信的,可内心的念头讲这些真理淹没。

    往后的七日里,南暝继续给病人看病,依旧是分文不收。

    直到最后一夜,他精心打扮了自己,为自己穿上公孙湘为他亲手缝制的衣物。

    这件衣物保养地很好,其实就是不怎么穿。

    第八日,南暝也去了,却挂着笑容。

    也许他真的见到了公孙湘,那个姐姐,亦是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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