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雪羊的脸出现在一个淡蓝色的大屏幕上。她微笑着，不管是人眼还是义眼，全是柔和的笑意。
射.出子弹的不是她，而是她指挥的仿生人。
“总统？！”常誉的心脏狂跳，转头问曹易飞，“她在什么地方？”
曹易飞震惊：“那，那是褚先生的基地……”
钟雪羊的背后是崭新的高科技设备，别人不知道，但曹易飞一眼便看出来了——褚不夜就是在那里掌管大局的。
“你……”褚不夜捂着伤口，血不断从指缝里涌出，他死死盯着钟雪羊，“你想窃取我的成果！”
不是问句，是陈述，是肯定。
钟雪羊含笑道：“是啊。你的成绩过于耀眼，我当然想据为己有。”
新世界诞生后，褚不夜即是创造者，而吞噬掉创造者的钟雪羊将成为新的主。
“你休想！”褚不夜第一次失态。
以往，万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可是这一次面对的敌人是钟雪羊，他做不到胸有成竹了。
“用这样的语气与我对话，你觉得合适吗，”钟雪羊的笑容从友善变得邪恶，这种转变让人心寒，“我的孩子？”
常誉和曹易飞都愣住。
孩子？
谁是她的孩子？
褚不夜？
褚不夜是总统的孩子？
当听到“我的孩子”四字时，褚不夜的震惊程度不比那二人低。
她还记得他是她的孩子啊。
……
……
就算活了两百多年，就算许多记忆都淡忘了，褚不夜也没有忘记自己出生于2100年。
褚不夜有一个善解人意的母亲，母亲对他极好，从小到大，只要是他想要的，母亲都会尽可能地满足。
母亲知道他注重形象，所以给他买了很多昂贵的护肤品。
为了感恩母亲，褚不夜很争气，不管是哪方面，都没有让母亲失望过。
当然，母亲也有奇怪的举动，比如经常往实验室里钻，还不让他进去看。
有一天，褚不夜兴冲冲地抱着在学校制作的机械臂回家，他想告诉母亲，他做的机械臂被校长点名表扬，校长还说要帮他申请专利。
和往常不同，他没有得到母亲的回应。
他在厨房找到了倒地昏迷的母亲。
褚不夜吓得丢掉机械臂，联系义体医生来家里为母亲治疗。
治疗结束后，义体医生告诉褚不夜一个坏消息。
母亲的体质特殊，不能装太多义肢，偏偏不装义肢，母亲的病又得不到救治。总之，母亲活不了多久了。
褚不夜愣在原地。
晚上，母亲醒了，她不再温热地对他笑，而是把他拽进实验室，用一种近乎癫狂的神情瞪着他。
“我养了你二十年，该是你报答我的时候了！”母亲疯道。
褚不夜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更不明白曾经娴静文雅的母亲为何会变成这样。
母亲拿他的身体做实验，没日没夜地给他灌液体，褚不夜喝不下了，母亲就用注射器给他输液。
那段时间的褚不夜，全靠各种各样的液体维持生活。
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人鱼，每天都与海洋，与水体打交道。
水肿、呕吐苦水、身体发软、抽搐、剧痛……身体上的痛苦让褚不夜想要反抗。趁母亲不在时，褚不夜打翻了实验室中的所有药剂，砸碎了好几台贵重的设备。
当母亲回来看到实验室中的乱象时，彻底疯掉，拿着菜刀一次又一次捅在褚不夜的身上。
褚不夜奄奄一息，母亲回过神来，慌乱地丢掉菜刀，当即请最好的义体医生过来救命。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那样对你吗？”母亲坐在褚不夜的病床边，有气无力道。
褚不夜这才注意到，四十多岁的母亲满头白发，沧桑如风烛残年的腐朽老人。
“为，为什么？”褚不夜虚弱，声若蚊蝇。
“我要死了，如果再找不到永生之路。”母亲喃喃，目光呆滞。
“是因为那个怪病？”
“是。”
褚不夜的眼眶一下子涌出泪水：“我不是故意破坏实验室的，我不是故意的……”
他的声音在发抖。
该说“对不起”的明明是母亲，自责的却是褚不夜。
褚不夜想要母亲活下去，但他却亲手毁掉了实验室，让母亲的实验无法进行下去。二十来岁的他，哭得像个三五岁的小孩。
后来，褚不夜积极主动地配合母亲，让她的实验得到了极大的进展。
“试试这个，咳咳，注射到你的，咳咳，义肢里。”母亲的双眼几近失明，说两句话就要咳好半天。
“好。”褚不夜接过还在沸腾的火红色药剂，毫不犹豫地照做。
红色液体沿着褚不夜的义肢向全身流淌，就算经过义肢的过滤，液体依然滚烫。
褚不夜全身发红，若火焰烈烈燃烧。
他再也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嘶吼，满地打滚。
母亲心疼他，却不知所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褚不夜受苦。
褚不夜的部分身体冒出火焰，尤其是头部，几乎被火焰覆盖。母亲泼了一桶水，火势不减反增，蔓延到更多地方。
焦糊的味道令人作呕。
“啊——啊——”褚不夜的声音吼哑了，这种在岩浆里浸泡的感觉让他生不如死。
到最后，褚不夜晕死过去。
醒来之后，褚不夜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重获新生之感。
他仿佛传说中的凤凰，涅槃了。
“不夜，你醒了！”母亲端着水进来，惊喜道。
母亲的步伐很稳，连精神状态都好了很多。母亲本来不能安装过多的义肢，可是现在的她几乎进行了全身义体化，只有右眼是原来的眼睛。
“妈，您……您好了？”褚不夜猜测，“是哪个药剂起作用了？您成功了！”他比母亲还要激动。
母亲将水递给褚不夜，笑得很开心，和最初一样：“是啊，多亏你了，我的孩子。”
褚不夜喝了口水，问：“那我呢？”
母亲笑意更深：“当然和我一样，获得了永生啊。”
褚不夜惊喜得心脏狂跳。
这是不是说明，他们母子俩可以一直一直相依为命了？
“我，我晕了多久？”褚不夜问。
“半年。”
“您照顾了我半年？”褚不夜懊恼自己身体不好，没能早点醒来，给母亲添了半年的麻烦。
“自责什么，母亲照顾儿子，是应该的。”母亲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好好休息，我去给你做午饭。”
好久没吃到母亲做的饭了，褚不夜连连点头：“好！”
等母亲离开房间后，褚不夜掀被下床，慢慢地走动，活动筋骨。
当路过镜子时，褚不夜的脚步顿住了。
他瞪大眼睛，一步步靠近镜子，不可思议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这……这不是他，这不是他！
被烧毁的脸皮坑坑洼洼，像岩浆泡印一样恐怖。不只是脸，半年前燃烧过的身体部位皆是如此。他的左眼被改造成了义眼，此刻正不快不慢地旋转着。
只有右眼是正常的。
和母亲一样。
“不，不！”褚不夜后退几步，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中午，母亲敲门喊他吃饭，褚不夜沉默地走出去，陪母亲吃了一顿久违的午饭。
也是最后一顿。
那顿饭吃完后，褚不夜就离开了家。
……
……
褚不夜的外表定格在了二十五岁的时候，他没有像母亲那样更换义肢，而是保持原样，时刻提醒自己曾经的事情。
他并非怪罪母亲，他只是感觉母亲并非像表面上那么在意他。
因为母亲一开始就没有信任他，没有将她的实验计划告诉他。
因为母亲在他破坏实验室后想杀了他，直到后来他愿意主动配合她。
因为母亲在那半年里光顾着高兴“永生”之事，明知道他重视自己的容貌，也不给他更换脸皮……
当意识到这些问题后，褚不夜感到心寒，所以选择了逃避，不再见母亲。
褚不夜一个人生活了两百多年，无聊地见证着世界的变化。
城市建筑越来越高，科技越来越发达，可惜生活质量越来越差。
褚不夜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或许，他可以给自己找点儿乐子。
……
……
再次见到母亲的脸，是在一块大屏幕中。
屏幕在直播总统竞选的过程，母亲是呼声最高的那一位。
褚不夜取下黑斗篷，驻足于大屏幕下，忽视周遭异样的眼光，静静地看着大屏幕。
“……我宣布，由钟雪羊女士担任联邦第二百五十六届总统……”
与以往总统的冷漠脸不同，钟雪羊含笑发表感言，说自己一定会给大家创造一个更美好的新世界。
这个想法，与褚不夜的乐子不谋而合。
……
……
也许是因为想证明自己有更多的价值，也或许是因为不甘心这么多年来母亲对自己的不闻不问，褚不夜决定在钟雪羊之前创造新世界。
活了两百年，又是联邦新一任总统，钟雪羊的势力范围极大，当她察觉到一股不明势力时冒出时，只用了半个月就逮住了对方。
“是你？”钟雪羊在监狱里见了他，震惊过后是释然，“你也该出现了，孩子。”
褚不夜一愣：“你知道我会出现？”
钟雪羊浅笑道：“我是你的母亲，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你。”
褚不夜偏过头，不想承认。
“你离家出走后，我找过你。”钟雪羊轻轻地叹息一声。
褚不夜下意识地看向她。
“说起来……”钟雪羊说道，“我以为你会改头换面，没想到你仍保持燃烧后的状态。你是爱美的，不夜，这一点我知道。可为什么你不改造自己呢，是因为不满我？”
褚不夜压抑着浮躁的情绪，低喝：“你比我清楚原因。”
钟雪羊又笑了：“是啊，我比你清楚，所以，我不怪你阻碍我。”她转过身，不再看他，“你走吧。”
褚不夜上前一步，追上她：“要是我出去了，就真的不会再找你了。”
为什么母亲不挽留他呢？
哪怕是提出与他合作也好。
他还会像以前一样，积极地配合她。
“嗯。”钟雪羊无动于衷。
她如今是位高权重的总统，拥有无穷无尽的资源，不需要他的帮助了。
褚不夜盯着她的背影，心理防线再一次倒塌，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将他过去的一切都淹没。
……
……
从联邦最高监狱离开后，褚不夜不再在钟雪羊面前找存在感，而是开始了自己的计划。
他给那个计划取了个名字。
叫“无梦之境”。
虽然褚不夜强迫自己忽视钟雪羊，可实际上，他仍暗暗地与钟雪羊较着劲。
这个劲，持续至今。